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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来了。这个春节已被撕成碎片，随风远去。元宵节会不会像春节一样被无情地撕碎？大家已不大在意，因为过不过元宵已经不那么重要，连春节都从眼前溜走了，元宵节更没放在心上。尽管不在意，元宵节还是按照它的节奏大踏步地走过来。
一进入危险区，邹丽就能感受到，昨天包女士出院的消息已经在病房引起不小的震动，犹如久旱逢甘雨一样，来得真及时。见到颜女士时，她正和江主任说着这事。
“江主任，我们病区昨天有人出院了。”颜女士笑嘻嘻地问。
“你也知道。”江主任问。
“当然知道了，这么大的事。”
“也要给你道喜，你积极配合治疗，昨天的核酸检测结果也是阴性。”江主任笑着说。
“江主任，我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顺利痊愈就是对我们的感谢。”
“是不是还要做一次核酸？”
“是的，再做一次，你也可以出院。”
“太高兴了。”
江主任检查了颜女士的身体状况后，说：“今天氧气面罩也会帮你撤掉。”
“终于要解脱了。”
“今天还会给你安排做CT。”江主任又说。
颜女士笑哭了，泪花在眼眶里闪着。
“高兴吗？明天如果核酸阴性，你也可以回家。”江主任鼓励她。
“真的，做梦都想。”
“你肯定会比两小孩早出院。”江主任知道两个小孩因为她还在社区隔离着。
“两个小孩还要隔离三四天，好像是这样。”颜女士算了算，含着泪花笑了。
“两小孩没事吧？”
“现在没事，但解除隔离还要四天，不知会怎样？”
“假如明天核酸阴性，你就会比他们早出院。”江主任继续鼓励她。
“感觉好紧张。”
“别紧张。你先歇着，有事跟管床护士或护士长说。”江主任说。
“江主任，你先忙你的。”
对讲机呼叫江主任，她急匆匆地走了。
“颜女士，恢复得不错。”
“邹护士长，快好了，真高兴。”
颜女士的病情逐渐好转。早上上班前，邹丽收到几条微信：其中一条就是颜女士昨天的核酸检测结果，阴性。看到这条微信，她乐得差点笑出声来。当时正在路上，还好她控制住，不然又要出丑了。
这段时间颜女士病情稳定，除了刚开始受情绪影响，病情波动反复。经过大家的开导，加上现在积极配合治疗，恢复神速。
昨天首批7名病人出院，也给颜女士很大的触动。她也想着能够尽快出院。情况不错，昨天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让她做梦都在偷笑。
“护士长，昨天夜里护士跟我说核酸阴性，乐得我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了，我还在偷笑。”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你睡觉在偷笑？”
“说起来也是丢人的事。”
“怎么丢人？”
“昨晚睡觉时，笑出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值班护士过来问我怎么了？”
“你怎么说？”邹丽问。
“我还有点迷糊，我说没怎么？护士说她听到笑声，才过来问。我才意识到我笑出声了。”
“还真是做梦也在笑。”邹丽乐了。
“但我不敢承认，故意装作跟没事一样。”颜女士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想笑就笑，昨天核酸阴性当然要笑。要是明天核酸检测又是阴性，你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出院了。”邹丽笑嘻嘻地说。
“希望明天能大摇大摆地出克了(出去了)。”颜女士用方言说。
“你蛮杠，恢复得蛮好(你非常棒，恢复得很好)。”邹丽也用方言鼓励她。
“蛮快就要出克了(很快就要出去了)。”
“屋里人都等到你带(家人都在等着你)。”
颜女士笑呵呵地点点头。
“小然，帮颜女士把氧气面罩撤了，撤完去做CT。”
“好的。”小然答应。
小然帮颜女士把氧气面罩撤了，又推来轮椅。邹丽帮忙扶着颜女士坐到轮椅上：“颜女士，去做CT，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自己走过去。”颜女士想自己走。
“暂时先不要，慢慢来，别急于一时。”邹丽制止了。
颜女士咧着嘴笑，点点头，坐到轮椅上。看着小然推着坐着颜女士的轮椅消失在走廊，邹丽心情愉快地往下一站。
