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接下来的逻辑自然也逃不离乡愁了，而且还是陆生的。其实说到乡愁，一花一木皆成景，一草一叶都关情，整个大地都是饱含深情的，实在很难界定厚此薄彼的。选题的难，就在这里。
我沿着南仙堤往西走，在垟河老人周转房东侧垟河路这里拐进来，朝东一直走到三垟大道（原名，系一条从北到西贯穿整个湿地的中心大道，全长约3600米，方位、走向基本上跟现在的南仙堤一致，如躺着的定海神针）上。在这条道上垟河段，座落着一座距今90来年的建筑物，它叫周氏旧宅。
水乡人对于1020平米周氏旧宅的记忆，满满当当，车载斗量，可以说上好几天。时间的跨度可以扯到上世纪初，该豪宅房子系当地最大的一个富豪大家庭所有，当家人为实业家周衡平，他拿出了四年田租总收入五万雪花花的银圆，聘请建造温州第一百货商店（当时叫云博商场）的原班人马所造。他们组成100来人的施工队，带上工具、材料和图纸，兵精粮足，踌躇满志，从上海滩浩浩荡荡涉水而来。深谙此道，见过世面的他们，经过通过整整三年时间的精磨打造，端出了这座如钻石一般的房子。它可洋可荤，可中可外，可古可现，据说是浙南地区单体最大的建筑物之一，迈入了省级文物的行列。下一步还要申报国家级文物。
该楼由于跟五马街“一百”系同一班底的人打造，同渊同门，一脉相承，造成二楼风格极为相近，除去周边环境，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因而该楼和“一百”商场被合称为“姊妹楼”。
俗话说“财不外露，丑不外扬”，持有若干钱庄和3000亩田地的大实业家造了这个外表张扬鹤立鸡群湿地内独一无二的房子，自是吸人眼球，不露财也难。于是就被一些不法分子给瞄上了，包括一些外地的都闻讯而来，敲的敲，骗的骗，盗的盗，但大地主一方面花大价钱加强安保，加派人手和强化武器装备做好防卫，连“老母猪炮”都用上了。另一方面就是搞好跟官府的关系，使其被列为重点“安保单位”，因此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险中求胜，维护了大宅子的平安。
解放后此房子被收为国有，一度作为公社、乡政府和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场所。因此，对于如今外迁的三垟人而言，其是乡愁的重要地标之一。
接下来吸引我的，在周氏旧宅正北方一块约4亩大小的空地上，以及东西走向垟河岸上等一些地方，一簇簇绿叶拔地而起，中间开着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它们下身形体是藤蔓结构。该植物名叫赤小豆。乍看到专写赤小豆的二句诗“倚树望夫归，泪滚尘土化赤珠”，却不知道是谁写的。我将其认为是相思红豆，不由地也多愁善感起来，相思和乡愁一并涌上心头。
小赤豆没有庞大结实坚硬的身躯，可以在风雨之中扛着前行，可以挺直胸膛迎着枪林弹雨冲前而无所畏惧，它是弱小的，弱势的一方，看到风会籁籁发抖，看到雨会珠泪欲滴，但是它的主枝条“龙脊”偏偏又长高高的。高处不胜寒的它，偏偏又强壮不起来，身子骨膨胀不了。有点弱不禁风，却又无可奈何。如搬它到室内，那也保护不了多久，它自会早蔫掉的。
它其他边侧的叶子叉枝都是倒伏着的，叉枝的骨架几乎是趴着的，是它太细条了呢，让我想起八爪鱼。给我安慰的是，小赤豆跟同伴们都能连着长在一起，相聚抱团着，绿叶之间紧密簇拥着，紧挨着。大片绵软无力，柔若无骨，能够连成一片，即使在坏天气之中，也能够患难与共，生死与共。否则孤立的它，实在让人不忍心，会产生围栏防护或者搬移室内的冲动。
其实它的果实，藏在一条长长的如毛毛虫的荚子里，到成熟季节，外面的荚子壳变老变黄，一剥开它，里面给的果实就如小流星一般跳跃而出，在地上蹦着。
上面这诗写得凄婉动人，“倚树”表明它的结构质地为藤蔓，要么爬伏在地上，要么攀援在旁边的大树上。但是它的花格外漂亮，香气芬芳四溢，挺立在顶端，凝视着远方。它在凝望着远方的夫君离去的方向，在盼望着他早日归来。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开花落，叶落叶长，心爱的人仍然渺无踪迹。它的眼泪不停地流，渐渐地成了茧，化成了红色的珠子，即小红豆。
赤小豆跟“相思豆”红豆同属豆科植物，性质和营养成分也大同小异，在药用的功效上，一般用赤小豆，红豆在大部分情况下用来食用。在颜色上，赤小豆是暗红色，非常淡雅和内敛，红豆则是鲜红色，红的耀眼，有一点点俗气，却更象是一颗纯正专红的心。在外形上，赤小豆较小，身子细长，扁平一些，整体是椭圆形的。红豆则比较大个，圆圆的，象一颗颗小小的心。因此，我再强调了一次，更愿意认它为小红豆，同宗同源，形态相似，自然也有相思的寄寓。
