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这天,邹丽一整天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爱人病情有所好转,她的心情犹如置身在玫瑰花海里徜徉一样,随着花海的花香漫山遍野飘,把自己都熏醉了,也熏晕了。两个小孩的责怪也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秀米的病情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疫情本来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却迎来柳岸花明又一村的境地;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都桥到自然直。想到这,她都有点窃喜,似乎春天到了,冰雪自然而然就融化一样。
今天也是正常上班。下班时她第一时间给爱人发微信:老公,今天怎么样?爱人回复:还行。邹丽又发:你昨天发朋友圈,让两个小孩看到了,两人哭着喊着跟我闹。爱人回复:都怪我,只顾发,没想这么多。邹丽又问:还好小妹帮忙劝说才解了围。爱人回复:这样就好。邹丽又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过来。
那天晚上,邹丽、尚护士长与海护士长开了微信视频会议,解决完工作上的事,三人顺便聊起疫情的事。
“昨天确诊人数太吓人了。”海护士长心有余悸地说。
“确实吓人。”尚护士长也有同感。
邹丽没看疫情数据,她不知道,没有反应。
“邹姐,你没看疫情数据?”尚护士长觉得奇怪。相处这么久,不知不觉就改了称呼,一方面显得格外亲切,另一方面也是对邹丽的认可。
“没看。”邹丽没时间看,只好说。
“邹姐,你猜猜看?”海护士长也改了称呼。
“我猜不出来。”邹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说。
“怕什么,错就错。”尚护士长鼓励她。
“三千。”邹丽只好胡乱猜着。
“太少了。”海护士长说。
“胆子大一点。”尚护士长提醒。
“五干。”
“还是不够大。”尚护士长笑了。
“那猜不出来。”邹丽直接放弃。
“胆子大点,别迈小步。”尚护士长继续鼓励。
“不会是一万五吧?这样就太吓人了。”邹丽随口说一说。
“怎么吓人?”
“要是以万来计,这疫情就恐怖了。”邹丽回答。
“要是真的像你所说的数据?”海护士长笑了。
“那太吓人了。”邹丽不相信,这种数据她是信口胡说的。
“是真的。”
“真的。”邹丽目瞪口呆,有点怀疑这个数据的合理性。
“刚一看到这个数据,我也吓到了。平常才两、三千例,怎么一下子就窜到一天一万五?这疫情还能控制住吗?”海护士长笑着说。
“我也是,我还怀疑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老花了?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我又仔细看了看,结果真是这么多。”尚护士长也说。
“很多人都被这数据吓到了。”海护士长说。
“真是这么多?”邹丽将信将疑。
“新增确诊病例是15152例。”海护士长才报出这数据。
“怎么会这么多?”邹丽确实被吓到,一时还无法接受。
“主要是含湖北临床诊断病例13332例。”尚护士长解释。
“临床诊断病例?”邹丽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理解。
“现在增加了临床诊断病例分类,对疑似病例具有肺炎影像学特征者,确定为临床诊断病例,以便患者能及早按照确诊病例相关要求接受规范治疗,进一步提高救治成功率,加强病例救治,减少重症,降低病死率。”海护士长进一步解释。
“如果是这样,心里会好受些。”邹丽听明白了,但她想了想又说,“那还要看看明天的数据。”
“明天再看一看确诊数据。如果每天都这么多,确实挺吓人的。”尚护士长同意。
“正常明天应该是三、四千例。”海护士长也同意。
