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丽回到宿舍,按照流程再次冲澡半小时,换洗衣物后去取饭菜。饭菜早已冷了。她才记起今天走得匆忙没烧水,得先烧水。口干唇裂,再不喝点水自己都要冒烟。虽然刚才喝了葡萄糖,但犹如旱田泼点水下去,瞬间消失不见。渴仍然渴着,仍然缺着水。烧完水,她倒些开水到电饭锅,把饭菜放到锅里热一下。忙完,她才倒开水准备喝,一看太烫了,放着凉一下。渴了一整天,也不差这点时间;其实也饿了一整天,早已饿过头。
口太渴,可开水烫,用嘴吹,还是烫。口渴得很,暂时还喝不上,但她很享受这热气,捧在手心如捧至宝。嘴吹着、吹着,还是烫。她又取出另一个杯子,盘了起来,凉得快。盘几个来回,稍微不烫嘴,她才抿了一小口。这一小口下去真舒服,她感觉这水真甜,很好喝。她又用嘴吹了吹,喝了一口。不错,这水真的很清甜,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以前自己也经常喝开水,没觉得开水有这么好喝。水还是一样的水,没有区别。哦,可能自己太忙,忽略了开水的味道。此时温度恰好,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喝。好暍,能解渴,她一口气就灌下大半杯。
开水灌个够,饭也热得差不多。趁热的赶紧吃完。吃是吃完了,再吃也吃不下,可还饿着。这几天总是这种情况,饭吃了,还在饿。每天精疲力尽,每天压力重重,每天饥肠辘辘,本来想着填饱肚子后,应该是满格归来,可感觉还是一样。感觉全乱套了,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去,肚子还饿着。口渴也是一样。水喝了那么多,还是渴的、干的状态。这种状态有时要持续一两个小时,才慢慢复原。
收拾一下,她马上给自己测一下体温。得等5分钟,她就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小气吧啦的微信?上班根本没有时间没精力看,现在才挤点时间看。
疫情揪着她,有病人,有“孩子们”,也有家人。家人中特别是小气吧啦,最揪着她,让她无法释怀,无法坦然。
“小气吧啦有微信。”邹丽赶紧打开:我没事,你忙你的。
还是这么一条微信,没有第二条;还是这么几个字,跟以前一模一样,连多一个字都没有。这微信跟没回一样,到底什么情况?她急了,拨电话过去。电话通了,响了好久没人接。邹丽又拨了一遍。通了,还是没接。邹丽急了,又发了微信过去:现在怎样了?
5分钟到了,取了体温,她发微信到护士群:体温36.6,没有发热,正常,无咳嗽,无乏力,体征正常。
早些下班的“孩子们”都已发了,无异常,就剩小芬、三朵与她没发。不一会儿,小芬与三朵也发了,都正常。她安心了。
这么久了,爱人还是没回微信,她赶紧找出邱主任的微信。犹豫了好一会儿,发微信给邱主任:邱主任,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邱主任回过来:稍等下,我回你。
邹丽的心总是悬着,不敢想象爱人的病情,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邱主任语音连线邹丽。
“邱主任,你好!”邹丽马上接起来。
“嫂子,你好!”
“现在他的病情怎么样?”
“在ICU,情况还是不好,没多大改观。”
听了这话,邹丽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
“1月中旬,就有些症状,我以为是普通的感冒,一直没在意。”好一会儿,邹丽才说。
“那时大家都没在意。”邱主任安慰她。
“那时已经有低烧,持续将近有一周时间。”
“这就是新冠的狡猾之处,症状跟普通感冒相似,骗过所有的医生,才要用封城来抗疫。”
“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以为挺一挺就过去了,到后来低烧不退,还有点喘。”
“那时已经染疫了。”
“都怪我,我应该催一催他。”
邹丽有些后悔。
“嫂子,疫情太突然,都措手不及。”
“怪我没有重视。”
“嫂子,这跟你没关系。院长应该是那段时间医院ⅠCU收治几位发热病人,他带头去查房。当时,大家都疏忽了,只做了一级防护。我在想,可能就是那段时间感染的,大家都没重视。”
“查房?”
“带头查房就是院长,他担心春节病人治疗不及时,担心医院的接诊流程不顺。”
邹丽听着,没有说话。
“可以确定就是那段时间,跟你说的时间一致。”邱主任又说。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吗?”邹丽又问。
“应该没意识到。”
“疫情来得太突然。”
“20日晚上,院长已经发烧到38℃。”
“20日发高烧,我都不知道?”邹丽感到太突然了。
“那天疫情才得到确认,敏感时期,院长可能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就在那天晚上,他在医院注射了球蛋白。”
“这些我都不知道,他都没告诉我。”
“院长怕你担心,才……。”邱主任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直到21日才给我电话说医院要做定点医院,要转运,要整改,也没提到这些。”邹丽生气了。
“21日那天,他是退烧了,医院马上要整改,又忙起来。”
“22日凌晨4点给我电话,让我给他准备换洗衣服。”
“就那两天,他是撑着病体连续通宵达旦在忙。”
“都没跟我说。”
“实际上那两天,都是白天忙工作,晚上他挂点滴,挂完点滴继续指挥工作。”
“这些都瞒着我。”
“每次挂完点滴就在群里跟我们说,我又可以回来战斗了。”
“你们没有阻止他?”
