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零五分,邹丽还是这个点醒过来。生物钟已经固定,这雷打不动的习惯,不管哪个点睡,晚上十点或是凌晨两点休息,都是早上六点零五分自动醒来,比闹钟还准。这段时间经常凌晨一两点休息,甚至彻夜不休,人早已透支,像刷信用卡那样,额度早已刷爆了。身体不断透支,能量不断消耗,已经身心疲惫,已经力不从心,只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属于深度疲劳驾驶,随时随地都会失控。她隐隐感觉到,这个点醒是醒来,体力与精力都无法像以前醒来那样生龙活虎、那样精力旺盛,而是要呆在床上缓几口气,然后才似醒非醒地下了床,就像冷天开车总要先预热一下一样。当然不可否认,年龄也有关系,毕竟岁月不饶人。现在就是靠那股劲、那口气在撑着,但过度透支总归是过度透支,要及时补上,就像小车备用油也快见底,要尽快加油,不然就会抛锚。
透支不说,邹丽还经常感到前段时间做手术的颈部时不时会痛一阵,酸一阵,麻一阵,她都直接咬牙忍过去。庆幸的是哮喘这段时间没有发作,不然每次都要提前出危险区,就麻烦了,但你没法保证每次都这么幸运。
昨天的晴天依然留在她的脑海里,那是一个多月以来难得的晴天,似乎预示着疫情的走向,预示着晴天总在风雨后,预示胜利就在不远处。邹丽看着窗外,她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眺望外面的风景。太阳似乎还没有彻底睡醒的样子,远处的天空泛起红晕,如少女般的羞涩,那么美,那么迷人,那么诱人,这种美景许久没见,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昨天会师的画面,戴着口罩看不清尚护士长与海护士长的脸,可两双具有穿透力眼晴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别怕,我们驰援来了。病毒来无踪去无影,可两人的眼神就足以杀死病毒,足以让病毒胆寒,也足以让病毒魂飞魄散,这可是抗疫以来,她最欣慰的、最感动的、最幸福的事。
洗漱的时候,儿子与女儿昨晚那一逗一捧的情景,让她忍俊不禁。儿子的调皮搞怪,女儿的懂事乖巧,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还偷乐着。回想院士谈疫苗还没定数,她的心绷紧了,她很想听院士说疫苗有点眉目,哪怕一丝丝也好,那爱人的病就十拿九稳了,可现在呢?如雨后荷叶上的水珠,就怕来一阵风,她一想到这就心乱如麻,很揪心,很不自在。爱人的病太突然了,有点像潜水艇在潜水时突遇三千米的断崖一样,所有的设备与仪表全部失控,只能奋力自救。
这个城市沐浴着万道霞光,正努力地冲刷病毒的污浊。今天又是大晴天,经过昨天阳光普照,地面早已干,湿漉的心情不再湿湿漉漉,阴沉的心情也不再阴阴沉沉。驰援到了,爱人的病会不会像这样紫气东来,否极泰来?想着,想着,心里的苦闷也渐渐淡化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好像爱人的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心里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能量。
吃早饭时,她心里还热乎乎,似乎爱人真的已经痊愈。等踩着晨曦准备上班,那种兴奋依然还在,几天来的疲惫早已不见,脑海里又闪现出又丽昨晚的电话,为了一个口罩哭鼻子,她开心地笑了。这种时候,也许她也会为弄环一个口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笑着自言自语:“哪里像抗疫战士,都还只是小孩子,真是傻得可爱。”
有电话进来,小姑打来电话问她昨晚怎么样?
“昨天太晚了,后来就没有过去。”邹丽只好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这两天找个时间。”
“好吧,二哥的病情怎么样?”
“还是不乐观。”
“你什么时候过去,我跟你一起去。”
“这肯定不行,医院有规定。”
“你让他们帮忙。”
“疫情期间,肯定不行。”
“我很想去,你想想办法。”
“肯定不行,违反规定。”邹丽为难。
“好吧,那就遵守防疫政策,可我担心……。”小姑的话讲到一半,顿住了。
“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总是不考虑自己。”
“总是这样。”邹丽听了鼻子也是酸酸的,差点又落泪。
“这几天的数据不断增加,我的心慌慌的,彻夜难眠,很煎熬……。”小姑说着说着,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能说完。
“不会的,不会的……。”邹丽听了也差点抑制不住。
“你早点过去看看。”顿了好久,小姑才说。
“你别担心,我一有空就过去。”邹丽说。
“我很想去看看他。”小姑还是说。
“这不允许。”
“好吧,听你的。”
“到时再说。”
“嗯。”
挂了电话,邹丽喃喃自语:老公,你一定要挺住。
到医院时,邹丽了解到防护用品还没到,又要推迟交接班的时间。
“邹妈,昨晚又有两名患者去世。”小爱过来领防护用品时对邹丽说。
“几床?”