经过空荡荡的12床时，一种喜悦感自然而然地涌出来，犹如看到长城那样自豪，那样有成就感。两天前，有一名患者恢复得不错，已经转到普通病区。大家还以为那位患者会最早出院，结果还是被包女士抢了先。重症病区病房少，患者病情恢复就会转到普通病区，腾出病床给最需要的患者，以加快病床的利用，所以直接从重症病区出院的患者就不会很多。能直接出院的患者，就像抽到上上签一样，真是难能可贵。
到31床时，奶奶笑得可开心了。
“奶奶还有咳嗽吗？”
“没有了。”
“快好了。”
“听说昨天有人出院。”奶奶消息还真灵通。
“你也想出院。”
“想，浑身上下都在想。”
“浑身上下怎么想？你给我说说。”邹丽笑着问。
“头想老枕头，尽管枕头款式老掉牙了，可我用得舒心；头发想那个老梳子，尽管老梳子掉了好几颗牙，可也用了70年，有感情了；眼睛想家了，好久没见到熟悉的东西，心里慌慌的；鼻子想着老味道；嘴里想着家的味道；手想着电视的遥控器；屁股想着那张躺了几十年的躺椅；脚也想那双好看得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双一模一样的鞋。护士长，你说是不是浑身上下都在想？”
“奶奶，听你这么说，浑身上下确实都在想，是要赶紧出院回家。”邹丽被奶奶逗乐了。
“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
“刚才主任说，病情假如继续保持这样，要把我转到普通病区。”
“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转了，我想直接出院回家。”
“转那边说明你快好了。”邹丽笑了。
“护士长，你说我去不去？”
“奶奶，那边更好玩，你要去。”邹丽支持她。
“怎么好玩？”
“这边都是设备“滴滴”声，没有一点人情味；那里人多，好玩又能聊天，你要去。”邹丽劝说。
“可我那边不熟。”奶奶觉得不妥当。
“奶奶，你这么好玩，到哪里都会成为最受欢迎的明星，还怕啥？”邹丽支持她。
“不行，我要想想。”奶奶没答应。
“还没这么快，你这几天想想。”邹丽说。
到32床，正好见到江主任。
“32床患者今天好多了，难得。”江主任笑着说。
“回想起那天，记忆犹新。”邹丽点了点头。
5日那天随着对讲机传来：有患者送往重症区，请做好接诊准备。
“护士长，我们过去接诊。”江主任对邹丽说。两人急忙赶去接诊。
32床男性患者，38岁，呼吸困难。原先32床患者病情稳定，已转到普通病区。
“接心电监护仪。”江主任吩咐。邹丽协助苏苏接好心电监护仪。接通打开后，指脉氧饱和度只有89。
“准备无创呼吸机，告知患者家属。”江主任刚说完，见患者的呼吸持续加重，指脉氧饱和度已经跌破80，出现了呼吸衰竭。她马上改口：“护士长，取消无创呼吸机。”顿了一下，说：“告知病人家属，病人的血氧饱和度下降太快，已经出现呼吸衰竭，必须进行气管插管。”
“你们让开，让我来。”一切准备就绪，随着江主任一声喊。气管插管一气呵成，一次成功。江主任早已热汗津津，但看到患者呼吸衰竭有好转，心中宽慰了许多。
江主任作出医嘱，观察患者的缺氧情况；监测患者的生命体征；口腔清洁护理；每间隔4~6小时导管气囊放气一次
……
还没嘱咐完，又险象环生，患者的指脉氧饱和度再次掉头向下，呼吸又出现衰竭现象。
“检查一下氧气管道有没有问题？”江主任忙吩咐。
“江主任，没有问题。”苏苏详细地查了一遍。
“导管气囊放气没有？”
“放了。”
“气囊是否漏气？”江主任又问。
“检查了，没漏气。”
“调整参数。”
“参数调了。”
所有的都排查，都没有问题。
“准备俯卧位通气，告知家属。”江主任又吩咐。
一切准备就绪，五六个人漂亮地帮患者完成俯卧位通气，早都已汗湿。氧合情况改善，患者呼吸得到改善。做完医嘱，见患者稳定，大家才放心走开。
半小时还不到，又被叫了回来。患者不太适应俯卧位，自己翻回仰卧位。
江主任担心患者的病情，又让大家帮助患者恢复俯卧位。半小时过后，患者又自己翻成仰卧位。担心患者出现呼吸衰竭，五六个人又帮患者翻成俯卧位。
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早上折腾了6次。人折腾得快要散架，汗如雨下；有汗已经折腾到没汗可出，处在干旱的状态，犹如从热带雨林中一步跨入烈日炎炎的沙漠地带；到后来已经口干舌燥，声音都沙哑了。
好在是6小时的班，还没累到极限，交接班时邹丽特别叮嘱当班护士要多关注32床患者。
第二天，江主任粗略算一下，32床患者昨天翻身就达二十多次，把每个人都吓一大跳。不过那天情况有所好转，患者逐渐适应，俯卧位通气的时间逐渐拉长，达到2小时，晚上都可以达到5小时。翻身的次数逐渐减少，氧合效果越来越好。大家才有心情开起玩笑。
“还好只有75公斤。”