所以，通过这句诗，在我的眼中和心中，绝对不想把这二者分得这么清楚，小赤豆就是小红豆，就是相思豆。据了解，垟河一带的当地人，一直有在这一片地里种植、收成赤小豆。如今背井离乡，故地重游或者睹物相思，肯定离不开一颗小豆和一座房子。
小红豆也是南国的呢，因为“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对于生于南方长于南方，将来还要老于南方的我而言，这个相思，是很难找到的。不过挑起了我的乡愁，使它想起了小时候的味道。现在即使在蜜雪冰城、古茗和香飘飘等奶茶店里，打上满满一杯，一杯见底，一滴不剩，也还是咀嚼不到那种一点点腻一丝丝香一缕缕甜的味道，那已经刻在心坎上无法磨灭一直在寻探的味道。现在的红豆质地过硬其味太淡了，嚼而无味，闻而不香，应该是大棚之物。至于给我乡愁味道的， 究竟是不是小豆，只要是最为相思的，哪还能去深究呢？
但红豆大部分在气温高水分足的南方种植，北方的气候会给它带来病灾，而赤小豆的生命力则要强悍得多，在全国各地均可以种植存活成长，在天津、广东和黑龙江尤为盛名。看它的果实，硬实坚韧，有点象关汉卿笔下“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的豌豆。但就是不知道，它能否成为全国各地人的相思呢？
温州的腊八粥是放入了小红豆，作为冬季袪寒药补的重要食补，而且还是一道民间的思乡之食。每每到了冬季，当寒风飘起，冬雨淋沥时，每个当地人都会想起这一碗粥，红红黄黄各色式样装点的一碗粥，让它经过嘴唇、杀入喉咙和马踏食道，一马平川到达肠胃，于是全身就如冰层解冻了一番，相继从上身暖到脚尖。所以它的乡愁，有温暖，有暖和，有味道。
还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里的红豆是虚拟的，指骰子上精巧的颗颗红点，骰子作为一种博戏最早出现在春秋战国末期，原本均为黑色，多才多情毁誉参半的唐明皇改变了它的历史，镀上了浪漫相思的色彩，“唐世则镂骨为窍，朱墨杂涂，数以为采。亦有出意为巧者，取相思红子，纳阗窍中，使其色明，显而易见”，在骰子上几个点涂为红色并延续至今，而“入骨相思”由此而来，非温庭筠独创。
这不由让我想起在剥小红豆时的情景，每到夏秋季节，一颗颗红火烫手地滚出来，有时候会象红米，有时候又象红星雨坠地一般，在地上上上下下地弹着，象拴上小绳子一样。采集过来后，还要把它们放在竹排或者篾箩上晒干。在阳光照过来时，我喜欢俯下身子，从下往上或者平视着它们，这样它们看起来象是在星空中的太阳，浩渺宇宙里的星球，在半空浮沉着，又或者是镶嵌在天幕上的星体。
在现代的诠释里，王菲的歌“红豆“中唱道：“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词人林夕看到一个日本电视剧中想着要跟男朋友说分手了，心神恍惚的女主把放在锅里正煮着的红豆煮烂了，由此得到灵感，创作了此词。词里面关于两个人之间永久的、短暂的过程的结局，经过王菲的轻声呢喃，一阵淡淡的哀伤袭来，听着让人心碎。此时的红豆，是一颗心，一颗柔软纠缠，举棋不定的心，一颗七上入下在接受现实和理想之间挣扎，在寻找答案的心，有在希望跟幻灭之间徘徊的心。
这是林夕笔下和王菲声音里的感受，一颗红豆的纠缠，只在我的舌尖，无论是烧成粉，熬成粥，煎成药，它的一点点糯，一缕缕酥，一丝丝硬朗，一滴滴甜滋滋，在轻咬细嚼之时，一遍遍地渗漏出来，一次次地调动大部分时间沉睡着的味腺，然后慢慢地进入了灵魂，植入了心灵，从此便有了记忆，有了相思。
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有一段插曲，名为“红豆曲”，词为曹雪芹所做，曲为王立平所做，在剧中贾宝玉在聚餐之时唱过，歌手所唱配乐为贾府被抄家之后，配着剧情唱起来时，千断人肠，几欲给唱哭了，又字字血泪，不忍卒听：“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瞧不尽镜里花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啊……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想来心里该是集聚集着多少相思啊，有这等流不完的泪水，开不完的花朵，忘不了的愁绪......每一时刻都在牵肠挂肚？也许只有贾宝玉林黛玉般几世情缘的牵扯才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