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山卒再次被人举报,说他收入的项目,收入的手段,比晋成皇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又出损招,加重民众负担。
举报信里说:尚山卒安排李甲带人上门,给加工米粉、绿豆粉的老板“打招呼”,治安费之外,每斤再提价法币五分,这五分交四中队强化治安。有老板顾虑提价后饮食店的老板就去别家买了,当得知是街上加工的三家统一提价后,又担心少有人吃影响经营。
李甲对加工店老板说:“是将中队的规定通知给你们,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如果加工一个月后因销售量减少有意见,可向中队申请歇业,改由新的人家申请加工。至于饮食店老板是提价还是原价甚至降价,中队不予干涉。”
街上三家加工店的老板没敢有异议,加上三家都统一了,也与独家经营无异,第一个月销量有所减少,第二个月又恢复了之前的销量,对自己几乎没有损失。
饮食店的老板也如此,水涨船高,开初每碗提价五分包括后来进价涨了一角,影响了部分顾客,但没多久,那些嘟囔双龙区的米粉、绿豆粉比其他场镇价格要高的人,赶场天照样坐下来吃碗晌午(午饭)了再回家;少数有钱懒得在家做饭的人,议论着政府不作为放任商家乱涨价,但依旧去店里吃过早餐吃正餐。时间一长,习以为常,也不再议论了。
加价的钱对吃粉的人看似影响不大,人们也没有什么实质反对的行动,但四中队的收入却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一大笔,让人暗地举报,说民众牢骚四布,影响社会安定。
赵县长将举报信批转钱区长,在我军与日本鬼子打得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际,上峰要求后方安定团结,像双龙区一样,认真做好征兵、捐税、派款工作。可张贴通知,凡嫌米粉、绿豆粉价格不合理的,建议不去粉馆买吃。住在街上的,可自行加工米粉、绿豆粉,但不得擅自经营,只能在家中煮食;乡下的,也可自备晌午带着赶场。
尚山卒之所以有进一步增收的底气,主要来自于先后派人给李县长、黄县长、赵县长送去慰问金时,县长们不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还嘱咐他放心搞好警务工作,积极做好抗战后勤保障。
尚山卒唯一的缺憾,是人财不能两发。
婚后半年,钱氏没有怀孕的迹象,请孟老先生等县内外名医开了不少中药,钱氏都喝得见药想呕了,可一年后依然如故。自己也请过不少老医生清脉,都说身体没有问题,当听到廉姇居然怀上孩子时,他突然有了些后悔的感觉。想过另娶一门小老婆,可李甲等人劝他,结婚才一年就再娶,钱区长的面子上不好看。子荣母贵,如果因他女儿没有生育遭嫌弃,他难免与外人勾结,像坑害晋成皇一样对待他,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甲对他献计说,如此这般还名正言顺些。
李甲带了两名保警兵到江边乡辛家寨,走到院墙龙门前,主动将枪交给守门的家丁,说特来找辛应豹老爷谈公事。
辛应豹闻言急忙趿上两片布鞋,从里屋走到院内迎接,在连声说“李队长稀客”中,请他进屋喝茶、吃饭。
“喝茶、吃饭就不用了,我们还要去乡公所。”李甲看了一眼在房侧狂吠的两头彪悍的黑狗,同时瞟了一眼从晒壁窗口探出头的女人说,“今天到江边乡了解社会治安,顺便给我大哥尚山卒尚大队长找个人。”
“悖时挨刀瘟的,眼睛瞎了,叫叫叫。辛应豹挥手喝道。”那狗听到主人的声音,摇头抖动了下身子,停止了狂吠,但还是盯着他们三个陌生人。他转头媚笑着问李甲,“是谁?找到没有?需要鄙人帮什么忙?”
