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丽决定明天上班。随着院长回电确认已经安排好,这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尚护士长和海护士长最先知道,因为邹丽的班是她们俩顶的。尚护士长拨了电话过来,邹丽接了起来。
“邹姐,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明天就要上班?”尚护士长问。
“已经休息两三天,也够了。大家都在忙着抗疫,我也坐不住。”邹丽解释。
“多调整几天,这边有我们。”尚护士长劝说。
“休息够了,再说疫情还这么严重,也没有心情休息。”邹丽说。
“你确定心态、体力、精神都恢复过来?”
“已经恢复过来。”
“既然你决定了,肯定是身体已经调整好,我当然支持你。”
“我还是早上的班?”
“还是早上的班。”尚护士长确认。
“时间一样,没有变动?”邹丽问。
“没有变动。”
尚护士长挂了电话,海护士长也打来电话问,邹丽也是这样解释。最头疼的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与两个小孩说,女儿的电话却先来了。她一直在想,要找什么借口来解释。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只能先接电话。
“妈,你明天要上班?”女儿单刀直入地问。
“我是想明天早上去上班。”邹丽正纳闷,不知女儿怎么知道,只好实话实说。
“你现在这个情况上班,行吗?”女儿问。
“休息两三天,也够了。”
“不行,嗓子还沙哑着。”
“已经好多了。”
“不行,我不答应。”女儿直接否决。
“怎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还没休息好,嗓子沙哑是一方面,我感觉你的哮喘也有点要发作的迹象。”
“嗓子不再沙哑,声音也正常。哮喘根本没有发作,要是发作我也不敢上班,连穿防护服都成问题。”邹丽解释。
“这么快上班我不答应,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女儿才不管。
“妈,姐姐猜想你明天可能要上班。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让她猜到了。你就多休息几天。”儿子在旁边说。
“我也想多休息几天。可休息不了,大家都在一线抗疫,我没有这份心情休息。”邹丽说。
“你多休息几天,也有利于抗疫。”
“已经恢复过来,我才决定要上班。”邹丽说。
“你知道我怎么猜出来你明天要上班?”
“不知道。”
“你晚上自己吃饭,我就猜出来。这几天催着你吃饭,你都不吃,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自己去吃饭?肯定有什么想法?”女儿才说。
“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邹丽才相信女儿的直觉,凭着一个动作就可以猜到。
“还是多休息几天。”女儿还是要求。
“休息永远不够,现在疫情还是最吃劲的时候,我无法安心休息。你看有那么多的患者在等着治疗,在等着痊愈回家。”
“妈,可……”
“还有那么多的医务人员往这边驰援。要是平常,我会多休息,可这个时候,我无法安心休息。”邹丽继续解释。
“可以让你上班,但你要答应我们三个条件。”女儿知道阻止妈妈的决定,也是徒劳无功,只好退而求其次。
“唧三个条件?”
“一、确定身体完全恢复才上班;二、上班如果身体出现异常,马上休息;第三条由弟弟说。”
“你弟弟说第三条。”
“妈,第三条是你要经常给我们打电话发微信。”儿子说。
“我答应你们。”邹丽不假思索。
“妈,你要说到做到。”儿子说。
“我说到做到。”
“我们不能再失去你。”女儿的声音有些低沉。
“只要有空,我就会打电话给你们。”邹丽安慰她。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今晚要早点休息。”女儿提醒。
“我今晚早点休息。”
“你睡得着吗?”女儿担心地问。
“我会睡得很好,争取明天精神百倍去上班。”
这晚,邹丽做好准备,她担心睡不着的事还是发生。一躺下去,爱人的形象又如影随形一样地冒出来。她心不跳气不慌,气定神闲,胜似闲庭信步,没有以前的心烦意乱,没有以前的惊慌失措,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但爱人的形象还在眼前,她对爱人轻轻笑了笑,轻轻地说:小气吧啦,想起你不让我去照顾你;想起十年前,你支持我去玉树驰援;想起这次疫情我动员“孩子们”的情景;想起疫情还绞着没完没了,我无法安心休息,我要回到战位,我要睡了,等疫情过后再花时间花精力好好想你,好吗?爱人笑得可开心了。这天夜里,她睡得很好,睡得很香,睡得很安稳。
21日一大早,邹丽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邹妈,你怎么来上班,干嘛不多休息几天?”小芬感到手足无措。
“休息够了,我就来上班。”
“邹妈,嗓子呢?”
