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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第二批“孩子们”进来的时候，邹丽感觉并不好。脸麻了，快失去知觉；耳朵不是自己的，已感觉不到；呼吸不顺畅，近乎窒息，她真想快点把一身防护用品除去，自由畅快地呼吸着无束缚的、无拘束的空气。午饭没吃，胃准时闹腾，不断地敲打你，我饿了，我饿了。你忙开了，忘了胃的存在；一忙完，胃又似摁不掉的闹钟一样，吵个不停，吵个不休，我饿了，我真的饿了。等自己近乎虚脱的时候，整个人快要瘫了，才知道得罪了胃，真没什么好果子吃。天大地大胃最大，得罪谁都行，别去得罪胃。胃空空的，就象没电的电动车一样，没剩多少电，仅仅靠着回电在支撑着；加上自己有哮喘，呼吸困难无时不在琢磨她，让她痛苦不堪。她知道这样不行，会把自己拖垮，但没有办法，这个时候没有选择，只有扛住，撑住，顶住。扛到何时？撑到什么程度？顶到何种境地？不知道？可能是累倒了，病躺了，身体垮了的那时候。汗流尽了，人虚脱了，全凭着要让“孩子们”都安然无恙的意念在支撑着。
这时进更衣室是苏苏、又丽、三朵。她们出隔离区，进更衣室时步履艰难，好象霜打的茄子，全蔫了。三人与小然一样，都是95后，本是生龙活虎的年纪。
“怎么了？”听得出邹丽有些喘。
“邹妈，我……”前面的苏苏话还没说完，已捂住嘴，可根本捂不到。
“胃难受吗？”
“没有？邹妈，没事……。”苏苏摆了摆手。这边还没说完，她已经忍不住，吐了，却又硬生生给吞回去。
“胃很难受？”邹丽仍然喘得那么重，其实她也一样，也吞了好几口酸水。
“邹妈，没事。”苏苏站好说。
“确定没问题？”
“没问题。”
隔1米开外站着又丽，她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很痛苦却又故作轻松。
“又丽，你……你怎么了？”邹丽仍然大口地喘着气。
“邹妈，没事。”又丽也摆摆手，那痛苦的表情又看不到。
相对比较好的三朵，至少还保持着一种正常的状态。外表正常的她正抗着饿，懒得去说话。一说话就会露陷，她已经饿得连语调都会发抖，连声音都会发颤。三个人的状态明显比小芬、小然与小爱差。邹丽本来很担心小然与小爱两人的状态，但小然与小爱最后还是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至少在进入半污染区时，两人都没异常。看到苏苏、又丽与三朵三人的状态，她又开始担心她们三个。
苏苏、又丽与三朵是95后，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们是武市本地人。春节排班，她们自告奋勇要值班，没想到遭遇疫情，二话没说，直接披挂上阵战“疫”。
苏苏是个美颜控。上班时，她素颜，下班后会精心打扮自己，穿穿各式服饰，化化各种美妆，然后拍拍视频，发发视频，乐此不疲。正是年少花季，家里又家财万贯，对她宠爱有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让她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家里人知道她特爱臭美，知道护士这工作要护理，要倒班，又不能化妆，几乎没多少时间可以臭美，多次劝她辞去护士这工作，到家里的公司上班，到那时，她想怎么臭美就怎么臭美。她觉得当护士挺好的，挺自在的，没答应，依旧当着小护士，自己美美的。
工作时她不敢含糊，会把这些精致的妆容除去，用最平常的素颜示人。有一次上班，走得太匆忙，到医院更衣室后，才发现妆还在。这把她急坏了，马上以火箭的速度冲进洗手间，把口红、眼线、描眉以秒杀的速度清理干净。清理干净后，看着自己精心花几十分钟化的妆，瞬间被洗掉，有点目瞪口呆。虽然无法时时展示自己的化妆技术，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又丽长得小巧玲珑，五官精致。唯一的缺点就是人不高，不到155厘米。人缘不错，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总是说自己不想谈恋爱。邹丽没说什么，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她知道，也许缘份还没到。缘分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来了推也推不开，踢也踢不走，甩也甩不掉。这次穿防护服时，又丽吃尽苦头。防护服最小的尺码她都是大一号。防护服大就大了，还凑合穿，只是看起来滑稽些。最痛苦是戴护目镜，戴上去总是无法达到完全密封，最后还是邹妈帮她贴了几层白胶布，才解决。
