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什么声音,由远而近,由小至大?与平常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不在一个调上。这咕噜声不是一声两声,也不是几声几十声,而是咕噜……咕噜……咕噜接二连三,连续不断。这是咕噜咕噜声,又不是听了顺耳、听了舒缓的音乐;这声音与重症室里监测仪此起彼伏的警报音格格不入。
这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改造重症监护室时间太紧,医院氧气站没有同时进行改造。患者用氧量激增,以这样的速度,将导致氧压不够。原有的氧气站已无法满足众多患者用氧。如果氧气没得到补充,后果将不堪设想。
加床时,邹丽意识到这问题,立刻向ⅠCU江主任汇报。江主任是ⅠCU主任,也是一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医者,治病救人是头等大事,其他事可以放一边。那次胃疼,她抽空去做血常规检查。正准备抽血时,一位急症患者突发呼吸衰竭,危在旦夕。正撸起袖子扎带准备抽血,听了,她马上起身,连扎带都没取下来,二话没说急奔病区。护士在后面追着:“主任,血还没抽,血还没抽,扎带还在。”江主任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早跑远了。病人是抢救过来,她也累得精疲力尽,把胃疼这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第二天,胃疼再次光临,她才想起昨天还没抽血,扎血带还给顺走了,只好忍着胃痛再去抽血检查,差点把小病给酿成大病。
江主任喜欢与邹丽配合。两人多年的默契,象阻击手与观察手两人那样配合得天衣无缝,连对方一个眼神都可以读出下一步。无数次把病人从死神手中夺回来,都得益于两人浑然一体的配合。就象这次,两人又合作一把,共同化解氧压这危机。
氧压这事,两人也算是心灵感应。邹丽忙着加床,江主任也在病区忙。
“江主任,患者严重缺氧。”管床的护士一看患者有些不对劲。
“马上给无创呼吸机辅助通气。”
“好。”
……
“江主任,患者血氧饱和度徘徊在90%左右。”
“继续观察,不能维持90%,继续往下掉马上准备插管,上有创呼吸机。”
……
病区里这么多的患者缺氧,上呼吸机。特有的职业敏感,她马上意识到氧压会成问题。没有拖泥带水,她马上着手补救措施。正在这时,她接到邹丽担心氧压会不够的汇报。
“我已经向院长汇报。”江主任跟邹丽说。
“院长怎么说?”
“院长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让我等他的回话。”
“要尽快拿出方案,患者在不断往这儿送,万一……”邹丽还没说完。
“院长回过来了。你稍等,我等下回你。”江主任说。
等江主任回音,邹丽心里很忐忑,担心氧气站撑不住,担心来不及补救,担心患者因为氧压不够而缺氧。
正当她心急如焚时,江主任回过来。
“院长怎么说?”邹丽迫不及待。
“院长急了,马上讨论着手建新的氧气站。”
“建氧气站?需要多久?”邹丽急问。
“三天。”
“三天?那病人怎么办?病人还加不加?床加不加?”
“院长要求我们一切照常。”
“医院氧气站连半天都撑不过,能撑三天?”
“你赶紧确认氧气还能撑多久?不够,院长允许我们用氧气瓶过渡。”江主任说。
“我马上确认。”要启动补救方案,邹丽不敢耽搁。
经过确认,医院氧气站的氧压已在高位,估计收治完30个患者,就已逼近临界值。如果没有及时补救,氧压不稳,供氧随时会中断。
邹丽马上汇报。
“我马上联系社区医院,先借氧气瓶用。”江主任意识到火烧眉毛。
“只有这样。”邹丽想想也只有这个方法。
江主任马上联系社区医院借氧气瓶。担心误了患者用氧,她又亲自到社区医院督促。根据重症监护室收治患者,总共借42个氧气瓶,用专用车运到医院,卸到楼下。
如何搬运这42个氧气瓶到11楼病区成了最棘手、最头疼的事?找人?这时候哪里找得到人?没有办法,她先安排三个未轮班的年轻医生等在这边,又让邹丽也安排几个人来帮忙滚氧气瓶。运送氧气瓶是大事,邹丽想了想,马上让小林通知小然、苏苏与又丽三个提前上班。
小然、苏苏与又丽三人正懊恼自己被邹妈安排休息。三人早上拍好CT,做好咽拭子,显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邹丽让她们各自回宿舍等。
刚开始三人的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做完检查,精神头就来了,又精神抖擞。
“小然,你CT怎么样?”苏苏发微信问小然。
“当然很好,你呢?”
