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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这天，对邹丽来说是煎熬的，是难过的，也是折磨的。爱人的病情持续变坏，让她无法淡定。一大早她就紧张起来。
解决了方言，解决了吃不惯的问题，还有许许多多或这或那的问题。现在最困扰着她的问题，就是失眠。睡眠好坏关系着护理的成功与否。技术与经验再好，睡眠不足也会让护理大打折扣，甚至护理失败。
秀米隔离，无药可治，炎症风暴，以及越来越恐怖的确诊数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医护人员面临着生死考验，压力可想而知。压力得不到任何的缓解与释放，难以入眠在所难免。失眠成了每个医务人员的心病。
疫情以来：
1月27日确诊病例769例
28日确诊病例1459例
29日确诊病例1737例
30日新增确诊病例1982例
31日新增确诊病例2102例
2月1日新增确诊病例2590例
新增重症病例315例
新增死亡病例45例
新增治愈出院病例85例
新增疑似病例4562例
累计报告确诊病例14380例
现有重症病例2110例
累计死亡病例304例
累计治愈出院病例328例
共有疑似病例19544例
……
每天的数据都在跳跃与爬升，让人揪心，让人担心。这几天的确诊数增长太快，恐惧、焦虑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失眠把你缠得死死的，让你不敢动弹，让你无法安稳。每天看着这些数据，想着这些数据，都会心惊肉跳，焦虑不安，无法淡然，也无法从容。安然入睡成了一种奢侈，一种奢望。
这天，邹丽还是那个点醒来，简短地跟两个小孩通了电话，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爱人这边。邱主任昨晚回的微信让她无法安心，无法释然。爱人的氧饱和度无时不刻揪着她，牵动着她。
一大早，邹丽就问尚护士长：早上队员怎么样？尚护士长回过来：都已恢复。邹丽又问：能正常上班吗？尚护士长回：应该没问题，我再确认确认。邹丽说：不能上班，就不要勉强她们。尚护士长回：这当然。邹丽又问：饮食方面还是要继续追踪，不要再有什么状况？需要我协助尽管说。尚护士长回：我会继续跟踪。需要你协助，我会跟你说。
邹丽又确认小爱的身体情况？小爱回过来说，可以正常上班了。
昨晚给爱人打电话，他没接；给他微信，他也没回，她心中忐忑，不知如何？她又发微信给爱人：老公，你呼吸不好一定要打呼吸机！这样舒服一点！可是爱人还是没回。
7点一过，她就发微信问邱主任：邱主任，现在怎么样？邱主任回过来：还是不好。邹丽回：该插管一定要插管，别管他答不答应？邱主任回过来：我们已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听到邱主任这样说，她的心虽然还悬着，但是心定了许多。
今天没有太阳，有些阴沉。连续几天出太阳，今天好像是老天有意跟她作对，心也跟着阴沉些。
“邹妈，有一件事，不知要不要说？”一早到医院，小芬就偷偷地把邹丽叫到一边。
“有什么不能说？”邹丽看着她。
“小兰问我有没有安眠药？”
“安眠药？”邹丽心里虽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是。”
“她想用安眠药？”
“我也不知道。”小芬摇了摇头。
“我了解了解。”邹丽只好说。
“邹妈，别说是我说的。”小芬赶紧说。
“知道，你忙你的。”邹丽安慰她。小芬这才放心。
邹丽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小兰。
“应该去更衣室。”小芬说。
邹丽赶往7楼。
“小兰，昨晚没睡好吗？”见到小兰，邹丽问。
“没睡好。”说着，小兰已经哈欠连连。
“安排替班吧。”邹丽说。
“邹妈，不用……。”小兰强打着精神。
“你这样无法正常上班。”邹丽说。
“邹妈，这几天都没睡好。”小兰才说。
“怎么了？”邹丽问。
“秀米隔离，疫情数据涨太快，还有炎症风暴，太多事了……。”小兰有些乱。
邹丽没有说话。
“每天睡不着，我都快疯了。”
“会撑过去的。”
“可一宿一宿睡不着，真痛苦。”
“几天了。”
“两三天了。前几天还睡了点，昨晚一夜未睡。邹妈，能不能吃安眠药？”
