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湿地范围而言,在名气上,在独特价值上,在身价上完全跟它柑等同的,非黄菱莫属。但是它属于水生植物,我想这个地理位置上的差别,那三大分类划块切块的作用,在湿地给出的解码路线上,肯定是占主导的。因此,关于菱,要放在后面来详述。
如果说温州特产水果在名气上能够跟瓯柑并驾齐驱,等量齐观的,非同样出自于瓯海区的茶山丁岙杨梅莫属。虽然没有如瓯柑那样傲视天下,睥睨群雄,独孤求败,但也能够独领风骚,自有一番风流,足以扬名立世,挺立潮头。
因此,当湿地也有杨梅种植,且生长在距丁岙山仅相隔一条山脊的距离,是一座山的背靠背两面。它也不是傍依丁岙梅的虚名而产生相当大的影响,成为瓯柑的得力干将,起到绝佳互补和良好辅助,而是自有其内在机理和玄妙之处。在湿地植物迷宫里找第二种植物的类型,我的逻辑思维便是上面所述的套路。另外还需加上的是民以食为天的定律,食物的蕴意是生命的延续,也是探求真味的表达,在历史的长河里,自是比其他观赏类的重要。将其圈定为湿地之梅,虽然此举有点出乎人的意料,因为此梅不太为人所知,但我知道,湿地布置的内在的逻辑路径就是这样,何况梅也并不会令人失望,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已。我只去一处地方——樟岙山。
温州多山,种植杨梅的历史悠久。明朝温州府志记:“杨梅,泰顺尤盛”,清光绪永嘉县志记:“旧志士产杨梅,今出茶山者,味尤胜”。泰顺一般指东魁梅,茶山全域都有栽种,丁岙梅最具代表性。
可见500多年前,温州杨梅就已名满天下。随着岁月的流逝,除了这二地坐稳江山之外,温州也涌现出了瑞安高楼、龙湾大岙溪等名品,它们各具千秋,各领凤骚。
温州人知道三垟湿地有瓯柑、黄菱和鱼儿“三宝”,但鲜有人知湿地还有第四宝,即樟岙杨梅,虽然养在深闺人未识,但一片山水韵律成就了它的低调内敛,不露奎角,虽然也风姿绰约,自成风流。
那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它为何能在这群星璀璨之中,屹立不倒,繁衍生息,占得一席之地?
它的个子,经线3.45厘米,纬线3.30厘米左右,与泰顺东魁如乒乓球大小腰圆膀粗的碳黑梅相比,小了一圈杨贵妃与王昭君的腰围,与丁岙梅相比,浑圆肥腻了许多,如汤圆与肉丸子放在一起,需要仔细辨析才能了解其细微差别一样。
它走了一个中间路线,不大不小适宜刚好。
在色泽方面,樟岙梅没有东魁和高楼的珍珠黑,那种黑光闪亮,如白昼中的闪雷,刹那间可以天昏地暗,也如夜空中的星辰,一闪现到它身上,天下一片黑,尽现宇宙的深幽浩渺。
杨梅酸杨梅甜,味道作为安身立命之本,樟岙梅是满天星空中的一颗黯淡的小行星,能够偏安一隅,占据方寸之地,自有其行走江湖之独门绝技,独特窍门。
它让酸甜二种味道完美结合在一起,非常巧妙的汲取了酸和甜,比东魁的少汁少甜,比茶山的多汁少酸,先酸后甜调剂的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不浓不淡,隽永舒畅,却又占尽味蕾之极致,调拨从本性到精神层次递进需要之体验。它侵占了我们关于味道从知觉到口欲到享受到心灵的全部感受。
同瓯柑的先苦后甜一样,相比于单一的酸甜,结尾不会这样恒久悠然,回味无穷。历代传承,一直是标签。
樟岙的魅力在于,一说起它,一看到它,一想起它,包括开出的花朵和结成的果实,那一股激起唾沫,如紫槿花开,溢出了流汁般口水的馋涎,直至通到百脉千骸,使人遍体生津,通透亮堂,灵魂出窍,好象经过了一场洗礼。
而其它的水果做不到这一点,它也凭此味而在缤纷的水果王国中觅得一席之地。