“嗓子不是好了吗?”邹丽大声地反问,嗓子正常。
“邹妈,你的嗓子不沙哑,好了,嗓子好了。”小芬为邹妈的嗓子恢复正常高兴,但她还是反对,“这也不行,也要多休息几天,让精神状态好一些。”
“现在状态不好吗?”邹丽问。
“挺好的,挺好的,可……”小芬看邹丽的眼睛不红,不肿,没有黑眼圈,感觉有些意外。
“那可以上班了吗?”邹丽又问。
“这……,我……,可以。”小芬有些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说。
“邹妈。”小然叫着。
“邹妈。”小兰叫着。
“邹妈。”小爱叫着。
大家都叫着,感觉气氛还是有点沉闷。大家心里那种兴奋无法言说,但又不敢像平时那般肆无忌惮地表达,有些收敛。大家都希望邹妈多休息几天,可又巴不得邹妈赶紧归来,有点矛盾。不管了,邹妈能回归,大家偷着乐。穿防护服时,大家觉得动作利索多了,精神爽朗多了,心态放松多了,犹如定海神针在身边。
“邹妈,今天帮我写上名字,就行了。”穿好防护服,小然说。
“没事,我帮你画。”邹丽说。
“不用,写名字就行,要画以后再画。”
“我还想画。”邹丽坚持。
“邹妈,不用,这几天不用画,过几天你再帮我画。”小然说。
“为什么?”邹丽问。
“邹妈,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好一些。”小然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感觉。
“好,听你的。”邹丽还是答应。
大家都没让邹丽画,直接写上名字,就这样进了病区。她们这几天都这样,写上名字就进入病区。那天,小芬对小然说:邹妈没来,卡通形象我帮你画。小然摆着手说:不用,写上名字就行,卡通形象等邹妈回来再画。其他人也说:对,写上名字就行,卡通形象就等邹妈回来再画。这下把小芬弄得不上不下,一脸尴尬,只好默不作声,写上名字。每次进入病区时,大家都眼巴巴地希望邹妈早点现身,又希望她多休息几天,不要这么早现身。
进入病区,邹丽发现有些这几天刚收治的病人。她迅速地调整自己,尽快适应这些变化。
“护士长,你没多休息几天?”江主任见到她问。
“休息够了。”
“你能这么快恢复过来,真替你高兴,但也要等全部恢复过来再上班,不用这么急?”
“都恢复过来了。”
“嗓子也恢复了?”
“恢复了。”
“心态呢?”
“都已调整过来。”
“你要知道欲速则不达,特别是……”江主任顿住了,没把话说完。
“已经调整好了,没问题。”
“就这几天,患者也有变动。”
江主任说。
“我看到了。”
“先跟我们去查房。”江主任说。
邹丽点点头。
查到18床患者时,江主任仔细地看了看患者的CT。她认真地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18床患者正焦急地看着江主任,一脸期待。
“可以转到普通病区。”江主任说。
“江主任,我……可以转到普通病区吗?”18床患者张口结舌。
“是的。”江主任点点头。
“我太高兴了。”18患者笑得很灿烂。
“护士长,你等下来处理。”江主任对邹丽说。
邹丽点点头。
查完房,邹丽折回18床,准备送他去普通病区。
“护士长,这几天都没见到你?”18床患者问。
“这几天休息。”邹丽回答。
“要多休息休息,你们太累了,看了让人心疼。”
“都有安排休息。”
“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没命了。”18床患者慨叹。
“这次也是国家出手得快,我们都是受益者。”邹丽深有感触。
“都是受益者。要不是国家,整个城市将难逃病毒的魔掌。”18床患者有同感。
“走,我们送你去普通病区。”又丽推着轮椅过来。
“到普通病区还要多久,就能出院?”他又问。
“到普通病区,出院就快了。”邹丽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两人与管床医生一起用轮椅把18床患者送到普通病区。交接完,管床医生有事让她们先走。没想到在走廊上,她们意外地碰到正在溜达的前32床患者。
“护士长,你们过来。”他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送一位患者过来,你现在怎么样?”邹丽问。
“今天做核酸检测,还不知道检测结果。要是阴性,那就太好了。”他笑着说。
“还有什么症状?”又丽问。
“没有什么症状。体温早就正常,不喘,也不咳,就是吃饭还是吃不出味来。”32床患者说。
“这个没关系,好多人痊愈出院,吃饭还是吃不出味。这要等一段时间才会逐渐恢复。”邹丽解释。
“现在就担心核酸结果。”
“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邹丽有所触动,32床患者痊愈出院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本来他的病情岌岌可危,经过大家努力绝处逢生。而跟他病情相差无几的爱人,却……,她不敢再往下想。