“不要吃安眠药。”顿了好久，邹丽才说。
“可这太痛苦了。”小兰有些苦恼。
“晚上看看怎么样？你先回去补一觉，我安排替班。”
“邹妈，我还行。”
“不要硬撑着。”邹丽不答应。
“好吧。”小兰只好点点头，回去补觉。
邹丽安排了替班。
“邹妈，驰援队员没睡好。”小芬又发现问题。
“在哪？”
“这边。”小芬说。
“让海护士长安排一个替班。”邹丽对小芬说。小芬去安排。
“邹妈，我还行，呵……。”驰援队员听到邹妈安排替班，心里着急，对邹丽说，但哈欠还是掩饰不住。
“回去补一觉吧。”邹丽安慰她。
“邹妈，我行的。”驰援队员一边说，一边哈欠不停。
“休息好了再补，没事。”
“好吧。”驰援队员勉强答应。
“邹妈，整夜睡不着，太难受了。”
“怎么睡不着？”邹丽知道问这话有些多余，但也要问。
“也不知道，站着想睡，躺下又睡不着。”驰援队员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
“别想那么多。”邹丽安慰她。
“可能是疫情的压力。”
“就你这样吗？”
“有不少人。”
“有没有跟海护士长说？”
“不敢跟她说。”
“你先回去休息，好好补一觉再说。”邹丽说。
驰援队员回去补觉。邹丽也穿上防护服进入危险区。
驰援队员在危险区上手很快，逐渐熟悉了这里的工作环境，也熟悉了这里的工作流程。2号床继续俯卧位通气，情况不错。江主任与邹丽默默为患者祈祷，希望患者能够涉险过关。今天又增加一位肾透析患者，还有患者在送诊途中，就这样忙个不停，忙个不歇。12床的包女士持续好转，提振了大家的信心。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好开端。
下班时，邹丽依旧是最晚出来，已经快中午13:30。一出来，还顾不上吃饭，邹丽就发微信给小气吧啦：老公，你每天中午2:00打电话，不然我不放心，晚上也不接电话。可是爱人还是没有回，她又拨打了电话，还是没接。
她整个人又乱了，发微信问邱主任：邱主任，现在怎么样？邱主任可能在忙，好久也没回，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想立刻到爱人那边，但失眠的问题没有解决，像一颗地雷埋在那儿，终归无法安心。没有及时排雷，像秀米隔离的情况就会层出无穷，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乱糟糟，小芬又过来问：“邹妈，好几个同事问能不能开一些安眠药？”
“开安眠药，都有谁？”
“差不多都有？”
“连你也有？”
小芬面有难色，艰难地点点头。
邹丽意识到这段时间大家的压力太大，这么多人失眠，怪她没有及时发现，没有及时疏通。
“连你也要吃安眠药？”邹丽不相信。
小芬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征求地看着邹丽。
邹丽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芬见邹丽没有回应，知道邹丽不会答应，就不再吭声。
“邹妈，驰援队员应该也有不少。”
“她们也有？”邹丽努力地回想一下。
“精神状态也不好。”小芬才说。
“她们也有很多人失眠？”邹丽想了一下，肯定有。她们虽千里驰援，深入虎穴，但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是刀枪不入的勇士，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当然也会怕。怕了就会失眠，这么简单的浅显的道理她都视而不见，怪自己粗心大意，差点误了事。
“她们很多人都有黑眼圈。”小芬说。
“是我疏忽了。”邹丽想了起来。
“邹妈，你还不是一样，黑眼圈也不小。”小芬说。
“我……。”邹丽想想也是，刚开始不眠不休，这几天驰援到了，又忙交接，又担心爱人，自己也经常失眠。没错，照理说，她也需要安眠药。
“邹妈我吃饭去。”小芬知道邹丽不会答应，赶紧找借口。
“你先去。”邹丽点点头。小芬一席话让她陷入深思，失眠是大问题，没有解决好，大家的身体早晚会垮掉，怎么办？真的靠安眠药？她也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解决这问题？她没有答案。
她拨了海护士长的电话。
“海护士长，今天吃得惯吗？”邹丽问。