三朵是大大咧咧的女孩，没有想法，随遇而安，特喜欢美食。吃是她生活中最大的快乐。吃好吃的，也学着做好吃，结果把自己养得宽宽胖胖。她说要控制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胃，让自己的那身肥肉爱漂哪就漂哪去，别老贴我身上，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邹丽就管住嘴已经跟她提醒好多回，可好象一点效果都没有。春节前，这次三朵下定决心，决定与美食再见，与赘肉拜拜。执行的第一天，她就饿得大汗淋漓，四肢酸软。等到要上班，她怕影响到工作，见到能吃的直接开吃，别人拦都拦不住。
“三朵，你不是下定决心要减肥吗？”又丽笑着问。
“可太饿了，等下怎么护理？”三朵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怎么减肥？”
“我决定睡觉时减。”
“睡觉怎么减？”
“不吃，晚饭就不吃。”
“好吧，我监督你。”
“你监督我。”
到了笫二天，又丽又问三朵。
“三朵，你昨晚有没有吃饭？”又丽问。
“昨晚没吃，我减肥。”
“这样减肥肯定成功。”
“昨晚饿得睡不着觉。”三朵诉苦。
“后来呢？”
“翻来覆去睡不着，太难受了。”
“饿狠了，慢慢就睡了。”
“后来受不了，我还是起来吃。”
“那你还怎么减肥？”又丽一听气坏了，狠狠地凶了她。
“忘了，饿忘了，饿肚子太难受，你不懂的，根本睡不着。下次，下次不会忘。”
这次不行，下次接着来。
每次都是这样。讲的话整个医院都可以听到，可一到饭点，饿那么一下，她又忘了。再后来，每次她都会坚持一小段时间。坚持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一见到美食，又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要坚持吗？”又丽质问她。
“可一见到美食，我的口水直流，忍不住。”
减肥总是失败，她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这次穿上防护服，从早上进污染区直到下午，没吃午饭，早已筋疲力尽，疲惫不堪，饥饿难忍。身上的汗水早已流了，干了，又流了，又干了，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肚子早已饿了，又忘了饿。别人可能忘了饿，三朵肯定不会忘。
邹丽担心苏苏胃疼，担心又丽娇小的身板，担心三朵那无法绕过去的饥饿感。她时时关注着她们，随时准备，以防不测。
“开始做手卫生。”邹丽还是喘着。
三人间隔1米开外，开始手卫生。
邹丽想尽快消毒，尽早让她们出隔离区。
接下来依然是脱个人防护用品的8个流程。邹丽看着苏苏做手卫生，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又看看又丽，暂时也没有问题；又看看三朵，暂时也没发现情况。趋着她们做手卫生，她又快速扫一遍，确认暂时无异常。
见到三人快做完手卫生，邹丽准备消毒。
“邹妈，我好了。”苏苏做完手卫生。
“你先开始，背对着我，手象大鹏展翅张开。”
苏苏照做。邹丽对着苏苏的头顶走S线喷洒至脚下的鞋。
“右脚鞋底。”邹丽喘着喊。
苏苏起右脚。
“鞋底也破了。”邹丽细看后，喘着说，“也是外层破了。”
“左脚脚底。”喷洒完右脚，邹丽又喘着喊。
苏苏起左脚，让邹丽喷淋。
“左脚脚底好好的。”邹丽仔细一看，苏苏左脚保持完整，没破，又喘着说，“苏苏的左脚好好的，就右脚破了。”
“转身，转身。”邹丽喷洒完背后，让苏苏转身喷洒前面。苏苏转身让邹丽喷洒。