“就这个重量都已经腰酸背疼，再重下去，腰都会折腾断。”
“平时没什么，穿防护服帮患者翻身是一种折磨。”
“这么一天，有汗都折腾到无汗。”
“一种很好的减肥方式，至少可以减掉5斤赘肉。”
“患者病情稳定，你们才有心情说风凉话。”
昨天更不错，32床的患者已经适应，可以四个小时翻身一次。
“今天挺不错，俯卧位通气的时间已经可以达到12 小时以上。”江主任笑容可掬地说。
“今天的血氧饱和度已经达到97%，太好了。”邹丽不禁赞道。
“我们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不过努力还是有回报，”江主任开心地说。
“对啊，但愿能如愿以偿。”邹丽说。
下班后，秀米的事成了今天的话题。
“秀米阳了。”
“真的吗？”
“好恐怖啊，会不会有事？”
“我们会不会有事？”
“别说了，心跳都加快了。”
“你们每天体温都正常，怕什么？下午都去查个咽拭子吧，省得担心。”邹丽说。
下午邹丽带她们去做咽拭子。做完咽拭子出来，她收到一条足以把元宵节推向高潮的微信，普通病区有45名患者康复出院过元宵节。
“走了，回克了(回去了)！”
看到这消息，邹丽目瞪口呆。这么多，她还认为是不是发错了？经过证实，果然是这样。她突然想起昨天院长的话，原来保密是这么回事。她了解到普通病区要求患者多吃饭，增加营养，保持良好的心态，开的药也只是盐酸阿维多尔片和中药，中西医结合。这个消息让她心情也顺了，一下子觉得这个元宵节意义非凡。当天下午，每一位出院患者都收到一份礼物，一盒手套和一盒口罩。医护人员嘱咐患者，出院后还要继续隔离观察14天。这样一来，两天时间医院共出院52名患者，这个成绩把元宵节给点燃了。医院每个人都兴奋不已，想象按这种出院速度，不用一个月就能把疫情给摁下来。这成绩一扫以前的阴霾，觉得疫情是可以战胜的，没有那么恐怖，没有那么可怕。
这个元宵节一下子让大家喜欢起来，比起忘得一干二净的春节，确实是天差地别。春节已经落花流水，元宵却是良辰美景。
院长又打电话过来。邹丽知道院长又会追问去文昌医院的事，她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起来。
“院长。”
“秀米那边怎样？”
“昨晚复核阳性已入院。”
“要继续跟踪。”
“会的。”
“我们医院今天有这么多的患者痊愈出院，想不到啊！”院长难掩自己的兴奋。
“院长，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了。”
“不是保密工作做得好，是不敢想象会有这么多，意外之喜。”院长乐得像钓到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一样，不相信。
“我想象中最多十个，大大超出我的预计。”
“知道有这么多，可这也要等检测结果出来才能最终确定。当时我把目标定在30名，没想到这么多。这是出乎意料，也是超乎想象。”
“按照这个速度，大家都认为一个月就可以拿下疫情。”
“没这么简单，重症是难点，也是关键。”院长没这么乐观。
“两个月行吗？”
“要是两个月能拿下来，也是超出预期。”
“嗯。”
“等下你去文昌医院？”
“今天是元宵节，我想明天去。”邹丽又找借口。
“到底怎么回事？”院长不解。
“元宵节陪小孩吧。”
“明天一定要过去。”
“好。”
院长一真催着她去文昌医院照顾爱人。邹丽不是没有想过，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可让她犹豫不决的是要白白地浪费一套防护服，这对于她来说，是不能饶恕的事。防护物资是医护人员的生命线。为了探望爱人而无端浪费，她无法说服自己。防护物资现在这么紧缺。全国及国际援助把自己舍不得用的防护用品像心肝宝贝一样地捐助出来，不能就这样被自己浪费掉。所以，院长这几天不停地催着，她总是找理由搪塞着。当然刚好这几天，爱人的病情稳定，她也比较放心。不像那几天，不用催，她都会冲过去。邱主任也一样，一直催着她。她迟迟没做决定，原因也在这。她很想去文昌医院，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办？很多人都在催都在问，院长催，邱主任催，江主任问，小姑也在问。她就这样敷衍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挂了电话，邹丽又与秀米通了电话，知道她被安排到普通病区，目前病情稳定，也稍稍放心。
晚上，她拔通了女儿的电话。
“妈。”女儿接了起来。
“元宵节你们煮了什么吃？”
“也没什么，跟平时一样。”
“我忘了，上次没有帮你们买点汤圆。”邹丽才想起。