“吃得惯。”海护士长响亮地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那边队员的失眠情况严不严重？”邹丽问。
“我正要问你，这两天队员失眠越来越严重，我有些担心。”海护士长才说。
“我这里也一样。前一段还好一点，这两天问题越来越突出。”
“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空调不能开，睡又睡不着，一个字，难！”海护士长苦恼地说。
“我也苦恼，不知该怎么办？”
“我们碰到同一个难题了。”海护士长感叹。
“是啊，一模一样的难题，同样无解。”
“队员问我要安眠药，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也在头疼，该不该给她们安眠药？”
两个护士长同病相怜。
“安眠药不是万能的，是有副作用的。”海护士长说。
“对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给安眠药。”邹丽有同感。
“这样才难办？”
“安眠药是把双刃剑。一旦用了，百害，却只有一利。而且这一利还打了折扣。”
“是啊，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用与不用，难以抉择。”
“用了会出现中枢神经紊乱、依赖性、记忆力下降、性格改变、肾脏损害等副作用，这太不合算。”邹丽担心。
“不能指望安眠药，还是要靠自己调节。”
“我听说一些医生吃了，结果还是睡不着。”
“我也听说他们吃了之后，醒不过来，值班还是昏昏沉沉的。”海护士长也想起来。
“这样就误事。”
“所以不能轻视。”
“主要现在没药，想吃也没有。”邹丽直截了当地说。
“医院没有药？”海护士长问。
“运不进来，哪里有药？”
“我的建议还是不依赖药物。”
“不靠安眠药，让她们能休息尽量多休息。”
“对，即使睡不着也要躺在那儿。”海护士长同意这方案。
“就是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要强迫自己休息，强迫自己睡觉。”
“就这样办。”
两人高度一致，分头行动，开始实施。
邹丽一个一个去做工作，去说服她们。那些本不想用安眠药的“孩子们”工作好做，一说就通；那些一心想用安眠药最头疼的，跟她做工作，几乎跟对牛弹琴一样难。
“邹妈，我要吃安眠药，不吃根本睡不着。”又丽说。
“前段时间都没吃安眠药，不是照样过来？”
“现在严重了，不吃安眠药，感觉快要疯了。”
“吃安眠药会产生依赖性，以后睡觉都要靠安眠药。”邹丽苦口婆心地劝着。
“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管现在。”
“驰援队员都没吃，就你要吃？”
“她们没吃，我不信。”又丽不相信。
“不信你可以问海护士长她们。”邹丽说。
又丽语塞。
“我们是遭遇战，硬着头皮也要上。她们呢？本可以舒舒服服宅在家，却要舍小家，为大家千里驰援我们，她们的压力才大。万一她们中了，我们怎么面对自己，怎么说服自己？”
“邹妈，我不吃安眠药，我努力去睡。”又丽放弃吃安眠药的想法。
“这样就对了。”
这天下午，直到晚上，邹丽一直忙着这事。
晚上十点半，邱主任才回了微信：很不好。这条微信如当头一棒，邹丽整个人都蒙了，凝固了。好一会儿她才回：邱主任，到底什么情况？邱主任又回：越来越不好，氧饱和度最低一度到达80，怎么都上不去。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轰得她脑袋到现在还嗡嗡直叫。氧饱和度最低一度到达80，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她四肢瘫软无力，眼前白茫茫一片。好久才缓过劲来，她明白爱人的病情已经危险重重，随时有生命危险。而这边还无法抽身，她整个人酸软无力。她又发微信给邱主任：该插管就插管。邱主任回过来：专家正会诊，晚一点再回你微信。邹丽回一句：好。
一边忙，她一边等着邱主任的回信。已经快完了，只剩秀米一个人。
秀米的劝说也要做，但邹丽已经乱了。通话大致是一样，只是后面邹丽乱了，话就变成：“这样就对了，马上插管。”
“邹妈，马上插管？”秀米吓得声音都在打颤，吓坏了。
“不是，不是插管，说漏了。你休息吧，没事。”邹丽才发觉自己失态，乱了，还好是最后一个。