“12床与26床。”
“大夜班还没出来?”
“还没交接。”
听到这些,邹丽如被电击一样,定住了。患者过世也属正常,但像这样接二连三地出现,她印象中没有过,这种痛如酷刑,第一波行刑你还没来得及喊痛,第二波又来了。
有微信,邹丽收到院长的开会通知。
“小爱,我先去开会。”
“好的,我在这等防护用品。”
“明天就会好一点,上海尚护士长她们会送过来。”邹丽说。
“知道了,邹妈。”小爱点点头。
说完,邹丽开会去了。
院长在会上说昨晚又有两个患者去世时,大家的心全沉入谷底。“每天都会迎接新的挑战,这病我们一定会攻克下来。”院长这句话让大家有种雨过天晴的感觉。
院长重点提到,他说以前医院对院感这个环节不够重视,几乎处于虚设的状态。现在驰援来了,如何保证驰援人员的安全?我们都知道这次疫情,医务人员感染这么多,说到底就是没做好防护。前段时间缺口罩,缺防护服,缺面罩等防护用品就不说了。这次上海驰援,不仅人来了,防护用品也来了。如何让你们与上海驰援人员实现全员零感染?两个字院感,院感是保护我们所有人的第一道防线。今天将组成8个人的院感团队,由上海驰援队来组织培训,专门负责医院的院感。她们会全方位对医院感控进行改进优化,理清流程、制定流程、监督医务人员做好防护、指导消毒、医疗废物处理等感控工作,为防疫保驾护航。因此,我们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全身而退,还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安安心心抗疫,院感至关重要。
说完,院长又补充医院还会继续改造,新的氧气站还没这么快,临时氧气瓶还会持续使用一段时间,要做好与驰援队的交接。
散会后,院长叫住邹丽。
“护士长,昨天交接了?”
“交接了。”
“院感你安排好了没有?”
“安排好了。”
“这是我们比较薄弱的。”
“我知道。”
“明天她们正式进入危险区,你赶紧去文昌医院。”
“没事,等安排顺了。”
“拖这么久了,不能再拖了。”
“等顺了……。”邹丽还想说,直接被院长打断。
“别担心,混编进入危险区,这样就可以保证每个班都有熟悉办公流程的人在场。”
“这……。”邹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确实是这样。
“明天给你半天假,赶紧过去。”院长决定。
“我……。”邹丽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就这样定了。”
正说着,护理部主任来找邹丽。
“主任,你来得正好,护士长明天早上请半天假。”院长直接跟护理部主任说。
“好的,我知道了。”护理部主任感觉怪怪的,但还是确认。
“你找我?”院长又问护理部主任。
“我找邹丽。”护理部主任说。
“那你们谈。”说完,院长就走了。
“明天早上请假?”护理部主任问。
“主任,这……,明天跟你请假。”邹丽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说。
“行,也就半天,正在交接,早点回来。”护理部主任答应了。
“好的。”邹丽应着。她本来想交接完再请假,可院长已经帮她决定了,只好如此。
“空气消毒机与空气净化机使用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排班表已经报上去,到时再发给你。”
邹丽点点头。
“驰援队也带来一些医疗设备,到时会通知你。”
“好的。”
“有事发微信给我。”
“好。”
别了护理部主任,邹丽赶往更衣室。
邹丽开会的时候,小爱她们戴着口罩在等待防护用品,大家就口无遮拦地谈了起来。
“你们怎么都没戴N95?”
“才三个,舍不得戴。”
“是的,我也舍不得。”
“先捂一捂,这可是我们的亲人送的。”
“驰援已经开始了?”
“先从院感开始。”
“院感吗?”
“院感。”
“对,院感办公室在哪里?谁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哪?”
“都没有印象?”
“院感管什么?”
“院感管理卫生。”
“不对,管修空调。”
“到底管什么?”
