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个夏天傍晚,三垟樟岙村郑老大妈正用短刃剪刀剥着从地里采过来的黄菱,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坚如贝类的半月形壳一片片应声而落,一个个肌白如雪的菱肉从黑暗中滚出来,我喉咙里顿时溢满了口水,香甜马上进来满齿生香。
大妈说刚才从地里采的,是今年“头水”即第一次下水采摘过来的,我买了几斤熟的,尝新到了今年最新出炉的黄菱,当它表层一丝丝的韧,里头一点点的腻,全身粉筋一样的柔中带刚,嫩里带滑,香中有脆的滋味不停地挑逗和满足味蕾时,我的嘴巴停不下来了。
大妈说,我吃到的黄菱肉是嫩菱,从地里采摘的收成要比种河里的早二个多月,经清洗后放进高压锅闷五分钟后,再放干锅炒一分钟上来的。
1.容颜
菱作为“三垟三宝”之一,是一位仙女为了造福三垟水乡上的人们,以及为维护与水乡男子爱情的天长地久,而冒被王母娘娘打入广寒宫的风险偷取下凡的。
“三垟黄菱甲等甲,茶山杨梅红辣辣”,美味跟美颜往往划不上等号,从菱身上只能凸显了杨梅、桃子等盛世美颜,即使还处于青色时,也仅象一个大号的豆荚,长在田岸水稻边河里,或者象翘着两头的小水泥船,在水里慢悠悠地晃向水平面的远方。而在烧熟之后,它整个变了色,成了黄中带黑,配上五短身材,两头尖尖,弓腰驼背,活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
它的叶子颇似水莲扑在水面,依水而存,凭水而活,呈两边向上展开呈椭圆形的小扇子,颇似水仙花的形状,堆积挤成一簇一簇,抢占了所有的空间,密集扎堆,层层铺盖,整个呈一绿海。
它在水下的枝干粗壮厚实,颇似小捶衣棒或者绕纱棍一般,长长的菱藤,长期居于水中,主藤高挑细柔,一沉到底,轻拈着泥土,让自已发芽长果,侧藤蔓条如丝,缕缕散开,如轻纱笼面,青络沾水,可曾是入水扎根长出个个鲜嫩果实的它么?
2.灵魂
水是它的灵魂,是最强的依托和寄生,水质必须要清洁净化。
湿地位于大罗山西南山脚。东高西低的大罗山,其清冽的山泉水,注入了湿地128条水流中,与塘河各支河汇入的水相淆交汇,如珍珠牛奶一般潜涌,造成泥水肥沃,底下的黑土地如黄金一般,水质独特,水流轻缓平稳,造就了风水宝地,万种风情,随之也就就了黄菱的成活、成长和结果。
“橘生南为橘,生北为枳”,菱以三垟的水为最佳,其2000多年的相处,冠得了“菱乡”之名。上世纪五十年代,三垟人曾试着扩大菱的种植面积,相继在南塘河、三溪河、梧埏河和白象河等一带撒种播籽,散枝开叶,也不惜驾船运苗远渡到乐清、七都、灵昆、永强、瑞安和平阳等地进行试种,但均达不到预期的收成。
湿地之水也有过劫难,菱首当其冲遭了殃。上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属于工业区到处林立遍地开花的时时期,温瑞塘河河水变黑变臭,在它怀抱里生存成长的菱藤胎死腹中,产量大为减少。但三垟人也记得二个日子,1997年温州治水令发布,2008年温瑞塘河综合治理第二轮启动时将三垟湿地作为重点保护水域,皮之不存,毛之焉附,通过河岸驳上坎,竹篱作栏修整,旧土换新,通过河中开挖河泥清洁河道,近年来又持续的通过“五水共治”、“河长制”等强力举措,形成了全民治水、全员护水的氛围,湿地又慢慢地恢复了“落日泛舟循桔浦,轻霞入路是桃源”的面容,菱香重新在各个角落飘溢,近几年种植面积均近1000亩,年产量达三四千公斤,湿地内9个村均有种植。
3.苗芽
惊蛰前后,各条河边小岛旁的水田里,黄菱种悄然被进催芽,“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水温将是它最佳的外衣。内行勤劳的种菱人每天会过来,从岸上各个树丛、芦苇和水草的角度借光透过水幕进行窥视,或者悄然拨开水面,直视它的胚胎嫩芽长出、生长情况,为的是采取移位、加肥和调光等相应措施。
绿芽一点点从母体上钻出来,逐渐形成小花冠状,二三片小叶从长长枝杆上凸出,嫩的能渗出水来,透出光来,小小的生命体,象荧火虫一样,随着水波的晃动,在黑暗中闪烁着。
