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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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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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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往后刨》连载

第二十六章 拉丁派款

热闹过后一片沉寂。接下来的拉兵派款,让普通百姓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双龙区区长钱忠禄将拉丁名单,以及各保向乡长担保本保无遗漏壮丁的保证书交给王天堂后,本县征兵任务已完成。他请符朗星到办公室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符朗星带着城关区区长和治安兵前往东江街李杜氏家拉兵。途中有人已将土坎用锄头铲平,掏出了标语字迹,将每一个字的笔画用锄脑壳锤实后,用棕刷蘸石灰浆,在笔画处涂抹,黄土上显现出了“要国家不亡只有抗战到底”的标语。

符朗星来到李杜氏家茅草房前,将开门的李杜氏一家堵在门内,她也没有请他进屋的打算,只是转身弯腰将一根缺角的条凳递给他说:“不好意思,屋里又脏又乱也没有多余的凳子,就不请各位长官进屋坐了。”

符朗星挥袖掸了掸凳子上的灰尘,坐下将枪套往腋下挪了挪道:“今天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天也差不多要黑了,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有件事通知你,你要有思想准备。你家那小孙子已经满16岁了,大孙子李文德还不到30,在16至45岁之间,符合上面二抽一的规定……”

李杜氏脸色突变,没想到符朗星今天来的目的是拉兵,急忙大声辩解:“我儿子五年前被拉兵至今未归,怎么也得算一个名额吧,怎么还要到我家拉兵?”

符大队长嘲笑道:“你翻的是哪年的皇历哟!五年前是省内军阀混战拉兵,而今是国家统一征兵,还是为了抗日保家卫国,能是一回事吗?”

“难道之前的政府不是国民政府,不是乌江县政府?”

“名称是一样,但那县长姓什么?他那县长是由国民政府任命的还是由匪军司令指派的?要找,你也只能找他们去。”

这俩人没有地方找了,都做了无头鬼。

李杜氏陡然想起乌江岸边洗衣服时捶衣的声音,远远看去捶衣棒砸下时并无声响,待听到声响时捶衣棒又已高高举起。这肯定是对自己打耳光气死廉奇石的报复。

对舞龙事件的处理,王天堂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各街伤员各街医。

东江街民众久久不能释怀,对廉家等富绅暗箭伤人的行为十分愤慨,常常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与其他街道的人辩论是非。

在下街聚集时,东江街李杜氏指责廉家:“喝了几滴墨水,晓得侮辱人了。那炸龙是为了喜庆好耍嘛。火炮中夹的大火炮不但稠密,个头还很大;那嘘花中居然放了铁沙,还往人脸上喷射。这不是存心要置人于死地吗?太恶毒了。”

在场的廉奇石带着辱爹骂娘的脏话,指责东江街的人缺乏教养,借扎亭子进行人身攻击,没有本事参加炸龙,还恼羞成怒伤人。

互指对骂中,他骂她:“你妈逼那个搬家子(迁徙之人)!”

她反问他:“你祖上是乌江哪道土坎垮出来的?姓龟还是姓兔?”

李杜氏骂到了廉奇石的痛处,他家祖上不但是从外地来的,而且不知具体地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问姓龟姓兔,还隐含骂他是龟儿子或是兔崽子。他气咻咻地向前指着李杜氏的鼻梁骂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真是麻子敲门——坑人到家了,男的坑死了,儿子坑没了。”

众人嬉笑。李杜氏满脸是麻子,早年守寡,儿子被抓兵外出多年不知死活。

李杜氏恼羞成怒,突然举手向廉奇石连掴了两耳光,待他反应过来想还手时,咳喘已让他缓不过气来,弯腰蹲了下去。

骂骂咧咧的李杜氏抬起脚准备踢他脑袋时,被东江街的人拉住劝说推回了家。

被人扶回家的廉奇石,躺在床上起不来,吃不下饭,隔天开始吐血,不几天就死了。

城中人私下流传,男人被女人打了耳光,把神光退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传说,廉有富听到祖父被打的当晚,就要带人去将李杜氏抓进警队“整她一顿”,被廉杰才制止了。他说,街坊间扯皮打架也是常事,这事的因果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难以理清,摆在桌面上一谈,自家那些事,有挑起不臭提起臭之嫌。事后如果再打就输理了,让外人说我们仗势欺人。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时机来了,三两年一两次就足够了。

李杜氏没有想到这报复来得这么快,而且是斩草除根的方式。于是她质问符朗星:“廉杰才有四个儿子,第三个今年已满16岁,他家抽几个?”