它个子适当,一口一个,是最为适量咀嚼的方式,经过牙门的刀砍斧削,如一地落花般粉身碎骨,接着在持续利用牙力的酿汁中,先行出来的酸汁如涓涓细流,慢慢渗漏到牙龈,牙根,牙床,再从舌尖上轻轻滑过,通过喉咙,行到胃里,所经之处,没有多余的一滴浪费,全都融化在行经路线的各种器官里,如桃花源记中武陵人探路一般的旅程,在感觉里身心愉悦,不断升级和探秘,综合发酵,直至酸尽甜来的期待化为现实。
一切都是定数,由天地自然属性来决定,不是它邀功希宠,如赵飞燕般为细腰宫中多饿死,也不是它争强好胜,如娇惯了的孩子,只知与邻居比虚荣,缠着要父母梳妆打扮,浓妆艳抹。或如商业策略,避开顶级的锋芒,攻其下级的软肋,走差异化道路,从而分得一杯羹。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这就是樟岙梅即湿地梅的独特魅力。
这种魅力从何而来?山水也。两者相融互通把土壤、生态和温度搅拌成独特的一方,如母亲的胎盘给予宝宝最佳保护一样。
樟岙和与丁岙的梅所在的山均属大罗山,一座山坳分成两面,西南首为樟岙山,东北为丁岙山,象连体婴儿,又如身体不分家灵魂也不分开的情侣。山的每一寸土地,共同生长孕育出了鲜美滋润的梅,为滋养它们而生,为培育它们而活。
低伏深沉的樟岙山立在水网密布,群岛耸峙的湿地东侧,上植着8500多棵杨梅树,它们装点整座山峰,成为主要的植被和绿荫,因阳光雨露不同,在受山的滋养荫蔽外,还独占湿地水的灵性,使其外在和内在均别具一格,独具风韵。
与横跨二区一市浩瀚广袤的大罗山比伟岸,占2%面积的樟岙山只是它的沧海一粟,与耸峙入云巍峨顶天的百岗尖比高度,樟岙山只其9%,小矮人一个,到达要造九万里长天梯,观视需要昂首向上,就象孩子躺在大人怀里,或者并脚站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山的坡度平缓下沉,没有壁立千仞、悬崖峭壁,在山脚坳里就有村庄名为樟岙,呈一块土丘,依着山,傍着河,也使得山的名字叫上了樟岙山。梅,便是1000多名的樟岙人所植。
樟岙山上能仰首最高的是老鼠挺,“挺”挺有意思,即指小老鼠要拔高身姿,象袋鼠一样直立,极言其小巧,也“欲与天公试比高”,与罗山峰试一下身姿,或者在白云悠然处,来探究仙境渺渺。
山又是绵长的,一长条的横水,东到山下坦山,西顶到塘河支流樟岙大河与丁岙河交界处尽头马屿矶,悠然横躺在水波潋滟里,跟罗山山脉如同己出,毫无违和感。
它横卧在西北角,“横看成岭侧成峰”,当地人说大罗山是只章鱼,樟岙山是章鱼的一条触须,马屿矶是触须的头,不小心分叉伸长了,收不回去,“搁浅”浮在了水面上,不让人觉察到,偷偷地抬起头来,探向云雾迷茫向南的罗山,翘道以望隐隐里茶山五美园的英姿,梅雨潭的濛濛雾岚……
山岭从北到南依次慢慢下延,也有人说象伏下身子颔首的巨型动物,象犀牛饮水,河马匍匐,老虎沉睡……
这便与水有了天然的依偎。
山神奇的民间传说,经过岁月轴的拨动,流淌在山顶的云雾缭绕和水影空翠里,给梅镀上了一层厚重的文化味。
距马屿矶100来米处紧挨着二个大石块,形如弹珠,当地人叫弹珠岩,据说,宋朝名将杨文广途经此处,发现湿地河里有小青蛇祸害人间,于是站在马屿矶上,居高临下,使用天生膂力拉开神弓射出二颗弹珠,置蛇于死地。后来二颗弹珠就化为石块,永久留在了山上。
山最东首半山腰,有相距不远的二块石头,叫乌龟岩和螺蛳岩,近观它们似在眉来眼去,深情凝视,远观似是一对静穆驻立日夜厮守的情侣。据说它们家族是世仇,因为一方是另一方猎取的食物之一。但它们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不顾一切地相爱了,在争议中遭到二个家族的反对,然后抛弃,禁止它们在河岸和河水里活动。于是他们“移民”上山,羽化成石,永恒相望相守。
