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将7月7日定为抗战纪念日,全县掀起抗日救亡动员宣传高潮,普唱《抗日总动员》等歌曲,开展大献金活动。
县政府院内,前来唱歌助兴的艺人,捐钱赠物的男女老幼、官吏商贾、农民、乞丐、兵士,把院内外都装满了。
廉杰才率廉有富走近募款箱旁,帮工将十二摞封好盖印的一千二百块大洋摆放在募款箱前。当众人鼓掌时,廉杰才说:“如果日本鬼子打来乌江,我家的钱财都将成日本鬼子的了,捐这点钱,表示点心意,让前线的兄弟们多杀几个鬼子,保得国家安宁,也就保得我家安宁了。”
他的言行,都是之前杨青云和王天堂上门动员他带头的结果。
杨青云、王天堂、符朗星等军政人员,也将银元或法币塞进了募款箱。
一个少了一只胳膊的伤兵,将十元法币抚恤金放进募款箱说:“在北方前线丢了这条胳膊,而今有家难回,这钱给前线的弟兄,让他们为我报仇。”
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取下自己的耳环、项链、戒指,将手提包中的钱,全部掏出来投入募款箱。现场登记人员问她姓名,她回答:“中国人。”其实人们知道她是春香楼的妓女,也知道她们那些小丽小翠之类是艺名而不是真名。
李杜氏坐在募款箱不远处支起油锅,喊大家吃油炸粑,将买油炸粑的钱放进募款箱就行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乞丐,从身上摸出一把铜子,上前投入募款箱,面带愧色地说:“太少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仅是一份心意。我们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但也不愿意做亡国奴啊!”
募兵现场,墙上的红纸标语写着“誓与国土共存亡”“好铁打钉,好男当兵”,有十多名青年在前面排队登记。这些人大多袒胸露肚,衣衫褴褛。
这些人主要是弟兄太多,家里太穷,大多出生于站没个凼凼坐没有榻榻的人家,其中也有无牵无挂的流浪汉。他们的动机,大多是自己去部队有饭吃有衣穿,政府还要发给安家费,可以买一斗大米,每年还要给予慰问。如果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甚至立功受奖当官了,那更是光宗耀祖名利双收了。
当穿着对襟白汗衫黑色裤子的廉有贵走到队尾时,特别显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根据上面指令,已兼任县保警大队副大队长团政治训导官的符朗星,正在监督登记并维持秩序。他明白廉有贵来干什么,之前已听说他要上前线当兵,但家里人都不同意。符朗星走过去对他说,兄弟,你不用在这里排队,直接去王县长办公室登记。符朗星连拖带拽,将他送去了王天堂的办公室,交给了正在办公室喝茶的廉杰才、杨青云、王天堂等人。
符朗星向王天堂等人使了个眼色说:“有贵兄弟要报名去当兵,我喊他到你这里来登记。”
廉杰才将脸扭到一边,杨青云会意:“我给接兵的说说,让有贵去一个条件较好的地方。”
“我要去前线!”
杨青云回答:“这个容易,从南到北,到处都在抗战,小的遍地开花,大的平津作战、南口战役刚打过,淞沪会战、忻口战役、太原会战正在打,你想去哪里都能满足你,你就是迟去几个月,也保证有你打的。”
符朗星犹豫了会儿走近杨青云附耳低语道:“募兵队伍中有神匪神将。”
“你大声点,这里又没有外人。”杨青云呵斥他说,“是谁?”
募兵队伍中出现神匪神将张洪飞。符朗星挺直腰杆回答。这张洪飞现在已更名为张洪武,是德江县稳坪人,父母是神匪神将,被黔军打死后,他跑到荆角乡角口姑妈家,后来加入表姐杨三荷拉起的仙姑神兵,任了神匪小头目,参与伏击保警队,打探情报,攻占德江县城,阻击黔军,参加红匪。红三军与红六军团会师恢复为红二军团后,转战湘鄂西时重组黔东独立师掩护,他所在这师被我军追击到梵净山打垮,他趁机逃脱不敢回家,也无家可回,四处流浪,靠帮人过活,如今到这里报名当兵,目的不是保家卫国抗日,无非是为了混吃混穿罢了。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按之前的通缉,凡神匪神将一律就地枪决。”符朗星回答。
“应该杀一儆百!廉杰才附和。”
“你呢?”杨青云看着王天堂。
“窝里斗,斗光了人家来捡便宜!”廉有贵将脸扭到一边。
“有贵说得有理,”王天堂将一根条凳递给他,有贵这边坐。“杨团长今天是在考我们呢,这国难当头之际,你杨团长连那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晋成皇都能招安,曾经水火不容打得你死我活的两党都已握手言和共同抗日,何况这已经过气的神匪?”
“王县长说得对,符副大队长的警惕性也值得肯定。我们面临的征兵压力太大,上面下达的指标年年增加,说好听点是征兵,说不好听点是拉丁。拉去的兵容易当逃兵,战斗力不强。通过募兵得到兵员,士气自然高,何况上面还有募一计二的规定,我们何乐而不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团长高瞻远瞩的胸怀我等真是难以企及。”王天堂阿谀道。
杨青云没有回应王天堂,只是转向廉杰才说:“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四公子有华还不到两岁呢,三公子有荣还在读书,也没有成家,枪弹不长眼,这老二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了。”
未等廉杰才回答,王天堂补充道:“是嘛,这二抽一是指成年男子,你家又不够格,话又说回来,就算二抽一还差一个,出钱买一个顶去不就得了?”
廉杰才白了一眼廉有贵,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说自话:“家门出逆子,这些话早就比三喻四说过万十遍了,嘴巴也讲干了,就是听不进。”
廉有贵插话:“前些年上面说在警队干不算名额,几次花大洋买人去顶,上面后来都不认账,只要换县长,就来问我们该抽为什么不抽。现在花钱买人去顶替就行?还得另外拿钱封上面的嘴。今年过去了,明年上面人一换,老问题又成了新问题。看这架势,这抗战三两年也打不下来,打不下来,这事就永远没有尽头。长痛不如短痛,不再花那冤枉钱!”
“你哥子也是,不就是钱吗?你还在乎那几个钱?你那钱不都是子孙的?还能带进棺材?”王天堂劝道。“今天用在他们身上,或是你百年归天后分给他们,不都一样?现在用在他们身上那叫赠送,还念声爹妈好,百年后再给,那叫继承,没有人情不说,弟兄间还可能为分多分少扯皮打架。”
廉杰才回答:“每次百来块也不是小数目,眼下,钱也确实是问题。自仗打起来后,货也难出手了。但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老二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跟着上面吼抗战到底。”
廉有贵似乎在劝父亲:“自古忠孝难两全,万一有什么不测,老的有那仨弟兄赡养送终,传宗接代有我那俩儿子。”
“热血青年!”王天堂劝说中不无威胁地说,“不要逞匹夫之勇,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这些年拉出去的,有不少回来时已成了一张烈士证,增加了不少孤儿寡母。”
廉有贵回击他:“他妈的日本人,说好的共荣呢,说好的和平呢,怎么就变成了畜生!无路可退,唯有抗战!是死是活凭八个字闯。”
廉杰才双眉紧锁,闭眼连连摇头:”现在我也想通了,成龙他上天,成蛇他钻草,就当我没有生他!”
杨青云说:“这批兵还有十来天才送走,你考虑两天了再来登记。”
廉有贵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这兵当定了!你们不同意,我就跑到前线去找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