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爸转院,邹丽的女儿整个人都呆了,才知晓老爸的病情,万幸老爸的病情有所好转,却又传来转院的消息。这消息犹如一枚炸弹一样,把自己轰得七零八落,整个人都找不到北。她不知这种消息意味着什么?本以为老爸的病不日就能痊愈,如今却生死难料。转了院,就像在海边亲眼看到老爸挣扎着准备爬上岸,一阵巨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又被重新卷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越卷越远,越卷越小,远到已经快看不见。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却无能无力。
这一晚上,她内心无法平静,想起她刚看到老爸的朋友圈时,心中马上升腾出对老妈的不满。要不是自己看到朋友圈,她还一直蒙在鼓里。老爸都病成这样,还在遮遮掩掩,还不告诉她,打算隐瞒到何时?她懒得搭理老妈,讨厌接她的电话,甚至都不想听到她的声音。这么重要的事骗自己的女儿,骗自己的儿子,她接受不了。这可是浑身长刺的疫情,生命在它面前如小气球一样,一戳就破了。万一……,她都不敢想象。
其实她后来冷静下来,觉得妈妈的做法可能是无奈之举。正在赌气的时候,小姑姑打来电话,说了一番话,让她茅塞顿开,知道妈妈的不易,知道妈妈的难处。她也就顺水推舟,原谅了老妈。
那天,小姑姑的电话一响起,她还在气头上。虽缓和不少,但听到电话响,她以为是妈妈的,仍然不想理睬她,连瞧都没瞧一眼。
“姐,电话,你不接吗?”弟弟跑过来说。
她也不理会弟弟。
“我帮你接。”弟弟喂了一声后,听到是小姑姑的电话,叫一声,“小姑姑。”
“你在家?”
“我在家。”
“在家有没有调皮捣蛋?”
“整天呆在家,能跟谁调皮捣蛋?”
“你姐呢?”
“在这。”
“她怎么不接电话?”
“妈妈骗我们,所以她不接。”弟弟实话实说。
“也不接我的电话?”
“我问问,”弟弟说完问姐姐,“姐,姑姑的电话。”
“姑……”她才接了过来。
“怎么了?不理姑姑了。”
“爸爸病这么久,妈骗我们,太气人。”她气呼呼地说。
“就怪你妈骗你?”小姑说。
“不怪她怪谁?”
“这也不是你妈故意骗你们,而是你爸吩咐她暂时不让你们知道。”
“不可能。”她不相信。
“这段时间以来,是不是你爸都没打电话给你们?是不是只发微信给你们?就是怕你们听出来,怕你们知道,怕你们担心。”
姐姐一声不吭地听着,感觉确实是这样。她心里一惊,我错怪了妈妈。
“你爸生病,最担心的人是你妈妈。你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她是病人家属,是重症监护室的护士长,又是母亲。她每天要为你爸的病情提心吊胆;还要面对面与病毒搏斗,随时都可能被传染到;还要照顾你们两个。”
“我……”
“她的身体你应该知道,哮喘是老毛病,不时会发作;还有不久前才做了颈椎手术,连假期都没休完;现在又义无反顾地冲在一线抗疫,她都是咬着牙硬挺着。”
“我……”
“这是史无前例的疫情,会不会变成全球疫情?目前谁也不知道?但从我们国家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的封城,就可以推断出这个疫情不是小打小闹。病毒太诡异了,假如我们家里人还自己内讧,就等于间接帮助病毒。”
“我错怪妈妈了。”
“你知错了?”
“知错了。”姐姐明白了。
“你妈妈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要帮她分担家里这边,这个没问题吧?”
“这个没问题。”
“你不想接妈妈的电话,会使她分心,无法专心抗疫。现在,她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你爸这几天病情有好转,若是家里边你不接她的电话,她会急成啥样,你知道吗?”
“我错了。”
“我让她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接,跟她说说话,好吗?”
“嗯。”
随后,她接到妈妈的电话,跟妈妈约好要与老爸连线视频。没想到爸爸转院,视频连线成了泡影。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本来说好与老爸连线视频,她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这些话都憋在自己嘴里,憋在自己心里,就像做了一桌的好菜,却无人来尝一样。现在,无法问候老爸,无法在老爸面前撒娇,她只能打开老爸的朋友圈,一遍又一遍地看。看着他理着光头,看着他开心地过着生日,她泪如雨下。她在心里暗暗地祈祷:老爸你要挺住,早日痊愈归来!
