符朗星和廉姇结婚三个月没有怀孕的迹象,给她外公孟老先生拜年时,他为她清了脉,开了十服中药让二人带回家按嘱服用。桃花盛开时,廉姇开始呕吐。暮秋,产下个六斤半的男孩,取名符原剑,廉家上下无不欢喜。
符原剑满月后,廉孟氏找廉杰才商量,这符朗星常去警队,廉姇一人在租住的房屋里招呼小孩,多有不便,想把她接到二院落来住,住右边厢房。廉杰才沉吟半晌:“我倒是没有意见,得给有富兄弟几个讲一声。”
有贵媳妇问:“是暂时住还是长久住?你们二老将房产分明白些,防止以后兄弟间扯皮。”
“我们还没有老糊涂!”廉杰才打断有贵媳妇的话。他明白她的心思,一旦有贵回不来,二老去世前不分家,去世后她一个女流之辈,不说廉姇占那份,就是应该分给她家的,恐怕都没有能力与其他三弟兄争多论少了。
廉孟氏见有贵媳妇红着脸,低头打鞋底,急忙解围说:“哪里是长久,只是暂时住。廉姇一个人晚上不方便,到这边来,大家可帮忙带下原剑。”
“千年田土八百主,管他们是暂时住还是长久住,你们是送给他们还是送给其他人,我都没有意见。”去年秋从省城考到重庆读大学的廉有荣,一本正经的神色,似乎不是开玩笑。
廉杰才嗔骂他:“你狗日倒是,粪包包上长起来的,崽败爷田不心疼。”
廉有富发表意见:“我的想法,让他们暂时住下来,以后最好是帮助他们修建一栋房子。话又说回来,即使在这里住,住的那两间房子,只能姓廉,永远姓廉。”他的意思是,二人的子女,不能在这房子里成家、居住。
廉家安排下人收拾出两间厢房,腊月二十,让廉姇夫妻带着儿子住进来,与廉家老少一起吃了年夜饭。
符朗星在廉家才住了三个月,也就是汪伪政权在南京成立刚满一月个时,他的乌江县保警大队副大队长职务被上面免除,口头通知他将家小带到老家安顿好后,再行安排工作。
廉姇抹泪与廉孟氏告别,王天堂和廉有富派六名枪法较好的保警兵穿便衣轮流抬轿子。轿子内,除了廉姇母子,还有廉杰才送的两百块大洋。不抬轿子的人,都在背篼或身上暗藏短枪。其中两人在轿子前半里远的距离探路,防土匪埋伏,另两人随符朗星跟在轿子后。
符朗星一行渡过乌江,翻越梵净山,离开黔地,进入湘西,爬上雪峰山,越往东走,山越小,也越矮。进入江西,山变少,地变宽,与乌江出门就爬坡比起来,行走轻松了许多。
朝行暮宿,除了在湘西,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风险。
那次也只是六个端枪持刀的人,拦住去路。枪也只是土枪,才两支。几人走到轿子前不远处站下来,刚开口喊老板赏点烟钱,符朗星手中的枪就响了,端枪那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啊的一声倒地。持刀的四人转身就跑,往山上跑那两人,跑到那片松树林边,被另两名保警兵开枪打倒在地。往前面跳着跑那俩人,被前面返回的俩人,举枪结果了性命,一人倒在一树白杜鹃边。符朗星走到倒在路边的另一人跟前,那人身体还在抽搐,就朝那人胸口补了一枪,挥手喊众人赶路。
行走21天,到达符朗星老家符陵园时,已是日暮时分。他向廉姇介绍了他父母、叔父一家,以及大嫂和侄女。
她越来越感觉他对她隐瞒了什么,他父亲不像当过区长的人,只是有二十来亩田土的农民;他叔父也不是乡长,只是个保长。那个在保警队的哥哥,一直没有回家,也不知真假。
十多天后的半夜,她起来上茅房,听到大嫂房间传来符朗星的声音。他不是说去镇上找朋友去了吗,隔三岔五都要去一趟。她轻轻走过去贴到窗下细听。
大嫂问:“那是什么生意,非得要妻离子散去那个武汉是非之地?家中有这些田地,一家老少也不至于饿肚皮。”
符朗星答:“不去不行,我们有规矩,去了可能保得了这条命,不去,必死无疑。我死还罢了,难免殃及一家老小。”
大嫂说:“我也管不了你们男人那些事,你在那边陪她,回来还是陪她,我之前守活寡,将来又是,剩下这几晚上你必须陪我,不然我就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都把你喂饱了,隔天晚上再来。我毕竟把人家骗了。”
“我不管,我还要。”女的嗯嗯地缠绵起来。
廉姇回到房间,在床上像烙烧饼一样,双眼睁开又闭上,想象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闭上不一会儿又睁开朝房门方向张望。符朗星摸黑上床后,她才停止翻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廉姇的脸一直阴沉着,吃饭时才勉强在老人面前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比哭还难看。晚上,符朗星上床后,她问他:“你大哥家的田由你耕种?”