“我觉得也是。”邹丽点点头。
“听说军队又增派2600名医护人员来支援。”尚护士长切换了话题。
“今天上午,首批医护人员分乘11架大中型运输机已经抵达。”海护士长确认。
“我是一问三不知。”邹丽只好说。
“邹姐,那你听我们说。”尚护士长对她说。
“我竖着耳朵听。”邹丽没时间看,但她愿意听。
“空军出动运-20、伊尔-76、运-9共3型11架运输机,分别从乌鲁木齐、沈阳、西宁、天津、张家口、成都、重庆等7地机场起飞。”海护士长说。
“听说这是我国国产运-20大型运输机首次参加非战争军事行动,也是空军首次成体系大规模出动现役大中型运输机执行紧急大空运任务。”尚护士长说。
“运-20大型运输机都来了。”邹丽没想到。
“对。那个机长说:我们认为国之重器就是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这才体现一种大国担当,也是我们运输机战略投送能力的一种体现。”海护士长说。
“看到我们国家不遗余力地驰援抗疫,太激动了。”邹丽激动地说。
“我也好激动。”尚护士长也发出感慨。
“今天下午,火神山医院首批7名治愈患者出院。”海护士长又转了话题。
“自2月4日以来,火神山医院已收治1000名确诊患者。”尚护士长补充道。
“邹姐,你不会连火神山医院都不知道?”海护士长问。
“这个知道。”邹丽笑了。
“方舱医院知道吧?”海护士长又问。
“知道。”
“你们那时太忙了,不知道也正常。”尚护士长帮她解围。
“武市已启用9个方舱医院,累计收治轻症患者5620人。”海护士长说。
“听说江夏方舱医院建成启用,由张院士率领由209人组成的中医医疗团队进驻,准备明天开始收治病人。”尚护士长说。
“这是以中医药治疗为主的方舱医院吗?”邹丽问。
“是的,中药在此次疫情中大放异彩。”尚护士长说。
“中药漫灌,这方法屡见成效。2月3日,首批几千名发热门诊确诊患者服用了中药;2月4日,约一万人服用了中药。几天后,效果显现,一些轻症患者体温降到正常,咳嗽、乏力症状明显减轻。”海护士长说。
“这样一来,战胜疫情就快了。”邹丽笑着说。
“这就像秋风扫落叶。”海护士长开心地笑了。
“邹姐,昨天31床的奶奶是你送到普通病区?”尚护士长又问。
“是我送的。”邹丽答。
“看到现在31床不是奶奶,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尚护士长有点不舍。
“我也有点空落落的。”海护士长同样有些不舍。
“这奶奶简直是笑料天才,开心小麻花。”尚护士长又说。
“少了奶奶,少了很多乐趣。”海护士长有点失落。
“我至今还在回味脚底抹油。”尚护士长回想起那场景。
“确实太逗了。”海护士长笑了。
三人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地闲谈过,难得这么一回。
14日这天,听到闹钟起床后,邹丽提醒自己,下班第一件事就要跟邱主任确认交接班的时间。她开心地想着,今天又可以到文昌医院。盼了两天,都有些等不及,真希望邱主任又能来个惊喜。
她照常上班。
18床患者今天的精神状态不错。经过江主任的确认,今天给他换成经鼻高流。听到江主任的话,患者难得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似乎给了他重生的勇气。
“医生,感觉像捡到一条命似的。”他高兴地对江主任说。
“捡到就要珍惜。”江主任笑着说。
到32床,经过江主任认真地检查,她欣喜无比地说:“今天帮你把经鼻高流换成面罩吸氧。”
“江主任,是不是快好了?”32床患者开心地问。
“按目前的情况,快了。”江主任笑了。
“是吗?”
“是的。你能恢复过来,真替你高兴。”江主任笑着说。
“我都不知要怎么感谢?”
“不用谢,你痊愈回家,就是谢了。”江主任说完,对邹丽说,“护士长,早期的康复治疗你安排了没?”
“安排了。”邹丽点点头。
“康复治疗你要坚持做。”江主任对32患者说。
“嗯。”患者点点头。
“今天再安排做个CT。”江主任又嘱咐。
“好的。”邹丽点点头。
江主任走后,邹丽与管床护士给32床患者换了面罩吸氧。
“我们帮你换面罩吸氧。”
“护士长,换完我能下地了吗?”