“活过来真的要谢谢你们!”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邹丽说。
“要向你们致敬!这几天的新闻我都不敢看,不时有医务人员去世,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几天有点多。”又丽有同感。
“18日那天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文昌医院院长,天妒英才,令人惋惜。”
“那个院长是……”又丽正准备说,看到邹妈低着头。虽然看不清邹妈的表情,还是停住没往下说。
“这是一个好院长,现在很多网友都在网上自发悼念他。”32患者顺着又丽的思路说。
“是一个好院长。”又丽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说他的爱人是这边的护士长,你们认识吗?”他问。
“你哪里听到的?”又丽问。
“我看新闻。”他说。
“你早上做核酸,结果什么时候出来?”邹丽连忙转移话题。
“对,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又丽也顺着这话题。
“应该下午就可以出来。”
“你要及时去关注。”邹丽说。
“别错过了。”又丽也说。
“昨天还有一名医生,刚准备结婚,也走了。”
“你说什么?”邹丽大吃一惊。
“你还不知道?”他问。
“不知道。”邹丽摇头。
“你也不知道?”他问又丽。
“不知道。”又丽回答。
“正青春年华。”
“你说说。”邹丽不知道,忍不住问。
“这个医生才二十九岁,要不是疫情,这个春节他正准备结婚。”
“这么年轻?”
“年轻正当年。”
“疫情确实恐怖。”邹丽已经完全领教过疫情的可怕,没想到会把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拉下马来,她趔趄一下,差点没站稳。
“邹妈,怎么了?”又丽赶紧问。
“没事,我们回去。”邹丽说。
“我们先回重症病区,你要听医嘱。”又丽对32床患者说。
“我会的。”他点点头。
前32床患者听到又丽叫邹妈,才仔细地看了邹丽的名字,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邹护士长,太了不起了!”
回到重症病区,邹丽马上对又丽说:“收拾18床,消毒备用。”
“我马上收拾。”
刚收拾消毒完,对讲机就传来:有患者送往重症监护室,请做好接诊准备。
“护士长,你先接一下诊,测一下体温。我这边处理完马上过来。”随后对讲机又传来江主任的呼叫。
“好的。”邹丽回答。
这位患者是一名90高龄的女患者。安顿好病人后,做完信息记录,邹丽马上安排测体温。
“奶奶,我们先测体温。”邹丽取出体温计,甩了甩,看了看体温计的刻度。
“护士,我不量,我不想住院,我要去照顾我儿子。”奶奶说。
“你要到哪里照顾你儿子?”邹丽不解。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去照顾他?”
“得这个病,老年人都活不了。既然活不了,我就去照顾我儿子。他活着,我死了也值了。”
“奶奶,你也可以活着。”邹丽劝着。
“你说我能活?”奶奶问邹丽。
“怎么不能?好多患者都痊愈出院,你怎么不行?”邹丽安慰她。
“我担心我活不了。”
“别担心。”
“我还是去照顾我儿子。”奶奶坚持。
“你儿子在哪个医院?”见此情况,邹丽只好问。
“不知在哪里?”奶奶茫然地回答。
“都不知道在哪里住院,你怎么去照顾他?”
“你帮我把他送到这里,我就可以照顾他。”奶奶突发奇想。
“奶奶,我没有这个权利。”
“那就让我去照顾他。”奶奶又冒出一个念头。
“奶奶,你有电话吗?问问他在哪个医院?”邹丽想了想。
“有,但我不会打,看不清。”
“你打开手机,我帮你拨打。”
老奶奶取出手机说了姓名,邹丽找到并帮她拨了。
“妈。”那边有人喊。
“你妈在这,她不配合治疗,她要找你。”邹丽说。
“不配合治疗。”
“你跟她说。”邹丽说。
“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你稍等。”
“儿啊,你住院了没?”奶奶说。
“还没有。”
“怎么还没住院?”
“等安排。”
“我住院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可这样我照顾不到你。”奶奶说。
“你安心治病。我下午也会去医院。”
“我活不了,我想去照顾你。”
“人家好心给你治病,你还瞎说啥?你怎么照顾我?你现在能照顾我吗?”
“你以前不是我照顾的吗?你忘了。”
“以前是什么时候?”
“我这么大的岁数,活不活都无关紧要?”