“什么田?”符朗星懵懂着问,“又没有分家。”
“明天带我去看看你前妻的坟墓,我想祭拜下她。”
“还是不去了吧,那里很远。”
“有多远?你没有把她埋在村边这座小山岗,难道埋在这四周一马平川的秧田下了,抑或是走上半天才能到达的山上?”
符朗星无言以对。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事情,你不说清楚,我明天就走。”
符朗星叹了一口气:“估计你也听到或看到什么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姐姐,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也就是说不存在什么大嫂;我的老婆没有死,那大嫂就是我老婆……”
“那我算什么?”廉姇哇的一声双手捂脸哭了起来,随即扯被子捂在头上,将一抖一抖的背脊留给他。
“过两天我就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说能不能回来。”
“那我们怎么办?”廉姇停止哭泣,静静地望着天楼板说。“我是说我们母子俩。”
“什么事情商量着办。她年龄比你长,心地也不坏,就把她当姐姐对待吧。她经历比你丰富,对本地人和事也比你熟悉,遇事多听她的。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丰城、鄱阳,离这里不远了,你们可能也得离开这里。”
“我们去哪里?”她接着说,“当初就不该来这里。再说这分宜县乡下,是个屙屎不生蛆的地方,日本人哪能看得上!”
“我们这里虽然穷,但他们也可在这里扶植伪政权,收税赋养军队,打中国人。为了人身安全,你们最好从广西桂林这边经贵阳去重庆。”
“人生地不熟,老老少少十几人,饿都饿死了。”
“这你不用担心,每到一个城市,都有人帮助你们,名单明天我口授给你们,对外不能讲。”
第四天符朗星离开了,隔天午饭后,他老婆提出要廉姇将身边的钱交给她统一保管,统一支用。廉姇涨红着脸回答:“那是我娘家送的,凭什么交给你们?”说毕钻进房间,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廉姇次日吃过早饭说她去镇上,问符原剑在哪里,准备背起他去赶场。大老婆回答说:“昨天晚上被她姑姑背去她家耍去了。”
“他饿了怎么办?他哭了怎么办?”廉姇一连串地问。
“他喜欢他姑姑,抱着他不哭。你又没有奶水,不是一直都是调米糊喂吗?”
“喊她今天晚上抱回来!”廉姇说完就往镇上去了。
她到镇上四顾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自己认识的,到布店或农产品收购店,打听有没有人抬轿子送人出远门,一天多少钱。事实上,大老婆一直安排有人在不远处跟着她,她的言行举止,没有逃过监视人的眼睛。她讲好四人替换抬轿,每天一块大洋,往返按50天算。对方答应下第二场到镇上客栈住下,第二天上路。
第二场的头一天,小孩又被抱去亲戚家了。她气愤地质问大老婆:“是你是符原剑的母亲还是我廉姇是他妈?我的孩子不经过我同意随便就让人抱走?”
大老婆回答:“我们女人都不过是下蛋的母鸡,下多下少下大下小,都是主人家的。这符原剑,不管是你生的还是我生的,他都姓符,都是符家骨脉。”
廉姇对她的愚昧好气又好笑:“我不像你那样贱,我是人,不是鸡,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如果明天不把符原剑给我抱来,我把这房子一把火烧了。”
“这房子今后是符原剑的,烧不烧随你的便。”大老婆平静地说,就像是劝说扯皮的邻居事不关己一样平静。“我跟你明说吧,你留在这里,我们不隔外你,有我们一嘴吃的,也少不了你一口。如果你要回乌江,随你的便,我们也不阻拦,但你想带走符原剑,不行!那是朗星的骨脉,是符家的一房人。朗星回得来回不来,回来还能不能生儿子,只有天知道。他这根独苗你带走了,他这房的香火就断了。”
“符原剑是我身上落下来的肉,把他抚养成人,是我的责任。他随我去外公家,他还是姓他的符,还是朗星的骨脉。如果把他留下来,你也是当母亲的人,这何异于割肉剜心?我也跟你明说了,我与原剑绝不分离!”
“这我理解,但我说了不算,你问问爹和叔叔这些符氏族人,看大家同不同意你将原剑带走?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也不会阻拦。”
“符原剑是我和朗星生的孩子,关家族什么事?我带走自己的儿子,他们有什么权力管!”廉姇说完气呼呼回到房间另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