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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感觉良好的患者，只是肺部CT显示为大片白色，提示患者有危险或者将有危险的苗头，但患者可能像轻微的感冒一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如果你认为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症状还只是小小的感冒，那就大错特错，患者可能已经危机四伏，随时都会出现生命叫停的危险。患者可能只是伸伸胳膊，或者只是上个洗手间，或者只是喝口水，都可能险象环生，命在旦夕。患者的病情像已经酝酿上万年的大山爆发前夕一样，一切平静如昔，阳光依旧，连一丝异样都没有。一旦病情恶化，患者可能很快就进入一种多脏器功能衰竭的状态，就像火山爆发，火山盖被瞬间冲开后，喷出的岩浆、石灰、碎石、水蒸汽直冲云霄，病情马上恶化。
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在杀死病毒的同时，也会杀死肺部里面大量的正常细胞，肺的换气功能受到严重破坏，导致呼吸衰竭，直至缺氧致死。这是炎症风暴，是细胞因子的过度反应，是人的免疫系统针对外界病毒感染，以及药物产生的过度反应。过度反应不分敌我的时候，就造成对机体自身的伤害，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么简单，而是自己灭掉自己，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炎症风暴是引起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以及多脏器衰竭的主要原因。这种情形都是在患者还很清醒的状态下发生，旁边的专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眼前消失，无能为力，无回天之力。免疫系统的日常工作是清除感染，但如果免疫系统被激活到极限程度，就失去控制，会伤到自己。
江主任的医生团队与驰援的医生团队对此深深困扰。每天都有几位患者就这样走了，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地压在大家的胸口上，让大家都喘不过气来，让大家步履沉重。每个人无时不刻地想着这事，吃不安稳，睡不安稳，没日没夜，无休无止。不只他们，连专家组都感到棘手难办，感到头皮发麻，感到紧张冒汗。医生团队陷入僵局，护士团队一样也束手无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像打地鼠一样，看到哪里冒头，先打再说，不让你冒头。她们随时关注病人的生命体征，一有事就马上行动，所以每次上班都像是上战场，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殊死搏斗，都是你死我活。邹丽以前上一个班下来累得不想再动，现在还好，有了驰援，她们的工作时间已经少了很多，但并不轻松，因为有了恐怖的炎症风暴，使她们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无药可治加炎症风暴，如无处藏身加超级风暴一样席卷着每个人，即使最淡定的人都无法淡定从容。
驰援来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邹丽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交接肯定有个过程，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可能更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没有捷径可走，像闯关一样；闯完一关，迎接下一关的到来。解决了方言这一关，就要面对下一关。
2日1日这天，邹丽照常上班。
“邹妈，有一位驰援队员肚子痛。”小芬说。
“在哪？”
“这。”小芬指着其中一位驰援护士说。
“怎么了？”邹丽问驰援队员。
“可能吃坏肚子。”
“吃坏肚子？”
“我吃不惯这边的辣。”
“赶紧让尚护士长安排替班。”邹丽见状对小芬说。小芬去安排了。
“邹妈，我穿了纸尿裤，可以的。”驰援队员捂着肚子，忍着痛说。
“不能带病进危险区。”邹丽摇摇头。
“邹妈，我……。”队员还想争取。
“不行，一旦有情况就难办了，让尚护士长给你调一下班。”邹丽不答应。
“我应该没问题。”
“我们是团队。”
“好吧。”队员不情愿地答应。
“等你身体恢复后，让尚护士长给你调过来。”邹丽安慰她。
驰援护士点点头。