上述可知,梅所处的地理区位,比不了独领风骚的高山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一年四季总是首先迎来充足的阳光和充溢的雨水,沐尽天地之馈赠,享尽自然之资源,如它连体亲生不同命的丁岙。
当缕缕晨曦在前打头阵,朝阳护后从东海边上慢慢出来,缓缓越过大罗山峰顶,再在朝霞万道中俯射下来,如母亲对宝宝覆盖被子一样对丁岙扑满之后,再与东北三郎桥瓯江上姗姗而来的晨光汇合,才对进行对焦照耀。
雨露的眷顾,也比丁岙慢了一拍,上天团团地乌云,从罗山东南而来,在转化为狂潮激流、清汤灌浇过他山的润湿后,悄悄地来到这里轻洒下来,象一名没有冲刺的长跑运动员,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其优势在于最晚与夕阳晚霞告别,晨钟暮鼓垂直气候的现象,带来梅另一个独有现象,即它成熟期最早,“枫树上红落,杨梅下红上”,即枫叶红时,杨梅也红起来了,从低处红到高处,把漫山红遍。此时,正值芒种,“有芒之谷类作物可种,过此即失效”,正是有芒谷类晚稻、麦子等农作物耕种时,正是杨梅采摘的时节,其他时令水果都还在努力开花长果,其他地方的梅还没转红。
自是与水的恰当滋养润泽密不可分。
自古山水相依不离,山的高峻与水的柔美,那是完美的呈现。
上善若水塑造了它的品格,给出了它的定位,此处水无往不在,柔美流淌。
罗山东高西低的走势,相当一部分山水流进入了樟岙河,樟岙河一汪清水是湿地10多平方公里40%的水流之中几滴,它两头横贯山脉,平静开阔,水面紧紧萦绕包裹着山峰,“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间的一面湖水”,在相得意彰里,在水波不兴中,轻流暗涌地承担起了本职。
湿地148条河之一的它成为大罗山的接水盆和净水瓶,在晴光潋滟里,青山隐隐水迢迢中,接受了罗山净水的日夜大方赠与。
山水水质洁净纯正,好似是从天上仙境涌下来,汲取山之精华和养分,汇入了河中,再与塘河水进行了交流互通,如一根冰魄银针打入,驱除污浊和病菌,躯体质能得到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这种变化反馈给了在花岗岩黄土地山但是的梅,它扎根的土地红土壤“漏砷土”,保持了品性和风骨。在此得到了滋养,犹如一剂清心血液,流经每条遍布在躯体每个毛孔,贯通了由于阳光、雨露不足形成的营养不良。
河水在努力的攀爬,它是可上可下润物无声的,是洗净铅华俗尘无污的,墨痕也没沾上一星半点,尽竭所能给予与山上下来下渗的雨水进行接洽,给出山和梅一个通透的躯体,晶莹剔透,百骸九窃不留有盲区。
由内而外给予补充,使这片土地的温度、湿度得以维持适中,制造出更为独特和优良的品种。
这种秉性的养成,与在161个小岛上种植天下之冠瓯柑得到的天然优势异曲同工,殊途同归,是水流如血在内部的渗透滋润,交汇奔腾,是清流之本在人间的布施德泽,感化洒恩。
而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环境,自是人间净土,不染尘烟之地。梅的成熟最早,自我陶醉,自是囊括了所有先行期待。樟岙梅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从夹缝中钻出来给人惊喜。
这种品格不亚于迎春花,它花尚在沉睡、发芽和长叶,而我已经红在枝头,独独侵占了时光的空,在静穆和肃杀中,在沉寂和孤独中,傲然生长开放,凛然报到世界,独独享有人间的这一份专宠,盛凌漠视群芳争艳的血腥厮杀。