这晚她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忐忑不安,不知道会如何?她不敢想,却又时时刻刻在想。
这个晚上,小芬在私聊群发了一条微信:
我们以后有事尽量自己消化掉,别整天烦邹妈。
我们早就自己消化。
今天文昌医院有一名护士走了。
是个返聘护士。
听到这,很想哭……
这疫情太惨烈了!
文昌医院不是邹妈爱人的医院吗?
没错。
邹妈的爱人是不是病了?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也不用刻意回避。
前段时间有好转,现在又有些波动,已经转院。
所以我们要多做点事,别让邹妈整天为我们操心。
大家齐心协力,邹妈需要我们帮忙扛。
一起帮邹妈扛,我们责无旁贷。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每个人都想为邹妈出点力。以前大家不停地从邹妈那边索取,现在不知该如何去帮她,只求尽量少去麻烦她。
15日这天,邹丽听到闹钟起床时,看到外面白花花一片,煞是好看。下雪了,外面正飘着雪花,漫天飞舞。气温一夜之间如断崖似的往下掉,怪不得冷得彻骨,她赶紧添了件羽绒服。
今天上班穿防护服时,邹丽仍然有条不紊地在现场指挥。小芬那目光如夜色中的猫眼,不放过邹丽的每个动作。邹丽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仍然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一切照旧,一切如常。她一如平常,画猪猪侠妹妹,画太阳女神,写祝福语,抱抱,并无二样。
18床患者的病情逐步好转,江主任嘱咐邹丽,可以给他安排康复治疗。
32床患者经江主任检查,情况出奇地好。
“昨天的CT我看看。”江主任说。她仔细看了看CT,她欣喜地发现肺部病灶已经完全吸收,显示状态良好。
大家都在等着江主任下医嘱。
“病情明显好转,可以转到普通病区。”江主任一锤定音。
“我可以转到普通病区了,真的吗?”32床患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
“我能转到普通病区,我……”32床患者高兴得快要哭了。
“对。”江主任点点头,又嘱咐,“康复治疗还要坚持做。”
“会的。”
邹丽、李素与管床医生一起推着轮椅,让32床患者使用氧气枕,把他送到普通病区。邹丽心里有些难受,32床患者如愿送往普通病区,可爱人却因为病情波动转了院,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交接完,拜别了32床患者,让管床医生先回去,她们去找秀米。这次,她们很幸运,见到了秀米。
“秀米。”
“邹妈来了。李素也来了。”
“看你真够忙。”李素说。
“我都有点乐不思蜀。”秀米说。
“秀米,病情怎么样了?”邹丽问。
“今天做了核酸。”秀米说。
“做了核酸,那出院就快了。”邹丽高兴地说。
“如果顺利,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秀米笑着说。
“这样太好了,我们等你出院。”李素说。
“我真不想出院。”秀米说。
“为什么?”李素不解。
“我就在这帮忙,也挺好的。”秀米说。
“你想在这做志愿者。”李素很惊讶。
“我觉得挺好的,每天忙得够呛,很充实,很有成就感。”秀米说。
“你是重症监护室的护士,不是一名志愿者,知道吗?”李素反对。
“不行吗?”秀米说。
“邹妈,你说行吗?”李素问邹丽。
邹丽没有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邹妈,行吗?”秀米也问。
“你自己想想?”邹丽反问。
“重症监护室最缺人,你跑这当志愿者,你说行吗?”李素反问。
“重症监护室比这重要,我要尽快归队。”秀米悟了过来。
“这样才对。”李素说。
“邹妈,我看到31床的奶奶了,就是搞怪好笑的那位。”秀米说。
“你见到了?”
“见到了。”
“是喷口水说芬咸(喷口水)的那位奶奶吗?”李素问。
“没错,让驰援队员误以为想排便还要交接的那位奶奶。”秀米笑了。
“她怎么了?”邹丽问。
“她今天应该会出院。在这里也很搞怪,大家都喜欢她,是个大活宝。”
“刚才我们没看到她。”
“聊天去了,她闲不住。”秀米笑着说。
“奶奶好好玩。”
“你们知道昨天文昌医院有一名护士走了?”秀米问。
“哪里?”邹丽如被针刺了一下,追问。
“文昌医院。”
“护士?”邹丽问。
“是返聘护士。”秀米说。
“真的吗?”邹丽感到有些眩晕,她赶紧扶住轮椅。
“我知道。”李素回答。
“这名护士性格随和、爱说爱笑、工作认真,执行医嘱从未出过差错、事故,而且护理技术非常过硬。”秀米说。
“这疫情……”李素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邹丽感到自己有点撑不住,赶紧说。
“邹妈,我出院隔离完,马上回重症病区。”
“你不是要当志愿者吗?”李素问。
“不当了。”
“下雪了,有没有看雪?”李素问。
“大家都在看雪,漫天飞舞的。”秀米说。
“我们医院在新区,感觉雪真好看。”
“皑皑白雪,雪花飘飘,好美!”