“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精力充沛,能量满满,根本不像病人。”
“他……?”邹丽不知要怎么说。
“封城那天他有点支撑不住,才住进重症病区。”
“自己是院长都不知道这病的厉害。”邹丽满是心疼,尽是责怪。
“躺在病床上,老老实实听话治疗,可能情况也不至于这么糟。”
“他不配合治疗?”
“哪里像一个病人,简直把病床当办公室,直接在重症监护室现场办公,心里头挂念着医院和病人,根本没有自己。”
听着、听着邹丽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
“在ICU病房里,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在lCU病房里还这样不老实。”邹丽有些哽咽。
“积极配合治疗就好了,没有,反而不停地打电话,回复微信,照样工作没停过。”
“没停过?”
“没停过,一会儿打电话问病人收进来没?一会儿打电话问院内感染防控做到位没?一会儿问防护服送了没有?一会儿关心人员够不够?事无巨细,都在他的范围。唯独自己的病情一点儿也不放心上,跟没事一样。”
“不要命了。”
“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每次到ⅠCU,看到他边喘着边打电话,就提醒他,这样不行,太劳累了,必须好好休息!你现在不是院长,是病人,你要听我的!”
“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院长啊,我丢不下!”
邹丽的眼泪止不住。
“一句丢不下,让我们每个人心里都酸酸的,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邱主任才感到两难。
“他是这样的人,我……。”邹丽哽咽着,说不出话。
“嫂子,我们盼你能帮我们。”
“医院重症病房我能进吗?”良久,邹丽忍住眼泪问。
“嫂子,你是ⅠCU病房护士长,可以进去。”
“我想去看看他。”
“哪一天要过来,你告诉我,我来安排。”
“好,到时联系你。”
“嫂子,再见。”
“邱主任,再见。”
语音连线完,大致知道爱人的病情,她的心情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泪水依然止不住。虽然嘴里尽是责怪爱人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担心。什么时候去她现在一时还安排不开,收治这么多的病人,加上护理人员都是满负荷、挑战极限在工作,要错开不大可能。
脸上有点疼,不由自主皱了一下,长时间戴医用口罩,深深的压痕造成一点皮外伤,她都没感觉到,但一直在。
深吸口气,换了心情,打开女儿的微信,两个小孩的体温数据:早上女儿36.7,儿子36.8;中午女儿36.6,儿子36.7;晚上女儿36.8,儿子36.8。体温正常,她一脸轻松地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妈,今晚有空了。”女儿觉得意外。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点接到妈妈的电话。
“家里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你弟呢?”
“应该在看电视。”
“妈,我来了。哈哈!我就感应到你晚上会来电,姐姐还不相信,还说我瞎编,还跟我打赌,说赌输了要洗碗。”儿子蹦蹦跳跳过来。
“这不算。”女儿想耍赖。
“谁说的?我赢了,明天洗碗。”儿子才不管。
“你又欺负姐姐了。”每天累到瘫软无力,一听到儿女的声音,她顿时精神焕发,活力四射。
“妈妈,我哪敢?不过这次是我赢,明天不用洗碗了。”儿子得意洋洋。
“去去去,今天没你说电话的份。”女儿气呼呼地威胁。
“妈,姐想赖皮。”
“我就赖皮,你来抢啊。”
“妈,让姐先说。”儿子说完就溜了,丢下一句话,“我不跟你抢,我先礼后兵。”后面飘来他用周华健的《明天我要嫁给你》的调子在唱,“明天我不用洗碗,明天我不用洗碗……。”
邹丽乐此不疲。这可是她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刻,不管多苦多累,听到儿女的声音后,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这样测量可以吗?”女儿问。
“可以,就这样测量。”
“我每天就这样发。”
“除了发烧,有咳嗽,喉咙痛、乏力等症状,也要及时告诉我。”
“会的。”
“现在做饭炒菜怎么样?”