近几年来,气候的变化,把它的成熟期也在悄然往后推延。
梅既没有沾亲带故已经功成名就的丁岙,借道升天而出人头地,沽名吊誉,也没紧抱已名利双收湿地的大腿,借此平步青云,改换门庭,它低调内敛,安然生长收成,顾自偏安一隅,孤芳自傲。
当地人说,樟岙梅开始种植与茶山在同一时期,也达百年之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樟岙杨梅种植稀少,特别在村民没有经营自主权“集体化”时期。祖上留下的杨梅树用两个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
这片水土养就了它们顽强存活的野性本能,血脉得以承继。
物以稀为贵,当时价格不菲,一句顺口溜反映了当时梅之珍稀:“杨梅白,叫人客,杨梅红,耳朵聋,杨梅乌紫,人吓半死”,有种植杨梅地方的人,每年杨梅成熟时,有请亲戚朋友过来吃梅作客的传统,话中形象地讥讽村民在杨梅从长出果实到成熟(杨梅节)不同阶段,产生不同程度焦虑心态的不同,碍于杨梅太少完不成人情世故,在它的慢慢到来之际,呈波浪上伏线,最终到害怕的顶点。
改革开放一缕春风,催生了它们久埋地下发达强韧韬光养晦的根系,很快就布上了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树枝,它们挺着一人多高的身枝,四周扩张蓬勃生长。
要使枝上长出鲜红可口的果子,得要对树枝进行装扮、修整,对果实进行疏理。枝条太多,会吸走营养,导致养分分散,营养不集中,长不了好果子。
大剪刀熠熠闪亮,在梅农们手中沉腕旋转,翻飞自如,寒光闪过,枝条坠地,或轻拈细挑,锋刃掠处,叶落纷飞,一棵棵树木,转眼间脱去了臃肿油腻的外衣,显出清秀挺拔,骨格不凡的本色。
爬遍山岗埋伏地上的草,绿遍川野的叶,通过各种输运方式,在还保留着充沛地绿色素之机,经过鸡鸭牛羊的牙齿慢咬细嚼的切割,成为碎片,再由喉咙和肠道的进一步加工,里面的汁液等营养成分被吸走,最后经过身体的通道变成废物排出。
这些废物,对于杨梅的成长仍然是宝,养育成果实的品质最为上乘。当进入远离畜牧业的时代时,“二宝”黄菱之枯藤、瓯柑之枯叶等“废物”受山水之恩以有机肥的形式,“零落成泥碾作尘”,反馈给了杨梅,成为其生长的重要助推剂。
大自然自有其内在循环和定律。
因地制宜和坚持原生态的管理,确保了杨梅的年年丰产,每年都是丰收的“大年”,不知不觉中歉收的“小年”之说在岁月中消弥。
樟岙人从此不再装“聋”怕“吓”,节日到来之,不问亲疏远近,“来的都是客”,都是大摆宴席,招待四方,“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宾主尽欢,兴尽而回。
樟岙山没有石子路,也没有游步道,村民们采摘杨梅都是从一代代人走出来的黄泥路上山。拂晓时分,他们就呼儿唤女,挑着筐,扛着箩,喜气洋洋地上山,一刹时使偏静地山村、山野沸腾起来。
几个小时后,一担担红艳欲滴的杨梅,从山上转移到了山下中心大道、三茶路边上,此时已经分成10斤20斤不等的一篓一篓,卖家都是珠椟提走。
“夏至大烂,杨梅当饭”,从芒种到夏至,杨梅的成熟期跨越了二个节气,夏至是其味最好,也是谢幕前产量最多的时候。此时梅当饭吃,过时不候,它即将完成使命。
喜欢在山下沈海高速线、三茶线、环山线、中兴大道四条交通要线的立体交汇处,看夕阳与梅树的作别,晚霞送来的盛装装扮,山与河在马屿矶的深沉告白,微波与弹珠岩的粼粼示意。
也要与山脚1800多年前的南朝古窑遗址告别,在历史的厚度上,它也在一天一天的增长。
而梅来年一季,自是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