“谁说的?我们都盼望你痊愈回家。”
“这病很可怕。”
“你要好好活着,全家都盼望你回家。”
“万一活不了。”
“你怕了?”
“我不怕。”
“不怕死还怕啥?”
“量体温会冷一下。”
“你都不怕死,还怕体温计冷一下。”
“好吧。”
“医生怎么安排你照做,懂吗?”
“懂,你去什么医院?”
“方舱医院。”
“什么医院?”
“耳朵有点背,听不清还要听。是方舱医院。”
“方丈医院,有这种医院吗?”
“什么方丈医院,是方舱医院。”儿子大声纠正。
“皇上医院。”
“不是皇上医院?是方舱医院。”儿子哭笑不得。
“慌张医院。”奶奶又听成慌张。
“方舱。”
“慌张。”
“是方舱。”
“没错,是慌张。”
“好吧,慌张医院就慌张医院。你要听医生的话,知道吗?”儿子只好放弃努力。
“说个医院名称都不会说,白养这个儿子。知道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还有叫慌张医院?真奇怪,没慌张去了都慌张。”奶奶也觉得奇怪。
“方舱医院,明明方舱医院。方舱医院……,算了,不说了。”儿子又大声纠正,最终还是放弃。
“慌张医院会慌张,你要小心。”奶奶提醒。
“方舱医院听成慌张医院,什么耳朵?你先配合治疗,好吗?”她儿子无奈地说。
挂了电话,邹丽准备给她测量体温。在一旁的又丽听到奶奶与儿子的一番对话,一直在窃笑。
“傻儿子,明明是慌张医院,说成是方丈医院,就给方丈住持看病的医院,太笨了;更好笑的是说成皇上医院,就给皇上一个人看病的医院,太傻了。”奶奶想不通,自言自语地数落儿子,数落完问又丽,“护士,我儿子说他去慌张医院,有没有这种医院?”
“奶奶,是方舱医院,不是慌张医院。”又丽纠正她。
“不对,是慌张医院。”奶奶大声纠正又丽。
“奶奶,是方舱医院。”又丽纠正奶奶。
“明明是慌张医院。”奶奶生气了。
“奶奶,来,量体温。”邹丽对奶奶说。
“不量了,明明是慌张医院。”奶奶气呼呼地说。
“奶奶,是慌张医院,没错,是慌张医院。来,我们测量体温。”邹丽只好先顺着她的意思。
“奶奶,你是对的。我错了,是慌张医院。”又丽只好改口。
“来,量体温。”奶奶高兴地说。
又丽在一旁帮忙,终于把体温计放好。邹丽看一下时间。
不一会儿,江主任匆匆赶来,开始为奶奶检查。
“体温测了没有?”江主任问。
“到时间,奶奶,我帮你取出来。”
“38.4。”邹丽看了看体温计。
“采集静脉血、动脉血和咽拭子。”江主任嘱咐。
又丽熟练地给奶奶采集静脉血。不比刚开始,采集静脉血都要小心翼翼,大汗淋漓,还经常面临失败。
釆集完静脉血与动脉血,又丽准备采集咽拭子。邹丽拦下并自己完成采集。
“接心电监护仪。”采集完静脉血、动脉血和咽拭子,江主任说。
“奶奶,我们帮你接心电监护仪。”邹丽对奶奶说。接完后,江主任看一下奶奶显示屏的生命体征:体温三十八点五摄氏度,心率每分钟一百二十次,血压高压一百四十五,低压九十五,呼吸每分钟二十五次,指脉氧饱和度百分之九十。
“安排经鼻高流量吸氧。”江主任又嘱咐。
又丽连接经鼻高流量湿化氧疗仪,加灭菌注射用水至指定刻度,连接螺纹管及鼻塞,连接好氧源,开机。
“流量先35L/min,氧浓度100%。”邹丽说。
又丽调好参数,给奶奶戴好鼻塞。
接上经鼻高流吸氧,奶奶的指脉氧饱和度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五。见病情稳定,江主任接着开医嘱。
“护士长,奶奶是高龄,护理的时候要多加注意。”江主任对邹丽说。
邹丽点点头。
“你这几天没过来,又收治几个高龄患者,也要多关注。”
“我知道。”
“你应该多休息几天?”江主任轻声地说。
“休息够了。”
“自己要注意身体。”江主任只好说。
那边又传来呼叫:25床患者的心跳突然停止。
“护士长,快。”江主任与邹丽匆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