“没问题,弟弟吃得挺开心的。”
“姐姐煮的还是没有你煮的好吃。”儿子又凑过来。
“我煮的不好吃,你别吃啊;妈妈煮得好吃,你就等妈妈煮给吃。”姐姐跺了跺脚。
“我说的是事实。”儿子争辩。
“是事实,那好,明天你煮我吃。”姐姐不依了。
“反正分工好的,我煮饭,你炒菜。”儿子辩解。
“我是说煮饭连炒菜一起。”
“没有这样的,煮饭是煮饭,炒菜是炒菜,不能混为一谈。”
邹丽享受这场景,其乐融融,是家的味道。
“不过姐姐做菜进步了。”儿子留下这句,又溜了。
“妈妈,爸爸的电话还是没接,是不是确诊了?”女儿又在怀疑。
“我打他也没接,可能你爸在忙,没听到。”邹丽安慰她。
“他一直在低烧?”女儿又问。
“那是小感冒,早好了。他是院长,可能没空接。”邹丽解释。
“整天没空接,从来没有接过,只是偶尔回个微信。”女儿还在怀疑。
“妈妈打的也没接。”邹丽感觉自己说的话苍白无力,又无可奈何。
“妈,你有回小姑姑的电话吗?”女儿突然想起。
“回了。”
“小姑姑打电话来是不是我爸确诊了?”女儿冷不丁问。
“你爸只是小感冒而已。”邹丽差点露馅。
“感觉小姑姑怪怪的,肯定有事瞒着我。”女儿越想越不对劲。
“你小姑姑打个电话都大惊小怪。”
“反正我感觉怪怪的。”女儿问不出什么来,有点不快便把电话推给弟弟,说:“我不说了,你说吧。”
“妈妈,我来。”儿子偷乐着,不用抢,就不动声色地接过来,若无其事地说。
“你来。”邹丽暂时还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能先回避。
“妈妈,我告诉你,截至现在,累计报告确诊病例4515例,增长太快了,有点吓人。”
“疫情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所以才让你们每天量体温。”
“妈妈,我每天都有量体温。”
“要坚持测量。”
“妈妈,以前有30支医疗队一共4130人,加上今天还有13支医疗队大约1800人驰援,已将近有6000人。你们医院驰援人员到了没有?”
“听说已经到了。”
“那太好了,你们就不用这么累,就有时间经常跟我们通电话。”
“有援兵就好多了。”
“这样病毒就凉了。”儿子很兴奋。
“凉了?”邹丽听了很新鲜,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病毒就凉了。”
“就让病毒凉了,就让病毒凉了。”
“妈妈,11点多有钟院士的采访,我能看吗?”
“你可以看,但别太晚了。”
“看完就休息。”
“你看完一定要告诉妈妈什么内容。”
“这没问题。”儿子爽快地答应。
“今晚先说到这,妈妈还有事,你要听姐姐的。”邹丽交代。
“当然听姐姐,我是她的小兵。”儿子笑着说。
“那就先挂了。”
“妈妈,一定要小心。”
与儿女通完电话,邹丽开始回想着今天工作的点点滴滴。每件事像从显微镜过一遍一样,要怎么改进、要怎么注意的防护内容统统列出来,发到护理群。
邹丽在忙着,另一个私聊群好热闹。
偷偷摘些微信:
“下班回来我一看这头发,早上还在,现在说没就没了。”
“我也找头发,谁给偷走了?”
“头发给偷了,估计爱情也被偷走了。”
“头发都不在了,爱情能在吗?”
“只是剪了你的头发,没有剪了你的爱情。”
“剪了头发等于剪了爱情,你不知道吗?没了头发谈恋爱都成问题。”
“自己不会谈恋爱怪起头发来,人家光头还不是照样谈。”
“光头不宜谈恋爱。”
“疫情过后,头发会长起来的,别伤心,爱情迟早会来的。”
“疫情会过去的,头发会长起来的,爱情也会来的,就像冬天会过去,春天会来的一样,一切都会过去的。”
……
这里下一阵微信雨,那边又刮一阵微信风:
“今天总算体验了一回成人纸尿裤,大家感觉怎样?”
“感觉没什么用,汗都流干了,好像多此一举。”
“穿着不怎么舒服,感觉不透气,你们呢?”
“是有点,谁说享受婴儿般的日常?让她说说感受。”
“能保护自己,难受也要承受。”
“问题是上当了,穿纸尿裤真不舒服。”
“能保护自己,该上当你也要上当。”
……
这边热热闹闹,那边邹丽把自己的总结发到群里,提醒大家注意。
身体逐渐恢复,她发微信问齐月的身体情况。她担心齐月上这么长时间的班,从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问她要不要调整?齐月说她没事,在外面没穿防护服,上12小时根本不是事。邹丽说现在人手不够,只能先这样,有问题就跟她说。齐月回过来说没问题。
当时,要照顾小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正当她踌躇不决时,齐月等几个人自告奋勇从中午12点上到晚上12点。虽然她不愿意,但是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暂时先这样安排,只能苦了她们。可她们都不在乎,没有任何怨言。目前小林早上8点到中午12点的班保持不变,剩下就是齐月她们几个人根据情况自己调整安排。
她最担心是秀米,又发微信给她,想了解她现在的情况。秀米回过来说,邹妈,我没事了。邹丽问她今晚大夜班能不能上?秀米回过来说,没问题。秀米说没问题,她还是不放心,真怕她心里挺不过去。
她语音连线秀米。
“邹妈。”
“秀米,晚上确定能上班?”
“能上。”
“有什么问题要提出来。”
“没问题。”
“上班之前体温数据要发到群里。”
“好的。”
确定完秀米的情况,她又忙晚上12点这一波换班的事,确认小然、苏苏与又丽三人安然无恙出危险区,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