种菱人也和其他种植农作物的人一样遵从自然规律,靠天吃饭,时节决定着作物的生长和收成。菱的生长,也在温暖的春水中,迎来了第二个阶段即公历4月5日前后的清明。此时已经长出尖尖角芽的菱,要长苗了,一个一个被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放到盂中,搬家到各条河边的浅滩处。
在这个浅河处,它要度过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童年长苗成为少年的过程。苗的生长从酝酿到抽枝,从伸长再到长叶。
4.长果
时光悄悄进入了六月的芒种和夏至,迎来了菱的第二次搬家,如亚伯拉罕出埃,它要移到河的深水里,樟岙大河、轮船河、彭垟河、水潭河和丹东河等与岛相连的部分河面,都成为它们的家。
此时河里上出现了一条条竹杆,整齐划一,排列有序,象水泊梁山前的水军部署,其实它们主要敌人是河里的草鱼和福寿螺,这些处于水中食物链上层的动物,会张开血盆大口来啮食年尚幼细皮嫩肉的它们。种菱人在长期实践当中,采取了拦网养菱的方式,用竹杆插在河底的泥土上,再用蓬布放下水中,捆绑或者钉针固定在杆子上,这样就隔开外面的水系,布置成一个独立的水世界,再在里面放上菱苗。
一个菱钹能生出二十多个干枝,而果实也在不知不觉间从各条枝条和枝杈间长出,在水中它们被菱叶覆盖住了,未能看到它们的真颜,但种菱人自有时节的判断。
5.收成
菱的成熟讲究“七菱八落”,即到8月就是采摘丰收的月份,这里指的是农历,公历是9月上旬,中秋节前后,“八月中秋菱角肥,湿地菱农笑眯眯”,而如何在菱叶密布的河里采摘,种菱人也想出子好点子。
首先得将大船开过去,停在河岸边,再从船上搬下“挪亚方舟”圆桶形采菱盂,它为正圆形的木桶,高才0.5米贴近水面,伸手就可摘到,采菱人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雨衣,手上束着手套,带上小镰刀、长剪刀,蹲坐在里面,放在水中即菱叶上面,荡悠悠着,轻晃晃着,伸手到水下捞起一株株菱枝,举起稍高进行观察,再将手往底下一掇,一个个壮实滑坚成熟的果实,就到了手中,再转移到桶中,对于个别筋骨坚韧的,则使用剪刀和镰刀,这样将一桶桶直径1.5米能载100多斤的盂采满之后,再一一运到船上。一珠珠大菱的采摘完之后,再一一按原位放好,保证上面小的成熟长大,迎接“第二水”。
当年日本人侵略温州时,盂还作为重要的逃生工具,是水上重要的“防御舰”,这让我想起孙犁笔下的白洋淀,有143个小湖淀与3700多条的濠沟相连,抗日战争时期抗日力量利用这个有利的地形开展游击战取得了胜利,如今在河网密布群岛林立菱柑遍布的湿地,在抗战或者其他战争时期,有着怎样的战火硝烟和骄人战绩么?
采摘横跨了整个秋季,结束时已是立冬,“蜡炬成灰泪始干”,除了菱种之外,全身是宝的它们,除了果实众望所归归入人间美味之外,在生命已经枯竭的叶子、藤蔓,还要与河水净化去污、河底有机营养的贡献联系在一起。
6.风味
“塘河风物香又甜,老荚菱角真吃爽,朗朗上口饱饭袋,鲜嫩菱肉炒韭菜,味道鲜美胃镜口开”,菱角的外壳僵硬如铁,水等杂质不侵,它抵御人间污浊,保持清洁本心,自是绰绰有余,是不食人间烟火从上天降临的灵物,由此造就了它的卫生品性,不比其他瓜果,长的极其艳丽,却极其受到外界污染和腐烂。
菱角含有淀粉及其他多种维生素,曾一度是作为与稻米同起同坐的粮食进入百姓的生活,它的营养不亚于稻麦等主粮,老菱在经底下支起木架下面熊熊燃着木柴的铁锅里,被大铲子搅着翻来覆去,让高温不断透过它的表壳,直至里面的肉体被熳熟,这最为原始的方法的爆炒,弥漫出乡土的芳香四溢来,可以“饱饭袋”。
嫩菱还可以生吃,生剥活吞后在牙齿间的脆响,伴随着上下唇的啧啧声,让我想起小时吃生蕃薯。老菱还可以著粥,与大米来一场同归于尽生死之浴,只为创造出菱之香与稻之香的黄金组合。它粉身碎骨后还可以作菱粉,细白如玉,洗尽铅华,自是孤高清绝。
上世纪七十年代,原三垟公社的宪一大队荣获全省“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一时万朝来贺,吸引81个国家和地区外宾参观吃菱角。近几年来,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的温州人为解乡愁和分享美味,将煮熟后晒干的菱肉干名为风菱带到全国和世界各地,使其名扬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