回到重症病区,对讲机就传来:有病人正送往重症病区,请做好接诊准备。邹丽赶紧准备接诊。
下班后,邹丽百感交集。疫情诡异多变再次颠覆了她的认识,没有规律可循,没有章法可依,随性而来,让人琢磨不透。她再次领教了病毒的恐怖。她为32床患者高兴,却为爱人深深地担忧。
邹丽取了手机,失神地站了一会儿。外面雪还在飘着,很美,很有诗意。她却无视眼前的美景,拨打了邱主任的电话。
“嫂子。”邱主任接了。
“现在病情怎么样?”
“不怎么起色。”
“那怎么办?”邹丽一下子就慌了。
“嫂子,你都是早上的班?”
“是早上的班。”
“家属一栏只写你的电话。你再写一个备用电话,免得医院要找你时,而刚好你在病区,就联系不到你,怕耽误。”邱主任说。
“写我女儿,行吗?”
“可以,只要能联系到就行。”
“我现在发给你,你帮我发给同济医院。”邹丽说。
“你马上发给我。”
“发过去了。”邹丽把女儿的电话及姓名发给邱主任。
“我转发过去。”
“主任,你实话实说,现在病情会怎样?”邹丽很想知道爱人的病情。
“不乐观。我担心最后可能要使用ECMO。”邱主任想了一下说。
“没有其他办法?”
“这次病情波动时,我们也想气管插管抢救。但是经过专家会诊后还是决定转院,因为那边设备齐全。”
“ECMO一定能救吗?”
“都没有百分百。”邱主任不敢正面回答。
“我就担心这样。”邹丽的心又乱了。
“这病最可怕就在于炎症风暴。一旦发生炎症风暴,没有人能躲得过。如果病人发生炎症风暴,失去自主意识,需要立即上ECMO进行维持,就会大大提高生存率。”邱主任简单地解释。
“我的心怦怦乱跳,脑子里乱糟糟的。”
“嫂子,我也一样。院长的病情这样一波三折,病毒已经狠狠地踹了我们一脚。”
“我现在能不能过去?我想去看看他。”
“现在院长的病情还不稳定,等病情缓解一点,我帮你安排。”邱主任安慰她。
“我感觉天要塌了似的,连呼吸都觉得凝重。”
“院长牵动你,也牵动整个文昌医院。”
“你也要劝说其他人,多注意身体。”
“我会的。”
“我听说医院昨天一名护士走了。”
“是啊,一名返聘护士。”
“这……”邹丽的泪水止不住。
“嫂子,别……”邱主任也有些哽咽。
“我……,有事给我微信。”邹丽哽咽了。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草草地结束通话。
“会的。”邱主任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挂了电话,邹丽努力止住泪水,感叹生命的无常,也感叹生命的脆弱。疫情横冲直撞,撞上了,你只好认倒霉。
外面还在飘着雪花。邹丽感到自己很无助,很孤独。疫情还是这么恐怖。爱人转院,她没有一点儿办法,束手无策,只能在这儿等,等消息,等电话,等未知的,等不敢想象的未知。以前在文昌医院那边,自己还看得见,摸得着。这里只能耐心地等,揪心地等,烦心地等,糟心地等。
邹丽昨天还美美地认为爱人已经摆脱困境,正朝着痊愈的路上狂奔。现在,她再一次见识病毒的奸滑与狡诈,它只轻轻挥一挥手,便把你玩于股掌中间,生死只在一线间。
打开盒饭,她胡乱吃两囗,就停了下来。炎症风暴像影子一样地缠着她,怎么绕都绕不开。她慌了神,又开始胡思乱想。
“邹妈,这么冷的天,赶紧吃饭,不然会马上冷掉。”小芬马上过来说。
“没事。”邹丽陷入沉思,随口说。
“邹妈,这可由不得你。现在这些归我管。”小芬才不理。
“我等下吃。”邹丽不理会。
“不行。邹妈,今天你可要听我们的话,”小然走过来说。
“对,邹妈,你先吃。吃饱后,你想怎么开小差都行,我们不管你。只吃了两三口又放下,这样对胃也不好。”苏苏也说。
“大家保持安全距离。”小芬提醒。
大家都保持着超过1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邹妈,你这样容易让饭冷掉。”李素也来了。
“邹妈,你的胃也不能这样吃。”三朵那大嗓门也响了。
“你们……”邹丽觉得今天有些反常。
“邹妈,以前你婆婆妈妈关照我们,今天我们也要婆婆妈妈关照你吃饭。”小兰说。
“邹妈,求你了,快点吃,真的冷了。”又丽哀求着。