“不知道。”
“都管。”
“不知道别乱说。”
“小芬要调到院感。”
“她去干嘛?”
“做院感。”
“怎么可能?”大家想不明白。
“管修空调还是管理卫生?”
正说着,小芬进来,大家顿时鸦雀无声。小芬怒极反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小爱想打圆场。
“没有吗?”小芬反问。
“不是……,也没什么,说你要去院感。”小爱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去。”小芬没好气地说。
“你不去,谁去?”小爱问。
“谁爱去谁去。”说完,小芬气鼓鼓地走。
一时无语,场面有些尴尬。
邹丽收到尚护士长的微信:院感还没到?
“邹妈。”邹丽正要找小芬,她找了过来。邹丽感觉小芬有点不大对劲。
“院感培训,你赶紧去报到。”邹丽顾不了这么多,催她。
“邹妈,我……。”小芬欲言又止的样子,像嘴巴被烫了一样。
“怎么了?昨天晚上不是说得好好的。”邹丽耐下心问。
“邹妈,院感不是有人吗?”好一会儿,小芬才吞吞吐吐地说。
“不够,还要增加。”
“院感的事本来也不多,干嘛要增加。”小芬不解。
“疫情这么厉害,当然要加强院感。”邹丽强调。
“院感管修空调吗?”
“谁说的?”
“邹妈,我不去。空调都不允许使用,院感有什么用?”小芬眉毛紧锁,气呼呼地说。
“你听谁说院感管修空调?”邹丽反问。
“反正不是管修空调,就是管理卫生?”小芬也不知道。
“原来院感在你眼里这么不堪,只是管修空调和管理卫生。”邹丽从来没听说过。
“反正这样的院感,我不去。”
“昨晚怎么不说?”邹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刚开始没什么,后来越想越不对。”
“你要确定,我马上调整。”
“我确定。”
“本来我还认为只有你可以胜任,到时你别后悔。”邹丽只好提醒她。
“我……。”听到邹妈这样说,小芬反而有点迟疑。
“平时院感没有那么多的事,但也不像你说的,只是修空调与管理卫生。算了,先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院感可是要担负起整个医院的防控责任。”邹丽耐心解释。
“整个医院?”
“对,整个医院。所以院感人员远远不够,加上你才8个人。”
“才8个人?”
“对啊,才8个人,要负责起整个医院的防控责任。”
“哦……。”小芬有点糊涂了。
“你们虽不参与治病救人,却要天天与病毒拚刺刀;虽不在临床一线,却要天天为我们劳心劳力,所以并不轻松,抗疫第一关,跟守门员一样。”
“跟守门员一样?”
“对,守门员。牢牢守住这个门,一旦失守,将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邹丽加重口气。
“可我们以前没重视?”
“以前是没重视。驰援队来了,特别重视,第一件事就是抓院感,你说重不重要?”
“我……。”小芬意识到自己错了。
“防御看不见的病毒,要先铸就一条隐形的防线,这样才能让病毒无处遁形。”
小芬有点明白了。
“你们要默默地守护着医院,守护着我们,守护着这座城。”邹丽说。
小芬的脸舒展开了。
“你们还需要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发现风险,评估风险,规避风险。”
“原来是这样。”小芬心动了。
“还不止?”邹丽又说。
“还不止?”
“根据医院布局优化改进、理清流程、制定流程、监督医务人员做好防护、指导消毒、医疗废物处置……。”邹丽还没说完,就被小芬打断。
“邹妈,别说了,我去。”
“算了,我安排别人吧。”邹丽有意刁难她。
“邹妈,我去,不用安排别人。”
“你要确定,别到时又反悔。”
“确定,我马上去培训。”小芬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溜烟,早飞个没影。
邹丽看着小芬欢快的背影,心里也阳光起来。驰援的工作陆续展开,邹丽心花也开了,阳光灿烂。
尚护士长又在问:人还没到。
邹丽回过去:“人已经过去了。”
“到了,到了,看到了。”尚护士长已看到小芬。
秀米消毒出来,她直接往邹丽这边走过来。
“邹妈,你忙交接的事,我来等她们吧。”秀米自告奋勇地说。
“你不怕了?”
“不怕了。”
“你等下叫上李素与陈敏,你们四五个人一起通知家属,有事再说。”邹丽还要忙对接的事,没有时间,只能让秀米她们三人帮忙处理,她也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