“循序渐进,会逐步给你安排康复治疗。”邹丽说。
“听从你们的安排。”32患者点点头。
按照医嘱,18床患者也改成经鼻高流。他的恢复与32床患者一样,惊险又凶险,但还是把命抢救过来。
“护士长,我是准备放弃的人,没想到又能坚持到现在。”邹丽给他换了经鼻高流,他感激地说。
“给你打气。”邹丽赞了他一下。
“我希望活下去。”
“你会如愿的。”邹丽鼓励他。
给18床换了经鼻高流,她很兴奋。这位患者一波三折,现在也熬过来了,真为他高兴。开心的事一桩接一桩,她乐得都喘不过气来。这么一来,拿下疫情已不在话下。
32床患者的病情跟邹丽爱人的病情很相似,甚至比爱人的病情更急、更让人心惊肉跳,用过山车来形容都不过分。他的氧合曾经低到50,要不是那几天天天俯卧位通气,情况将难以想象。现在好了,他奇迹般地抢救过来,让每个参与抢救的人都信心满满。
邹丽看到他恢复过来,自己也会偷偷地开个小差,如果一切顺利,爱人今天应该可以换成面罩吸氧;还有晚上爱人也可以适当安排一些康复治疗。想到这,她会偷偷乐上一乐,然后继续专心工作。
下班出来,邹丽才感觉天气已经转冷。外面阴着天,飘着小雨。气温骤降,她感觉有些冷,应该就是倒春寒。她意识到这气温应该还会降,每年这个时间点都会来一场雪。
天气冷了,也没影响到她对爱人的思念与爱意。她满脸欣喜地给爱人发微信:老公,我今晚过去。可今天有点奇怪,很久都没有收到爱人的回复。
女儿与儿子早早发来语音信息,提醒她:妈妈,今天不要忘了。她笑了笑回复:不会忘的,别的事能忘,这个事怎么能忘。女儿回复:一定要帮我跟老爸连线视频。邹丽回复:好的,我帮你连线。儿子发:妈妈,还有我。邹丽回复:不会忘了你。儿子回:这样就好。邹丽问:你们准备什么好话给你爸?女儿回:这个保密。邹丽回:这么神秘?女儿回:那当然了,这是我跟老爸的秘密,外人不能知道的。邹丽回:我也是外人?女儿回:你当然是外人。儿子发:妈,我不保密,我让老爸看他买的花草,都是我每天在浇水。邹丽笑了,回复:到时你跟你爸说。儿子回:我让老爸好好看看我浇的花。
这么久了,还没有收到爱人的回复。她自言自语说:“又把我晾在一边。”今天她准备了好多话,有两个小孩的,有自己的,还有同事与朋友的。她还希望今天过去文昌医院时,邱主任又会给她惊喜。想到这,她又给邱主任发微信:邱主任,今天有没有惊喜?发完她甜甜地想着,连嘴角都是扬起的,笑意挡不住。
过了好久,爱人的微信没回,邱主任的微信也没回,这怎么回事?
一个电话进来,陌生的电话,她接了起来。
“你是刘志先生的家属吗?”
“我是。”
“你好!这里是同济医院,刘先生已转院到这里的ⅠCU。现在情况危急,必须马上气管插管,这有一定的危险,你同意吗?”
“我……,他不是在文昌医院吗?”邹丽有些不知所措。
“转过来了。”
“转院了?”
“对。你同意气管插管吗?”
“会不会弄错?”
“这是你的电话吗?”
“是我的。”
“你是刘志的家属吗?”
“是。”
“那就没错。”
“可这太突然了,昨天还好好的。”邹丽心慌慌的。
“现在怎么办?”
“他确定转院了?”
“转院了。”
“文昌医院转过来的?”
“没错。”
“我同意。”邹丽确认完信息,只好回答。
挂了电话,邹丽如瞬间触电一样,全身都麻了。怎么会跑到同济医院?她马上拨打邱主任的电话,可邱主任的电话响了很久,没有接。她的脑袋如被打一闷棍一样,晕晕乎乎的。她又拨打邱主任的电话,还是没接。她乱了,感觉地面有些不平,有点站立不稳。
她又发微信给邱主任:邱主任,你在吗?邱主任还是没回。她感到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样子。她想如果是转院,邱主任会跟她说的,没有道理不说。不过她又安慰自己,可能邱主任一起过去,没带手机。这样一想,她更急了,不知邱主任何时才会给她电话?
她心神不宁,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脑袋空空的,令她一时暂时无法思考,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她头痛欲裂,只好给院长打电活。可院长的电话嘟了好久,也没接。
这差点把她逼疯,她不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不接电话?跟约好一样,她的心慌犹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那样,已经在慢慢扩大,她感觉无能为力。恐惧已经把她团团围住,连突围的可能性也在渐渐消失。
她马上给江主任打电话,可江主任也没接。
邹丽像坠入悬崖一样,抓了绳索,绳索断了;抓了树枝,树枝也断了;她近乎绝望,只好乱舞双手,希望在下坠过程中能抓到点什么。
电话响了,院长回过来了。
“院长。”她如抓了根稻草一样,近乎哭腔。
“怎么了?”
“我……。”她的喉咙好像卡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到底怎么了?”院长意识到情况不对,急急地问。
“转院。”邹丽哽了好久才说出这两个字来。
“什么转院?”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院?”她努力让自己不哽咽,才说。
“谁突然转院?”院长越听越糊涂。
“我爱人突然转到同济医院。”
“怎么回事?”
“不知道?”
“病情加重?”
“不知道?”
“文昌医院没跟你说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接到同济医院要气管插管的电话。”
“你同意没?”
