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丽这半天,一直陪着爱人。这是疫情以来,她最称心如意的半天,陪陪自己的爱人,给他护理,喂他吃饭,陪他聊天,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愜意的。虽然她责怪自己太大意,把爱人感染病毒当作普通感冒来看待,但这病防不胜防,谁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爱人能吉人天相,躲过这一劫。昨天26床的情形把她吓成惊弓之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原来这病这么恐怖,夺人性命只在毫厘之间,而且没有理由,没有预兆,就像活蹦乱跳的人平白无故就没了,凭空消失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恐怖。
坐在志愿者的车上,她才如释重负,知道爱人安然无恙,这可是她最最幸福的事。静思中,她偷笑自己这么不淡定,还没确定爱人的情况就跑得无影无踪,这么大的岁数还这么没谱,跟小孩子一样不靠谱。一路上,回想起爱人的情形,感受到爱人的气息,倾听到爱人的声音,真实的,实在的,她的心才像宁静的夏天。
爱人瘦了整整一圈,面黄肌瘦,她看了心疼,看了揪心。好多次,她跟爱人提自己要请假全力来照顾他,但爱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那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我请假来护理。”邹丽说。
“不行,那边病人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现在有驰援了。”邹丽摆出理由。
“驰援一来,你就跑,这样行吗?”爱人反问。
邹丽知道这样确实不妥,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了,差点忘了,小妹让我过来要管管你,不要这么不听话,还不停不歇地打手机办公。你知道吗?要不是医院规定,她恨不得自己冲过来大骂你一顿。”邹丽差点忘了这事。
“哦……。”爱人应一声没往下说,他知道自己小妹的性格,完全有这个可能。
“你不替我们想,也要替文昌医院的同事们想想;你要是早点痊愈,我们就不用操这么多的心。”邹丽继续说。
爱人听着。
“你要是专心治疗,说不定早好了,你就可以甩开膀子抗疫,谁还管你?谁还这么劳心劳力来劝你?磨刀不误砍柴工,难道这道理你不懂?”邹丽见爱人静静地听着,接着说。
爱人还是不语,动了一下。
“你要答应不再打手机办公,上了无创呼吸机,我让主任把手机给你。”邹丽又说。
爱人默认。
“我们院长也担心你。你看这么多人牵挂着你,而你呢?总是让人不放心?”
爱人一言不发地听着。
“嫂子,无创呼吸机调配过来。”
“好,我来。”邹丽马上站起来。
“没事,有同事在。”邱主任阻止她。
上了无创呼吸机,邹丽让邱主任把手机还给爱人。邹丽也不担心,因为上了无创呼吸机,接听手机不方便。直到她要走,爱人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我还是请假来陪你吧。”她的眼睛湿润了,对爱人说。爱人的手才松了。那个时侯,她真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他。
坐在车上,她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爱人是个能靠颜值吃饭的人,身材与样貌都不逊于明星,偏偏选择靠技术吃饭,是神经外科的专家。她也一样,也可以靠脸吃饭,可她根本不把漂亮当回事,也走起专业路线。两人做搭档,相互扶持,一起攻坚克难,一起闯关打拼。郎才女貌,日久生情,爱情之花便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两人性情相投,一切水到渠成。时间飞逝,如今两人有了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美满。前几年爱人调任文昌医院院长,两人才分开。爱人在文昌医院干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事业更上一层楼,而她一直坚守在这里。
现在最烦人的是疫情,想起来她都头疼不已。疫情如缠树藤,缠绕着爱人不放,她不知该如何?这病无药可治,她时常感到茫然无措。
到了医院,邹丽要扫码付款,找不到收款码。志愿者坚持不收。早上那位志愿者也不收钱,车就开走了,她连说声谢谢都来不及。
“这个钱你一定要收,收款码呢?”邹丽还是没找到收款码。
“我们是志愿者,与你们一起抗疫,跟你们共度难关,共同守护这座城市。”
“这座城以前那么热闹,那么有人情味,那么迷人,那么有情调,现在成了这么令人心碎的样子。”邹丽感慨地说。
“是啊!这就是我们热爱的城市,我们向往的城市。现在病了,我们志愿者,随时守候着你们,一起治愈这个城市。”说完,车就开走了。
“葛武市加油!(给武市加油!)”走之前,志愿者用武市话喊了一句。
“葛武市加油!(给武市加油!)”邹丽也大声地回应。她知道武市是荚雄的城市。城里的每个人都在奋力地守护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终归会活力再现,英雄归来!