“汤圆也要一家人一起吃，才有味道。”
“你弟呢？”
“他在这。我先说吧，等下让他说个够。”女儿有心事，已经阻止弟弟过来接听。
“怎么了？”邹丽有些不安，知道女儿又会追问爸爸的事。
“妈，爸是不是住院了？”女儿直截了当地问。
“他在医院忙。”邹丽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肯定是病了。”女儿气呼呼地说。
“他们医院那么大，他是院长，忙不开。”
“妈，昨天我看到李医生的事，他那么年轻，那么优秀，说走就走了。我很担心我爸。”
“李医生是英雄。”
“我也希望你们是英雄，是能够归来的英雄，也是能够跟我们团聚的英雄。”
“我……。”邹丽的心有些乱。
“你们抗疫，但你们都要平安归来。”
“傻孩子，别想那么多，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你自己要小心。可我最担心的人是爸爸，他这么久没有接我的电话，没回我的微信。我真的很担心。”
“你爸没事，好好的，别担心。”邹丽安慰她。
“以前我还怀疑着，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女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爸真的没事，别想这么多。”邹丽知道女儿今天要追问到底，但她还是不敢告诉女儿。
“妈，你肯定隐瞒了爸爸的事。我感觉这段时间你总是神神叨叨，有些恍惚。”
“你爸真的没事，你要我说多少遍。难道你爸没事，我把他说成有事。”邹丽无奈只好说。
“妈，你不说就算了，我总会打听出来。”女儿愤愤然，说完胡乱地把手机塞给弟弟，丢下一句话，“你说吧。”
“这样给手机，差点没接到。”儿子赶紧抓住，还好没掉。抓稳手机，他的第一句话这样问，“妈，爸爸是不是病了？”
“他在医院忙。”邹丽还是回避。
“有没有事？”
“没事。”
“老爸千万不能有事。听说有很多医生被传染了。你跟老爸都要小心。”
“会的。”
“这样就好。妈，雷神山医院今天也交付使用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雷神山医院比火神山医院大一倍，但工期跟火神山医院一样，也是十天。”
“这样太好了。”
“方舱医院建3个，听说还要建。”
“还要建多少个？”
“十几个。”
“这么多。”
“这样离疫情结束就快了，省得每天被关在家里，整天提心吊胆。”
“那就快了。”
“妈妈，我看到你们医院昨天有出院的。”
“你看到了。”
“看到了，7个，其中有一个重症患者。”
“那是我们病区的患者。”
“太棒了。”
“今天呢？”
“今天还没看到。”
“今天更多，有45个。”
“这么多。这样就快了。”儿子才高兴地说。
“对啊，这样就快了。”邹丽觉得儿子今天也怪怪的，不像以前那般调皮捣蛋，好像汇报工作一样，一板一眼的。
“妈，前天社区已经启动体温监测，采取自查自报的方式。”
“你们报了没有？”
“姐姐已经报了。”
“全面排查，你们要积极配合。”
“有，当天就报了。”
“现在应该是定点医院救治重症患者、方舱医院治疗轻症患者、基层社区排查四类人员的三级分层分级防护体系。”邹丽说。
“妈，老爸，真的没事吗？”
“没事。”
“姐姐很担心，我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还说不上来，但姐姐一直怀疑。”
“别想太多，你爸好着呢。”
“妈，全国各个城市上空纷纷亮起了灯，一句句“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照亮了黑夜，也照亮整个元宵节。在电视里，你有没有看到？”
“我没看到，心里却看到了。”
“妈，爸爸没事吧。”
“没事。”
“可我跟姐姐总感觉有事。”
“不会有事。”
“妈，哼哼，你不会骗我，哼哼。”儿子竟然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
“昨天看到李医生的事，我跟姐姐都很害怕，哼哼。”
“傻儿子，你爸爸好好的。”
“妈，哼哼哼，姐在那边哭着，我也忍不住。”
“都别哭了。”
“妈妈，李医生是抗疫英雄；你们也是，但是一定要英雄归来，哼哼。”
“傻儿子，别哭了，我们都会归来的。”
“妈，再见！哼哼……”
“再见！”
挂了电话，邹丽已经控制不住，泪水早已涌了出来。良久，她喃喃自语：“妈妈骗你们，但妈妈不是有意的。我会把爸爸还给你们。他会好好的，还是那个样子，还是小气吧啦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