在李杜氏走神时看着一只蜘蛛在檐下织网的符朗星,听到她的质问后冷笑道:“闲事管得宽!自己的菜稀饭都没有吹得冷,还有心思去吹人家的包心汤圆。”

李杜氏道:“你不是说全国抗日匹夫有责吗?难道有钱的就没有责,有权的就没有责?”

符朗星将手枪抽出来拿到右手把玩,抬起手枪指着江对面的山坡说:“你看看前面那几块石头上用石灰浆写的是哪样?你不识字我来念给你听,写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救国!’人家仅捐款就多达一千二百块大洋,你捐多少?”

“有钱就能买命?”

“我不和你扯钱啊命的事了,就是出人,人家有富中队长就算一个。上面已经规定,在保警队出力的,也算一个名额。”

“那我大孙子也可以去保警队。”

站在旁边的治安兵,转身忍住没有笑出声来。符朗星朝她冷笑后道:“保警队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何况卢沟桥事变后再去的需要报锦江专署审批。”

“那他家也还差一个!”李杜氏像抓到廉家的命门一样,有些暗自得意。

“你说得对,不过人家比你境界高多了,二儿子有贵已经主动报名参军。”

李杜氏听得目瞪口呆,继而说:“不可能,你说谎。那天我在现场,他去县政府院子里募兵是幌子,做给大家看的,后来不是被你叫走了吗?”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得很呢,你明天一早去县政府看看,廉有贵是不是要随新兵上路。”

李杜氏听到符朗星这么一说,怔了片刻,出门双膝跪在他面前说:“符大队长你也看到了,我大儿子当兵后音信全无,儿媳改嫁。乌江涨水时小儿子去弄上游冲下来的木料,一个浪头打来,木柱撞在渔船上,船毁人亡,至今尸骨都没有归家。”

“你起来,起来慢慢说。”符朗星右脚跷起二郎腿,穿着黄牛皮皮鞋的脚尖上下弹着诓她,“这当兵好处也多,特别是困难人家,入伍时政府不但要发给安家费,每年有慰问金,受伤了,根据受伤等级,还要一次性发给恤金,每年发给年抚金。”

“符大队长,上面的规定是好,可那些被抓兵的人家,都说没有得足过,入秋以来,说得的不足一半,不知这些钱被哪些人私吞了。”

“话不能乱说,上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拨来的款项不足,县里又哪有钱来垫付?暂时赊欠也是人之常情,上面不会说话不算数的,白纸黑字写着呢。”

“我独自抚养这两个孙子长大,去年已满70,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家人的生计全靠这大孙子支撑。他们只生有一个女儿。”李杜氏继续求情,言外之意,还没有传宗接代的人。

符朗星道:“万一出现不能生还那天,他就成了烈士,成了民族英雄,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从经济上讲,牺牲了更高,一次恤金80元法币,可以买一头大牛和一头半大牛;每年50元的法币年抚金,可以买一头大牛。这些钱够你们一家吃穿用度了。有女不为绝,你可以将你那曾孙女招婿上门,同样可以养老送终嘛。”

“符大队长,你看我这身子骨还能等到那天吗?我一死,孙媳妇哪还留得住?孙女的命都难保了。”李杜氏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四窜。

“你身体还很硬朗,家里的活路能干,犁田铧土都能做得下来,活他个百把岁没有问题。”符朗星说,“不过,这都不是我们今天来摆谈的事,人,我们一定要带走才能交差,希望谅解我们的苦衷。”

“孙子今天不在家,待他回来了喊他去找你们。”站起来的李杜氏,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符大队长,你喊长官们进屋坐一会儿,喝口水吧。”

“这个不用了。我是说你就不用叫他去我那里报到了。之前我已打听到他回家来了才来请他,你手把门框不慌不忙与我们交谈,继而又打起悲情牌拖延,我就知道他将从后门逃跑。不过他出门不远,就被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保警队的兄弟们扶着他往新兵集中地去了。”符朗星鼻孔哼哼满脸露着得意。

李杜氏啊了一声,急忙转身朝里屋走去。

符朗星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这样也好,免得找不到人兄弟们冒火将你家这茅草房烧了,一家老少没有住处,也少了他驾打鱼船连夜闯乌江逃跑船翻人亡的危险,到那时就真的是鸡飞蛋打了。”

她看到后门不远处江边田坎上孙子被扯破的衣服,情知是被埋伏在那里的保警兵抓走了。喊了声幺,昏倒在地。

符朗星从随行人手里接过一张纸,对屋里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李杜氏孙媳妇扬了扬手说,这是“出征抗敌军人家属证明书”,放在板凳上了,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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