“就你吃不惯吗？”邹丽问。
“其他人也有，我的反应比较大。”驰援护士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说。
“我送你回去。”邹丽见状说。
“没事，我先到卫生间一下。”驰援护士急匆匆地跑向卫生间。
“邹妈，还有……？”小芬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邹丽问。
“小爱昨晚没休息好，你看怎么办？”
“小爱这边我来处理。尚护士长安排替换了没有？”邹丽说。
“安排了。”小芬确认。
“小爱，没休息好？”邹丽来到小爱身边。
“可能是小孩子影响。”小爱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说。
“一夜没睡？”邹丽问。
“呵……。”小爱还是打着哈欠。
“我帮你调班，回去补一觉，你下午上。”邹丽对小爱说。
“嗯。”小爱回去补觉。邹丽安排小然替班。她猜想小爱不是受到小孩子的影响，应该是受秀米隔离与炎症风暴这两件事的影响，让她彻夜担心以后见不到小孩，结果一夜没睡。
“我送你回去。”已经来不及想其他问题，邹丽见到驰援护士捂着肚子从卫生间出来，她赶紧迎上去，想要扶她。
“邹妈，没事，我自己行。”驰援护士摆摆手，要自己走。
“你行吗？”邹丽担心地问。
“行，邹妈，你去忙吧。”驰援护士坚持自己走。
邹丽看着远去的她，语音微信给尚护士长。尚护士长回：她已经在等她。邹丽这才放心。
忙完这些，邹丽穿上防护服，正式进入危险区。
“患者有波动，呼吸窘迫，血氧饱和度在下降。”一进入危险区，邹丽就发觉2床患者有点不对劲。
“马上让江主任过来。”邹丽对小兰说。小兰立刻呼叫江主任。
江主任即刻赶了过来。
“江主任，患者呼吸窘迫，血氧饱和度在下降。”邹丽说。
“准备俯卧位通气。”江主任不假思索地说。
“俯卧位通气？”管床医生问。
“对，准备俯卧位通气。”江主任很坚定。
邹丽知道江主任决定俯卧位通气也是经过一番斗争，已经失败一次，这次会成功吗？她也不知道，但她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准备俯卧位通气，通知麻醉师。”
“通知患者家属。”
“五人信封法，先放一侧，接着90°，然后180°。”江主任吩咐。
大家配合默契，俯卧位通气完成。虽然汗湿津津，但大家毫不在意，紧盯着显示屏，着急地等待俯卧位通气的结果。患者的呼吸窘迫明显改善，血氧饱和度逐渐上升。看到这结果，江主任松了一口气。
“但愿这次能冲过去！”江主任看着患者说。
“但愿能冲过去！”邹丽也希望这次俯卧位通气能够帮到患者。
进入危险区就忙得不可开交，又有一名患者气管插管。气管插管很成功，待患者稳定后，汗水淋淋的邹丽来到12床包女士这边。12床包女士的病情持续好转。她一到这里，低落的糟糕的紧张的心情会瞬间消失，就像小蜜蜂一样，知道这里有蜜可采。
“护士长，你说过一周能痊愈？”包女士笑容满面地问。
“一周？”邹丽那天也是随口说的，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包女士这么一问，把她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前两天她敢这样回答，现在，她不敢这样回答，因为现实太残酷了，人说没就没了。
“你那天不是说，最快一周能痊愈吗？”包女士追问。
“你可以争取。”邹丽现在不敢确定，轻症患者应该可以，重症患者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只好这样回答。
“我一定争取。”包女士却很有信心。
“你一定行。”邹丽又情不自禁地鼓励她。
包女士坚定地点点头。
到31床老奶奶这边，她还没站稳。
“护士长，那天有位驰援护士总是问我有没有拉大便？”奶奶急不可耐地说。
“你怎么说？”
“我明明没拉，还问个没完没了。”奶奶有点生气。
“奶奶，你说方言，她们听不懂。”
“你听懂就行了。”
“我是听得懂，可她们听不懂。”
“我那天也没说什么？”老奶奶觉得奇怪。
“奶奶，你忘了你说了啥？”
“我不记得了。”
“你有没有说芬咸？”邹丽问。
“没有。”老奶奶摇头。
“你再想想。”
“我喷口水了，好像有说芬咸，让护士不要过来。”奶奶想了想。
“那就是了，奶奶，芬咸，她听成粪泄了。”
“她们听不懂？”
“当然听不懂。”邹丽找到答案。
“怪不得总问我拉大便没有？”
“知道原因了？”
“知道了，可我不会说普通话，怎么办？”
“没事，我让她们学了一些方言。”
“这样太好了。”
“不然又会误解闹笑话。”
老奶奶笑了，笑得那脸如开口的核桃。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下班时间。邹丽下班出危险区，已经中午一点半。
“邹妈，驰援队员有好几名是带病进入危险区的。”小芬又说。