“也很好。”
“体温呢?”
“36.8。”
“咽拭子?”
“还没出来。”
“有没有不适?”
“有点,但应该是昨天累的。”
“肯定是昨天累的,可上班没什么问题。”
……
三人相互问着,懊恼着,坐立难安地等着。
小林微信群发她们三个,通知她们上班。她们都不敢相信,马上发语音分享此刻的心情。
“我通知上班了。”
“我也通知了。”
“这样说我们没事了,可以……正常上班了。”小然抑制不住兴奋。
“身体没问题。”
“我们能有什么事,身体好得很,有啥问题?”
“快,上班去。”
三人戴好口罩,赶去上班。她们摸透邹妈的工作方式,稳字第一,提前上班这似乎有点不太合乎常理。
“这次邹妈怎么了?”路上小然提出疑问。
“可能我们真的没事?”苏苏猜着。
“不管这么多,能上班就好。”又丽才不管这么多。
“对,反正我们能上班。”
“对,快点走。”三人早上还愁云密布,现在是阳光普照。
到了医院,小林让她们穿好防护服到楼下。
“到楼下?”小然不解。
“对。”小林答。
“不用进病区?”小然又问。
“要进。”
“接患者吗?”
“滚氧气瓶。”
“滚氧气瓶?医院不是有一个氧气站,还要滚氧气瓶?”小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不知道,邹妈通知的。”
听完,小然、苏苏与又丽三人赶紧去穿防护服。穿好,三人马上赶到1楼,看到几十个氧气瓶如木桩一样,呆头呆脑地立在那儿。
三人你看你,我看你,又看看立在地上的氧气瓶,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
“这怎么滚?”又丽一看这些有145公分的氧气瓶,心有怯意。
“我试试。”小然走上前试了试重量,说:“足足有五十斤,有点重。”
“圆圆的可以象滚筒那样滚。”苏苏想出主意。
“氧气瓶不能那样滚。”小然否定。
“两个人一起抬总可以吧。”苏苏又说。
“也不行,氧气瓶底部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小然提出疑问。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么搬?”
“我也不知道。”
“背驮。”苏苏又灵光一现。
“用驮,这……”又丽一听吓坏了。真驮,她一点优势都没有。
……
她们绞尽脑汁,仍然束手无策。这时,邹丽赶过来。
“快点搬,江主任她们刚搬走。”邹丽着急地催促着。
“邹妈,我们不知道怎么搬?不知怎么下手?”小然只好说。
“邹妈,不好搬。”苏苏也说。
“搬氧气瓶是技术活,有技巧,没那么简单。”邹丽走到氧气瓶跟前,说:“搬氧气瓶要轻装轻卸,不抛,不滑,不摔,不碰也不撞,避免野蛮装卸,引发爆炸;不扛,不驮,不抱,不挟,不托也不抬,避免损伤身体,避免摔坏气瓶,酿成事故。”
小然她们三个没有搬过,没去留意别人怎么搬,当然一无所知。
“搬氧气瓶时,要先检查瓶帽,这样可以避免搬运过程中瓶阀因受力而损坏。”邹丽指着氧气瓶的瓶帽说。
三人点点头。
“你们知道这两个胶圈做什么用?”邹丽指着氧气瓶上那两个防震胶圈。
“保护装置。”小然想了想。
“防撞。”苏苏说。
“防撞的保护装置。”又丽讨巧。
“没错,是防撞的保护装置。”邹丽点头确认,然后边示范边说,“搬氧气瓶是要点力量,也要点巧劲。一手托住瓶帽,稍微倾斜瓶身,另一手推动瓶身,沿地面连续旋转,用瓶底边走边滚,看清没有?”