“你肯定能帮上忙,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李甲盯着对方疑惑的眼睛说,“这人也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直说了吧,也就是我大哥曾经明媒正娶的嫂子……”
“这……”辛应豹变成了哑巴,明白他说的是谁了。
“我大哥脾气不好,谈起这事就火冒三丈,我多次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你有夺妻之恨,人家也有杀子之仇,过去的恩怨还是一笔勾销的好。”
“嗯?嗯。辛”应豹想起自己被尚山卒用扁担砍下马来的儿子,头被割走,最后用木头做了个假头安葬,咬牙镇住自己有些颤抖的身体,皮笑肉不笑地说,“李队长这话说得好,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
“人肯定迟早要带走的,但不是今天。我大哥说了,这旧恨不记,但经济账还是得算一下。”
“我们两家不牵涉经济吧?”辛应豹的笑实在有些挂不住了。“有,也不过是当初他们拿的聘礼,再加准备婚礼的用费。”
“这些是小意思,就不计了。我大哥是说,我大嫂在你家干了十来年的活,多少都得开点工钱。”李甲从口袋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他抽出一看,这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笔工钱账:每天工钱一块大洋,全年三百六十天,十年三千六百块,计整数,三千块。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屋里跑出来,称呼辛应豹伯伯,说要吃糖果。他皱眉挥手道:“去去去,问你妈去。”
李甲抚摸着小孩的头说:“恭喜辛老爷,老来得子,儿子又这么大了。”其实他知道,这小孩是辛应豹的侄儿,生下断奶就抱来做了养子,补偿一百块大洋作为他兄弟妹的营养费。在辛应豹尴尬地笑着没有回答时,他又摸了一下小孩的头笑眯眯地说,“毛(弟),不要乱吃糖哟,招呼糖里有毒,吃了肚肚痛,说不出话,出不了气。”小孩白了他一眼,双手张开像蜻蜓一样跑着进屋去了。
辛应豹将口水一次又一次吞进肚里,明白李甲这威胁随时可能变为现实,只好哑巴吃黄连,赶紧求情道:“李队长,你回去代我向尚大队长求求情,这些年双老病故,几个女儿出嫁,加上支持驻军、保警队、县长、区长、乡长抗战,难以拿出那么多现钱了,请他少收点,我将田土变卖后凑些给他送去。”
“话我可以给你带到,如果你对我大哥这合情合理的提议不服,可以上告。”
“不敢不敢。”辛应豹举起衣袖擦着额头的汗回答。
辛应豹找到钱忠禄求情,说尚大队长粮食、物品不要,只要现洋,现今的家底难以凑齐那么多。
钱忠禄找尚山卒说情,得饶人处且饶人。
尚山卒想,看来这钱忠禄是不计较他领回前妻了,为了给钱家留点面子,同意打五折,只付一半。
尚山卒派人用轿子将老婆抬回保警队,当晚发现她已不是女儿身,问原因。她哭诉,她被抢去后,辛应豹儿子不能圆房,半年后都没有怀上孩子,有天半夜,辛应豹就钻进了她的被窝,每月两次下来,也没有怀上。这两年,他身子骨不行,很少来了。
尚山卒恼羞成怒,再派李甲带一个班,全副武装给辛应豹送信,信上让他两天内将老婆的工钱另一半补足,以弥补他破损了老婆的身子,不然,不要他的命,也会让他身子某个地方破损。
辛应豹再次向钱忠禄求情,钱忠禄开导他:“蚀财免灾,就当去妓院玩耍花了吧,这么多年算下来,也值。”
他又求情:“现今也难筹到大洋了,能不能用法币。”
钱忠禄转告他:“尚大队长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可以,但得按一比六算,跨年后按一比七。”并劝他,“这是行情,没有高喊。”
辛应豹急忙回家,卖了些田土,加两头牛三匹马,凑足了九千元法币清账。
尚山卒每隔两晚去前妻房间,四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前妻问他如何安排自己,他说:“实话告诉你,现今不可能娶你,不说你成了辛应豹的暗妾,名声在外,丢不起人,就是当初拜堂成亲了,现在的社会地位,还得休了你,娶门当户对之家的女儿为妻,这样才有利于巩固自己既得的利益。”
“给个小老婆的名分都不行吗?”