“核对信息没错,我已经同意。”
“你稍等,我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院长挂了电话。邹丽整个人在颤抖,浑身发冷。
“邹妈,怎么了?”小芬见状连忙问。
“没事。”邹丽摆摆手。
“邹妈,这样子还没事,身体不适吗?”小芬不放心。
江主任的电话也回过来了。
“真的没事。”邹丽对小芬说,走到一旁接电话。小芬默默地走开,也没有走得很远,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悄悄地为邹丽担心。
“江主任。”
“什么事?”
“同济医院刚才通知我爱人要气管插管。”
“什么意思?”
“可能是病情加重,转院了。”
“文昌医院有没有通知你?”
“没有。”
“你别慌,我问问。”
江主任也挂了电话。
邹丽整个人像处在随时喷发的火山口,她拼命地跑,希望能在火山还没爆发时,能够有幸逃过这一劫。
院长的电话来了。
“院长。”她快速地接了起来。
“打了很多电话,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可以确定转院是真的。”
“是真的,我……。”邹丽已经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你先别担心,转到同济那边有最先进的设备和最强大的专家团队,反而是好事。”院长安慰她。
“如果不是病情加重,干嘛要转院?转院要冒很大的风险,我很担心。”
“你自己要冷静下来,应该一会儿就会有回音,别胡思乱想。”
“好吧。”邹丽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我再问问,等下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邹丽的紧张情绪才缓解一些。但心里还是感到不安,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将来一样。狂暴的风正呼呼地刮着,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很低,超强台风随时到来。
江主任的电话又进来了。
“江主任。”
“转院是确定,但其他信息还没有。”
“哦。”
“你刚才说是气管插管吗?”
“嗯。”
“我现在最担心就是这个,因为上次已经做过气管插管,就怕效果……”江主任没说这么直接。
“那怎么办?”邹丽已经猜出这意思。
“转到同济是对的。文昌医院应该是想到这点的,所以你别太担心。”江主任分析。
“嗯。”
“别担心,我再问问。”江主任安慰她。
“嗯。”
挂了电话,邹丽呆呆地坐着,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但泪水已经哗啦啦地流下来。她不想哭,却无法控制。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邱主任的电话。
“邱主任。”邹丽秒接起来,带着哭腔。
“嫂子,不好意思。院长的病情有反复,氧合情况出现波动,我们就决定转到同济医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昨晚就有些波动。”
“怎么会这样?”
“所以今天专家进行会诊后,决定转院。”
“可……”
“担心病情继续恶化,转到同济,那边有ECMO。”
“病情还没有恶化?”邹丽问。
“只是担心。”邱主任没有说得很透彻。
“可同济已经通知我要气管插管。”
“通知你了?”
“是。”
“嫂子,怪我没提前通知你。”
“插管后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等下问问。”
“同济医院有ECMO?”
“有,所以我们才当机立断转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邹丽的心稍稍有些安慰,最坏的打算至少还有最后一招,就像在空中,知道还有降落伞的存在一样,她暂时不觉得怕了。
晚上8点多,院长又来了电话。
“院长,邱主任已经来电话了。”
“他怎么说。”
“说氧合情况有波动,也不知道波动有多大?”
“你也别太担心,转院可能是个转机。”院长安慰她。
“我知道……”邹丽还是忍不住泪水。
“我联系一下同济医院,问问再说?”
“嗯。”
挂了电话后,邹丽心乱如麻,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便拨打电话给女儿。
“妈,你在文昌医院。快,快,连线视频。”女儿催着。
“妈,视频,怎么没有视频?”儿子在旁边大叫。
“你爸今天转到同济医院了。”邹丽轻声地说。
“为什么?”女儿全傻了,如晴天霹雳。
“病情有反复。”
“这两天不是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邹丽心里头有太多的无奈和委屈。
“妈,你说爸怎么样?”儿子冲过来问。
“转到同济医院。”
“会不会有事?”
“不清楚。”
“妈,怎么会这样?”女儿想不通。
“别担心,你爸应该会没事的。”
“你赶紧问问现在怎么样?”女儿急了。
“那边不熟。”
“那怎么办?”
“那边设备好,有ECMO。”
“ECMO救得了吗?”
“应该可以。”
“妈,我不要应该,我要可以。”女儿哭了。
“你家里照顾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挂了电话,邹丽还是呆在那儿。直到晚上传来消息,爱人已进行气管插管,但效果没有预期那么好。听到这消息她的心格登一下,她在心里面祈祷,希望爱人能够挺过这一关。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不知道是怎么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