“有这么简单。”小然才想起,好象见过别人这样滚过。这么简单,这么容易,都怪自己平时没放心上。
“这么轻松。”苏苏也恍然大悟。
“对我来说还是难,不过还是可以一试。”又丽没多大把握。
“看似轻松,是有点难。先慢慢尝试,不要大意,直到能熟练滚动。”邹丽提醒。
三人都跃跃欲试。
“滚不动时,先稳住,多试几遍。等熟练后,功到自然成。”邹丽又提醒。
“邹妈,我先试。”小然抢先试,她使劲侧一下,差点把氧气瓶侧翻。还好,一旁的邹丽赶紧伸手护住,好险。
“先学会控制氧气瓶,不让侧倒,控制住氧气瓶,再开始挪,慢慢挪,等适应了,再逐步加速度。”邹丽又说。
小然小心冀翼地控制着氧气瓶,微侧氧气瓶,试着滚动氧气瓶。她怕氧气瓶翻了,劲用小了,根本动不了;就这样与氧气瓶对抗着,不敢用劲。
“用力,用力,我帮你护住,没事。”邹丽站在旁边做保护状,苏苏与又丽也在一旁帮忙护着。
小然试着加点力,不够,还是一动不动。
“再用力,再用力。”邹丽鼓励。
小然早已大汗淋漓,还没有挪动氧气瓶半步。
“再使劲。”邹丽又在喊。
小然加大劲,终于动了一点点。
“对,按这种力度来。”
挪动了,又滚了一点点。
“对,就这样,再来。”邹丽鼓励。
“邹妈,等下要怎么停?”小然有些揪心,怕停不好。
“你可以尝试停一下,再试着挪一下。”
小然试着停一停,人早已汗蒸。着防护服,无法擦汗,浑身不舒服,湿漉漉的。小然不敢多停留,又试着挪动氧气瓶。不错,感觉对了,劲也顺了,不会那么别扭,慢是慢点至少在节奏上。氧气瓶也听话许多,乖巧许多。小然滚动得越来越自如,越来越顺手。
看到小然手顺,苏苏平时是爱美,可做事一点儿也不含糊,如法炮制,很快就上手,滚得有模有样。
轮到又丽时,邹丽又吓出一身冷汗。又丽人不高,劲不大,氧气瓶尽欺负她,给她气受。氧气瓶快有又丽高,这高度让她显得单薄,弱不禁风。要滚动氧气瓶,又丽显得更费劲。她尽量抬高手臂。这样一来,手一会儿就酸了,痛了,累了,要多休息休息。氧气瓶斜些好滚,邹丽怕她力气小没控制好,反而滑了,有危险,就不允许她这样滚。抬高手臂累是累些,累了休息休息再滚,至少是安全的。又丽手抬得太累,不自觉就往下掉,结果氧气瓶停住了,滚不动。她急了,压斜氧气瓶,才使得上劲。这样把一旁的邹丽看得心惊胆战,一路护送,不敢分心。还好,又丽也找到自己舒服的滚动方式,也不会慢多少。
汗水如蒸,小心护着,如三国演义中赵云护幼主一样。还行,又丽人虽小,劲也小,但胆子大,慢慢也滚顺了,摸透了氧气瓶的鼻气,也能自如掌控。看着三人短时间能滚好氧气瓶,邹丽收起保护的动作,很满意。那咕噜咕噜声听着听着,刚开始有些不自在,现在却觉得很美,很动听。“咕噜……,咕噜……,真好听,好象有生命的节奏,也好象是流动的生命线。”邹丽回头自己也滚一个。
三人滚着氧气瓶到1楼电梯口,挪入电梯,扶着氧气瓶,喘口气,等邹妈进电梯,一起到11楼。难得歇口气,歇歇脚,到11楼,还有一小段路程。
一路滚着,汗水焖在里面,如蒸笼,全身湿透。
“放气瓶时,先确认地面平整再放;放也要放稳才可松手脱身。”在电梯里,邹丽重点嘱咐。
三人点头。
到11楼,邹丽先把氧气瓶挪出电梯口,那边已传来催促声:“氧压不够,邹妈,快把氧气瓶挪过30床来。”
“我们呢?”跟在后边的小然问。
“都挪过来,急用。”
滚着氧气瓶到30床,邹丽马上取下气瓶瓶帽,放好,才慢慢打开气阀,压力指示在正常范围,(13.3—15MP)之间;湿化瓶有纯净水仍然可以用;她又麻利地接好吸氧管,打开调节阀,调节流量在正常值(1.5升—2升/分钟),等气流平稳,才让患者戴入面罩。
小然、苏苏与又丽三人各自放好氧气瓶,管床护士接着。三人继续去搬。
氧气告急,让每个人的疲惫不见踪影。汗湿根本不在意,不做停留,接着搬。苦了,累了,都不是事。只是汗水不知已经刷了多少遍,如雨淋一样,湿哒哒的。谁会在意,等着用氧气,得拼命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