“干嘛不早说？”邹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他人不那么严重。”小芬说。
“没那么严重。”邹丽才缓了一口气。
“对，但这个问题不能忽视。”小芬说。
“这边肯定有问题，我确认一下。”邹丽感觉问题没有那么简单，她马上联系尚护士长。
“尚护士长，队员怎么了？”
“我正在查这件事。”
“什么情况？”
“可能吃不惯这里的辣。”
“吃不惯？”
“我已通知餐馆改进。”尚护士长说。
“不能按武市的做法来做菜，要按你们的口味来做。”
“已经通知了。”
“中午菜怎么样？”
“有改进一些。”
“没全部改吗？”
“做出来还是老样子。”尚护士长才说。
“你们是酒店供应的吗？”
“好像是一家餐馆。”
“你吃得惯吗？”
“我也吃不惯。”
“你们都吃不惯，干嘛不早说？”
“刚开始还好，今天相继发作了。”
“让餐馆按你们口味改进，确实不行，我来想办法。”邹丽急了。
“我先协调，看晚饭能否按我们要求来做？确实不行，我们再换掉。”尚护士长说。
“不行，马上确定，不能做我们立刻换掉。”邹丽急得坐不住了，这事不能拖，要尽快解决。
“我立马协调。”尚护士长挂了电话，立即协调。
挂完电话，邹丽拿起盒饭，吃了两口，又想起爱人，不知爱人的病怎么样？放下盒饭，她拔打爱人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爱人没接。她又发了微信：能看短信吗？等着微信，她狼吞虎咽地吃起饭。饭吃完了，爱人的微信还没回过来，她等不及了，又发：我能去陪你吗？
发完，还是没收到爱人的微信，她有点心神不宁，发微信问邱主任：邱主任，现在怎么样？邱主任回过来说：不好。看到邱主任的微信，邹丽揪心了，问：怎么不好？邱主任好久才回过来：已经接近90了。
看到这，邹丽更担心，又发微信：老公，你呼吸不好一定要打呼吸机！这样舒服一点！
尚护士长来电。
“邹护士长，协调好了，晚上会调整。”尚护士长说。
“要盯紧这事。”
“会的。”
“队员身体恢复没有？”邹丽问。
“现在比较平稳。”
“需要什么药发给我，我来配。”
“我看看，需要我发给你。”尚护士长说完挂了。
挂了电话，邹丽又拨打爱人的电话，还是没接，又发了微信：不要害怕，你要害怕我去陪着你好吗？发完觉得不够，她又发了：老公，你要加油！
爱人还是没回，她心里着急，恨不得马上飞到爱人身边。那天爱人并没有正式确认要气管插管，都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她担心万一爱人还是拒绝插管，要怎么办？如果在爱人身边，她软磨硬泡也要让爱人接受插管，可这里刚交接，根本走不开，随时都会有事。
那边小妹又来电话。
“小妹。”邹丽接了起来。
“我二哥怎么样？”小妹急了。
“上了无创呼吸机，刚开始还行，现在情况不那么好。”
“该插管还是要插管。”小妹急切地说。
“我会说服他。”
“二嫂，你还没有说服他？你昨天不是说已经说服他了。”
“说了，但没正式答应。”
“二嫂，你帮我安排进医院，我去说。”小妹要求。
“不行。”
“怎么不行？你帮我准备一套防护服，我就可以进去。”小妹觉得这个完全可行。
“现在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我会说服他。”
“万一说服不了，怎么办？”小妹声音大了一点。
邹丽一时不知无语。
“不能由他的性子来。”小妹气呼呼地说。
“这事不行，你进不了的。”邹丽不同意。
“那这样，就当我也中了，你帮忙安排进去。”
“小妹，你不要再添乱了，这边已经够乱了。那边一个还没救过来，还要搭进去一个吗？”邹丽心乱如麻。
“二嫂，我也好乱。”
“如果真不行，我去照顾他。”邹丽想了想说。
“你哪里走得开？”小妹不相信。
“这几天如果交接顺利，下班后就会有时间。”
“我怕来不及。”
“我尽量说服他，尽快插管，交接完我马上过去。”
“每天我都坐立难安，我都快疯了。”
“我也一样。”
挂了小妹的电话，邹丽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快要瘫软下去。
“邹护士长，我把医生开的药发给你，你帮我配吧。”尚护士长发语音过来。
“配完怎么给你？”邹丽才恢复过来。
“配完放保安处，我让下班护士带回来。”
“好的。”邹丽即刻去办。
邹丽配完药，放保安处。下午六点，邹丽问尚护士长，知道餐馆的口味已改过来，药也收到了，心才落地。
晚七点，邹丽追问尚护士长，吃完饭队员身体正常吗？确认口味地道，饮食正常，她才放心。但几个吃坏肚子的驰援护士吃了药到底如何？她的心还挂在那儿。
反反复复，啰啰嗦嗦，她一晚上不是追踪吃不惯这事，就是担心爱人的病。直到确认几位驰援队员肚子疼明显有好转，又确认了秀米隔离状态平稳，体温正常，暂时没事，她才稍稍松口气。独独爱人的病还是末知数，她仍然忧心忡忡，估计今晚又要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