邹丽避开的脸，只对脸以下走S线横向喷洒。
“怎么了？”喷完了，她看到苏苏弯下腰。
“没事。”苏苏挺了挺腰说。
“等消毒完再一起脱隔离衣。”
邹丽喘着说，话还没完已转向又丽那边。
又丽的两个脚底保持最好，都没有破。
“只有又丽的鞋底保持最好，一点儿都没破。”邹丽很满意。
喷完又丽，接着喷洒三朵。在邹丽的想象中，三朵的脚底应该是破的，让她惊讶的是三朵的脚底竞然完好无损。
“要跟又丽与三朵两人学，如何才不会把脚底穿破？”邹丽又喘着说。
三人点点头。三人也担心着邹妈，手术完没怎么休息就回医院上班。回到医院又遭邁疫情，真怕她会吃不消，会垮掉。听着邹妈喘气声，三人的心都在痛。
“脱隔离衣。”
三人各自脱隔离衣。
“脱隔离衣的时候连同外层手套一起……。”邹丽说着说着，又喘不过来，顿了一下。
三人的动作也顿住了。
“一起脱下……。”邹丽急得直冒冷汗，她努力把话说完。她让自己喘顺了，告诉自己要撑住，还有很多事必须做。
三个人迟疑着，但仍然继续，都想尽快完成消毒，好让邹妈早点休息。
“双手别触碰隔离衣内侧，脱下的隔离衣别触碰身体前侧，动作要轻……缓，避免抖动，连外层手套一同脱下。”她放缓声音，如下坡时缓缓地踩刹车那样，避免急刹，尽量不让苏苏、又丽、三朵三人听出什么异常。
三人听着邹丽放缓的话，已觉察到邹妈的心思，也不敢中断脱隔离衣的动作，怕影响动作的连贯性。三人小心翼翼地脱着，动作轻缓，不敢抖动，连呼吸都保持均匀，保持平缓。
“脱完放入垃圾桶，做手卫生。”这时，邹丽已缓过劲来，继续说。
三人一听，邹妈的语速调过来，回到正常状态，也放心了，接着做手卫生。
“做完手卫生，摘护目镜。”邹丽撑着，她怕自己撑不住。
“摘时上身稍前倾，闭合双眼，双手提起后方系带摘下，摘下后将护目镜至于指定消毒容器内。避免触碰护目镜前侧面。”邹丽在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态。
三人照做。
“手卫生。”
……
“脱防护服连同内层手套、靴套、鞋套。”
“手卫生。”
……
“脱防护服要一手拎住同侧衣领，另一手拉开拉链、摘掉帽子后拎另一侧衣领，顺势向外后方边脱边卷起防护服，动作轻缓，全程避免抖动，将内层手套、鞋套、靴套一同脱下。”
“手卫生。”
……
“做完手卫生后，可以进入潜在污染区。”邹丽看到三人的洗手衣也全湿了，又喘着提醒，“注意一冷一热，别着凉了。”
“进入潜在污染区脱医用防护口罩与一次性帽子。每做完一项接着手卫生……。”邹丽还在喘。
“邹妈，你别说了，接下来我们都知道。”苏苏眼睛湿了，忍不住说。
“你们知道？”邹丽喘着问。
“进入潜在污染区，摘口罩时，上身稍前倾，屏息闭眼，双手先取下方系带，随后再摘取上方系带。全程避免触碰口罩外侧面。”苏苏含着泪花说。
“再下来……？”邹丽制止苏苏，喘着问又丽。
“再下来也是手卫生。”又丽接着，“再下来就是摘一次性帽子。摘一次性帽子要求上身稍前倾，也要屏息闭眼，提起帽顶由后向前摘下，注意别碰触。”又丽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做完这些，还是手卫生，最后就是沐浴。”三朵接着说，声音有些抖，有些颤，“沐浴时，要用生理盐水认真清洗鼻孔、滴眼睛、漱口，然后用75%酒精棉签给耳朵消毒，做完再沐浴。”
“赶紧进半污染区，别着凉了。”邹丽催着她们。
三人含着眼花，满是担心进入半污染区。
“下一批。”邹丽差点没喘过来。
……
轮到邹丽脱防护用品的时候，已是下午5点多。还是喘不过来，等喘顺了，按流程脱下防护用品，身上的洗手衣也是湿漉漉的。冷风吹来，邹丽瑟瑟发抖，她仍然按流程做手卫生。做完手卫生，她才颤颤巍巍地进入半污染区。
摘完口罩，做着手卫生，她边喘边贪婪地呼吸着。摘完一次性帽子，她着手做手卫生。用生理盐水清洗鼻孔时，她的手都在发抖，不由自主地抖着。真的饿了，饿得全身发抖。滴眼睛时，她感觉自己连准星都没有了，滴两只眼睛都费了老大的劲，花了很长的时间。滴完后，她自己都摇摇头笑自己笨。漱完口，用75%酒精棉签给耳朵消毒时，她才感觉平稳些。
沐浴出来，邹丽才感到渴了，也饿了；累了，也竭了；疲了，也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