邹丽刚刚要扫码时,看到有很多未接电话。她心想坏了,手机开静音。她赶紧取消手机静音,小芬来电了。
“邹妈,听说你休息,我不敢打扰你。”
“没事,你说。”
“是这样,早上监督秀米脱防护服,看到她的防护服破了;她没察觉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现在该怎么办?”小芬语无伦次。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邹丽问。
“不知道。”
“出来也不知道?”
“不知道。”
“现在人呢?”
“先隔离了。”
“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邹丽问。
“我在外面的护士站。”
“我过来。”
刚放下电话,院长的电话来了。
“院长。”她接起来。
“早上去文昌医院没有?”
“去了,回来了。”邹丽说。
“什么情况?”
“今天还好,退了烧。”
“这病反反复复的,退烧也不作数,无法证明什么。”院长提醒。
“现在上了无创呼吸机,好一点。”
“我听说他不要插管。”
“是啊。”
“要劝说他,这病越早插管效果越好,等到真正需要插管,怕来不及。”院长用专业的角度提醒。
“越早插管效果越好。”邹丽追问。
“根据现在临床情况,越早介入效果越好。”院长确认。
“我知道了。”邹丽又想起26床,没错,当时如果病人听劝,就不会造成难以补救的后果。
“但愿我的好兄弟早点痊愈。”
院长动情地说。
邹丽听了心里也酘酸的,五味杂陈。
“对了,院长,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顿了会儿,邹丽问。
“你说。”
“秀米出危险区时,防护服破了,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
“是的。”
“如果早知道,早做补救就好了。”
“现在该怎么办?”邹丽问。
“详细问一下,如果无法确认,该隔离还是要隔离,这事不能掉以轻心。”院长说。
“我知道了。”听到院长这样说,邹丽心里也有数。
刚放下电话,小姑的电话又打进来。
“二嫂,你有没有去医院?”她一接起来,小姑就迫不及待地问。
“刚从文昌医院出来。”
“二哥怎么样?”
“退烧了。”
“其他呢?”
“没有大的改观。”
“我听说他不要插管。”
“是啊,他跟主治医生说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什么意思?”
“这是预嘱,知道吗?”
“我……。”
“你有没有说他?”
邹丽没有回答。
“你这个不能惯着他,跟他说这个不能开玩笑,别总是这么不在乎。”
“我也不知要怎么办?”
“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想想别人的感受,也不想想什么后果。”小姑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如刮北风时讲话,听得费劲。
“我跟他说了。”邹丽才说。
“你确定,我怕你心软不敢说。”
“说了。”
“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你现在帮我安排,我想进医院。”小姑直接说。
“安排不了,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你帮我安排,我想去看看。”小姑央求着。
“安排不了。”
“穿防护服的,你想想办法。”小姑还在坚持。
“不行。”
“我好想去看看他,求你了。”小姑有点伤感。
“真不行,不是我不愿意,是真不行。”
“你跟他们主任说一下。”
“这个是统一规定的,确实不行。”
“好吧。”小姑没办法,只好作罢。
这边还没挂电话,那边又有电话进来。是护理主任,问秀米隔离的问题。邹丽说她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等她了解清楚再汇报给她。
刚挂了电话,秀米来电。
“邹妈,我不想隔离。”一接起来,秀米就哭得稀里哗啦,像开闸泄洪一样,哭个不停。
“别哭,别哭。”邹丽只好安慰她。
“我不想隔离……呜呜呜。”
“你要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邹丽问。
“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呜呜呜。”
“你回忆一下,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邹丽引导她。
“我……,没检查防护服,可明明我检查了……呜呜。”秀米又控制不住。
“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不确定,我也无法判断,只能先隔离。”邹丽分析。
“我想了,都有可能。”秀米稍微冷静些。
“你现在不确定,我们肯定会认定你暴露在病毒前面,感染的风险就大。”
“可能是划破的。”秀米静了下来,认真地回想一下。
“工作中吗?”
“应该是。”
“大概什么时间段。”
“我真不清楚。”秀米又乱了。
“要是不清楚,只能认定有存在感染的风险。”
“邹妈,不要隔离行吗?”
“要隔离。”
“我不要隔离。”
“隔离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现在还有这么多的驰援人员。”邹丽解释。
“我下午检查一下,没事能不能就不用隔离?”
“要检查,也要隔离。”
“还是要隔离。”
“这个不是开玩笑。”
“上次小然她们检查完就能上班,也不用隔离。”
“她们不一样,她们没有暴露在病毒前面。你已经暴露了,时间还不确定。”
“忘了,也不清楚。”秀米又乱了,又要哭。
“仔细想想?”