已是深夜，她无法淡定。满脑子都是爱人的病情，她还没收到邱主任的微信，打电话给邱主任他也没接。她整个人乱了，如那锅粥，稀稀糊糊地等着邱主任的回信。如果没等到邱主任的做信，她已经做好准备，马上去文昌医院。半夜了，但半夜也要赶过去，没有比这更重要，也没有比这更难捱。
夜更深了，感觉冷飕飕的，邹丽全身发抖，已经快站不住。封城以来，她第一次领略了封城后的夜色。窗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部分路灯还亮着，灰蒙的、苍白的，像世界末日一样，死气沉沉，寂静恐怖。
病毒就在身边，尾随着你。路灯下有，大路上有，绿荫下有，绿化带也有，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旮旯，都有病毒在游荡。它们猖狂，它们狂妄，它们霸气，它们叫嚣着，天下是它们的。它们天不怕，地不怕，连不可一世的人在它们面前都会尿裤子，它们连你想俯首称臣的机会都不会给你。核武器算什么，航空母舰算什么，在它们面前，统统都是废铜烂铁，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夜很恐怖，整个城市似乎在沉没，犹如庞贝古城那样，维苏威火山已经准备封存它。
零点了，还是没有回音，她取下衣服，做好准备。她给自己定了最迟再等半个小时，半小时后还没消息，她马上过去。等是难熬的，也是难受的，一分一秒都如在火炉烤，也如酷夏站在热浪滚滚的柏油路上。
望着窗外，还是空无一人，偶尔有救护车驰过，如冷箭射过来，感觉冰冷。心在颤抖，手在颤抖，脚在颤抖，整个人在颤抖；眼睛湿了，眼前一片模糊，她已快撑不住。小妹来微信问：怎么样了？邹丽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不回。
“铃……。”一阵狂躁的电话声粗暴地响起来。邹丽吓一大跳，她怕听到这种电话声，整个心狂跳不止，快蹦出来了。定眼一看，是小妹的电话，她才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
“怎么回事？”小妹一听，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准备过去。”邹丽说不出啥，只好说。
“这么晚过去？”
“再等一下。”
“还等啥？”
“等主任的微信。”
“哦……。”
“还等多久？”
“最迟十二点半。”邹丽说。
“好吧，十二点半。”小妹没有办法，也只好等。
这种等最折磨人的，时光缓缓地流着，如抛光机一样，把人磨得圆滑没有棱角，磨得细腻没有鼻气；这种等是拿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要咬着牙，忍着痛，任刀子在身上割，还要不吭一声。她胡思乱想，越想越怕；她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怕越要想。
十二点半，邱主任还没回微信，她抄起手机，准备去文昌医院。她无法等了，也等不了了，越等越不对，越等越心慌。戴上口罩，走出宿舍，她把自己狠狠地塞进夜色中。四周寂然，冷风吹过，颤抖把接力棒递给她，恐惧也把许可证发给她。她不想接，可由不得她。夜是静的，是完整的，她把它搅碎，也把它敲碎。即使此去火山将吞噬庞贝古城，她也要去会一会，没有任何退路。
“滴。”收到微信，她手疾眼快，一看差点蹦起来。
邱主任的微信：嫂子，不好意思，忙到这个时候才有空回你微信，院长最迟明早我们会气管插管，不能等了，也等不了。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安排，就不等你了。
邹丽连忙回过去：确定明天早上吗？邱主任回：确定。这几天比较忙，无法及时回复你的微信。明天做完插管，可能也无法及时回复你。别担心，都已安排好，一有空马上回复你。
“只要明天早上有安排就好。”邹丽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发这微信都在抖。
“嫂子，让你久等了。”
“没事。”
“早点休息。”
“再见。”一切烟消云散，她立刻告诉小妹。小妹的心也随之放下。
邹丽就等着这消息，没有这消息今晚将是不眠之夜。夜冷冷清清的，落落寞寞的，却真的被邹丽踩碎了，撕碎了，稍微有些生机，有些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