“哪有小老婆比正妻年龄大的道理?当人家的妈还差不多。”
前妻转身将头埋进被子中啜泣,他伸手去扳她的身子,她向外使劲。他感觉无趣,便说:“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你长期住在这里,我给你养老。”
前妻转身平躺下来平静地说:“这样和在辛家有什么区别?看在当初相互不弃的情面上,给我休书放我回家,我会终身感激。”
他回想了几天,觉得留她在身边,于她寡欢,于己别扭。想到她与辛应豹那么些年也没有怀上孩子,看来自己传宗接代的目的,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了。看在她曾经同意嫁给自己的分儿上,给了她“今后自由成家不以任何理由干涉”的承诺书,还给她一千二百元法币,让她出了门。
她将两升包谷用布口袋装上,将法币捆上插进包谷中,将布口袋放入背篼背上,几乎是恍恍惚惚出了门,迷迷糊糊上了街。父母已逝,哥嫂不可能让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在家吃闲饭,除非将钱交给他们。但钱用完后呢?就像邻居家那样,母亲死后,将不会做饭的父亲哄进来住到一起。当父亲的钱财收归自己名下后,有意将饭做硬,有意让其吃冷饭。吃饭时不去喊到寨上玩耍的父亲,饭后将门一锁下地了,别人给父亲饭吃后,儿媳指责别人挑拨离间父子感情。父亲闷闷不乐,要求分家另过,儿子不准,说那样是有意让他们背不孝之名。不久,父亲用一根麻绳系在房梁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如今自己年逾三十,未能留下一男半女,不能暴露自己有钱,肯定不会有未婚的娶自己,连家境稍好子女不多的也难有人愿意,嫁子女多又穷的鳏夫,心又不甘。那家父亲的命运,似乎在等着自己。
烈日下,她越想越悲痛,边走边流下泪来。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干呕起来,接着感觉到胸闷、心悸、头晕、乏力,倒在街边,晕了过去。
孟医生听喊有人倒在街边了,边往外走边喊徒弟出来救人。徒弟走近一看,是女的,衣服穿得单薄,一块白森森的肚子露了出来,不敢伸手。孟医生斥责道:“幼不避父、嫁不避夫、疾不避医。你是医生,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还不明白这道理?”
徒弟将她抱进药房放躺到竹片长凳上,孟医生伸出右手大拇指,按压她的人中,喊徒弟端水来,将布帕打湿后给她擦汗,清洗后再放在额头上。
不一会儿,她苏醒了,睁开眼睛就问:“我的背篼呢?”
旁边有人指着屋角对她说:“你那两升包谷没有人要你的。”其中一人戏谑道,“你背篼里包有金子呀,命都不要了。”她听后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孟医生喊徒弟为她清脉,问他这女的患了何症。徒弟试了又试,吞吞吐吐地说:“像是中暑了,但脉象却杂乱。”
孟医生喊徒弟去端避暑汤,他坐下用食指中指无名指轻轻按着她的右手腕,只三下,左手向徒弟摆手说:“这个避暑汤她不能喝,她有身孕了,快去水缸里舀碗清水来。”
她完全清醒过来,起身准备离开,孟医生责怪说:“这姑娘,你不知道这大热天的,太阳像针刺,身子不空(怀孕),不能在太阳底下做事、行走?连斗篷也不戴一顶。”随后安慰道,“你住哪里?夫家是谁?我安排人去通知他们,待太阳下山了再回家。”
她听着双泪流了下来,继而咬牙道:“我男人是尚山卒。”
众人惊讶,想起四个月前尚山卒为前妻敲诈辛应豹的传说,想必是她了。有人一听,不管真假,急忙跑去保警队通知尚山卒。待他骑马飞奔而来,拉住孟医生问了原委,抱拳连声说谢谢,又转身责怪前妻:“你怎么不早说?”
前妻不搭话,背上背篼就往外走,尚山卒去拉她的背篼,她顺势将手臂从棕扁背系中脱出来,继续往外走。孟医生上前拦住她说:“你这个姑娘不听话,这个时候还任性。”
前妻回答:“老人家,你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转身指着尚山卒说,“你问他,我是他什么人?”
“之前你又不说,哪个晓得你怀上了。”
“那我现在跟你去又是什么名分?”前妻幽怨地问,“如果你真有心,你现在派人把我送回老家,一个月之内,你明媒正娶,用婚轿敲锣打鼓把我接回来。”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尚山卒搓着双手道。
“如果超过时间了,让我哥哥嫂嫂丢脸,我娘儿俩就无脸在世上活下去了。”她将娘儿俩两字吐得很重,不无威胁味道。
孟医生通过两人一鳞半爪的对话,加上之前的传说,明白了原委,接话道:“尚大队长,我看就依这姑娘的,至于钱区长这边,我去给他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道理他懂。”
“那我也丑话说在前头,生儿子,立你为大,生姑娘,你就当小。”
“不争你大小,也不管你娶三妾四房,只要你在家里家外人前人后说你是这孩子他爹我是这孩子他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