“邹妈,我真不知道。”
“好了,你先休息,我先了解再说。”邹丽安慰她。
秀米哭哭啼啼地挂了电话,那边李素的电话又来了。
“邹妈,听说我们也要隔离,这下怎么办?”李素也是哭得呜呜咽咽。
“听谁说的?”邹丽懵了,这边事情还没定,怎么这么乱?
“我听秀米说的。”
“这边事情还没确定,先不要慌。”
“秀米隔离,我们组全部都要隔离。”
“先安心休息,秀米先隔离,不会影响大家。如果全部要隔离,到时会通知。你先候在宿舍,别想太多。”邹丽安慰她。
“我怕,我也要隔离。这病这么恐怖,我怕……。”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邹妈,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难受,感觉整个宿舍都在晃动,都在颤抖。”
“听我的话,听听音乐,排除杂念,好好休息,等我电话。”
又有电话进来,嘟嘟嘟地响着。
“邹妈,你赶紧确定,我无法静下来。”
“我确定完再回你电话,你先好好休息。”
“邹妈,我挂了。”
李素的电话刚挂了,陈敏那边的电话又冲进来。邹丽赶紧接起。
“邹妈,我感觉有些喘,有些发烧。”陈敏喘着说。
“先缓一缓,先量量体温?”
“我觉得体温计不准,这么烫,怎么才只有37度。”
“没有发烧,没事,别担心。”
“我已经喘不过气了。”陈敏又喘着说。
“等下去查查。”邹丽安慰她。
“邹妈,我会不会也要隔离?”
“别担心,查查,没事就不用隔离。”
“我怕,我还没谈恋爱,我担心。”
“没事,别想这么多。”
“我喜欢一个男孩,我怕来不及跟他表白。”
“以后找机会跟他表白。”
“可我怕来不及。”
“怎么会呢?以后会有机会。”
“可我感觉真不好,我感觉我要完了,我没有机会了。”
“查一下,别自己胡思乱想,好吗?”
“哦……。”陈敏还是心神不定。
一下午,邹丽的电话没完没了,都是大夜班这一组,听说秀米隔离了,全有问题了。她本来觉得是小问题,没想到如塌方一样,刚开始只塌了一个小口,这会儿成了一个大大的窟窿。她才感觉这事还有点棘手,尽管这一组不一定有事,但万一全隔离,那就麻烦了。驰援刚交接,自己的队伍就先隔离一个组,这仗还怎么打?她马上赶往护士站,想确认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只有秀米一个人隔离,这事情就简单;要是其他人也有问题,该隔离也要隔离,安全第一,但就复杂了。
到了护士站,找到小芬了解情况。小芬详细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显然只有秀米一人暴露在病毒前,时间未定,而其他人都没有问题。这样一来,她心中就有谱了。
“秀米要隔离,就按隔离政策隔离。”
“是的,要隔离14天。”
“其他人去查一下,没问题的话,就不用隔离。”
“估计是心里因素,放松下来应该没问题。”小芬猜测。
“这样就好,我还担心驰援一来,我们全找借口休息。”邹丽松了一口气,电话一个接一个,耳朵快震聋了不说,连脑袋都快炸了。
“我安排她们下午检查。没问题,让她们好好休息,迎接下一班。”小芬说。
“你安排,我安抚一下秀米,现在她的压力最大。”邹丽已经知道该如何办。
其他人的检查结果出来后,邹丽第一时间给陈敏电话。
“邹妈。”
“陈敏,检查出来了,没事,好好休息。”
“邹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
“好好休息,懂吗?该出手要出手,别到时后悔莫及。”
“谢谢邹妈!”陈敏有点害羞,如羞答答的玫瑰。
挂了电话,邹丽又一个接一个地通知,让她们放宽心,检查一切正常,别想太多。大家欢呼雀跃。
只是秀米的电话,她迟迟没打,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歇了片刻,她才拨响秀米的电话。
“邹妈。”
“秀米,你安心隔离,等你隔离完,再一起抗疫。”
“邹妈,我……”秀米哭得很伤心。
邹丽心里也不好受,眼睛泪光点点,脑海中飘来泰戈尔的那首诗:
娇小的茉莉花
既不忧愁也不羞赧,
它心里装着的
是别人难以理解的圆满,
它容纳春天的音讯在花瓣下静卧,
它娴静地微笑着
肩上挑着的是盛放清香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