今天有点不对劲,邹丽只好打起精神,看了看饭菜。才这么一点工夫,刚才还热气腾腾的饭菜已少了很多热气。
“赶紧吃吧。”小然又催。
“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吃,我吃。”邹丽没有办法,只好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们才不管你。”小芬说。
“邹妈,空盒放着。”看邹丽吃完了,小然说。
“我自己来。”邹丽自己去丢垃圾。
“吃完了,还有事吗?”邹丽丢了垃圾回来,见她们都还在。
“没有了。”
“没有了。”
“我们走了。”
大家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便默默地走了。
见大家都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一股脑地涌了过来,邹丽又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爱人怎样了?气管插管怎样了?有没有准备俯卧位通气?
电话又嘟嘟响了。
“你好!这里是同济医院。”
“你好!”
“你是刘志先生的家属吗?”
“是,我是。”
“你好!刘先生现在呼吸窘迫,需要对他进行俯卧位通气,这样可以显著改善肺血氧饱和度,缓解呼吸窘迫,但有一定的危险,请问你同意吗?”那声音说。
“我同意。”邹丽赶紧回答。
挂了电话,邹丽有些惊慌失措。俯卧位通气她们经常给患者做,但是轮到爱人做,她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俯卧位通气如果顺利,爱人就能扛过去;如果不顺利,那就棘手了。她默默祈祷爱人俯卧位通气能够顺利,能够成功。
她马上发微信给邱主任:邱主任,同济医院通知俯卧位通气。邱主任回复:嫂子,就看俯卧位通气效果怎样了?邹丽又问:邱主任,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邱主任回复:好的,嫂子。
邹丽又简单跟院长与江主任说了一下。两人也紧紧在跟踪。
她突然想起增加备用电话的事,她赶紧给女儿电话。
“妈,给你微信你也没回。”女儿责怪她。
“还没看。同济医院那边增加一个备用电话,我用了你的。”
“我随时待机。”
“如果我在上班没接到电话,同济医院可能会打你的电话,你一定要接。”
“要怎么回答?”女儿问。
“假如需要ECMO,你就回答同意。回答完记得给我微信。”
“知道了。我爸现在怎么样?”
“现在进行俯卧位通气。”
“效果怎么样?”
“还不知道。”
“爸爸会不会有事?”女儿担心地问。
“晚点我再了解一下。你弟呢?”
“在这。”
“我不跟他说了,你要照顾好他。”
“我会的。”
挂了电话,邹丽又回到提心吊胆的世界里。雪还在下,冷得出奇。
女儿心事重重。
“姐,爸爸怎么样?”弟弟的声音有些颤抖。
“俯卧位通气,还在抢救。”
“姐,你说爸爸会不会有事?”
“不知道。”姐姐摇摇头。
“有电话叫我。”弟弟心慌慌的。
“嗯。”姐姐点点头。
弟弟回自己房间,她一个人呆坐着,不知道爸爸能否痊愈归来?每次回家老爸总会跟她聊聊学校的事,总会问她这一天的状况,总会关心她的学习,总会问这问那,现在这一切恍然如梦,恍如隔世。老爸的眼神,老爸的微笑,老爸的声音不停地从脑海中飘过。父爱如山,巍峨凌空;父爱如海,宽广致远;父爱如雪,洁白无瑕。突然,她有一种想给老爸写信的冲动。她取出笔,找出信纸,想把没有跟老爸说的话写下来。一提起笔,早已泪流满面。她想止住眼泪,可泪水还是不听话、无休止地流下来,打湿了信纸。她只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写下这封信。老爸生死未卜,这封信老爸能看到吗?她不知道?但她很想见到他,见他痊愈归来,亲手把信给他,亲口对他说一句:“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