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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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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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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北腔》连载

第一十三章 绝活路冤女饮悢去 行不义恶仆遭报应

上回书说到江古和王权带人直闯警务处,被一帮人堵在了门外,门内站着一大帮手握枪械的士兵,王权定睛打量,为首的正是警务处的张泽。

江古看着张泽,说:“怎么?张科长是要抗命吗?”张泽不亢不卑:“抗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副官可是扈约长的人,怎么混到司法部的队伍里去了?”一句话把江古说的没了言语。

旁侧的王权出来解围,拿着那封书信朝着张泽晃晃,说:“张科长,这可是柳部长的亲笔书信,我们是来提人的。”张泽看着他:“王司长,我张泽身为警务处的人,只听警务处的安排,你拿着你们司法部的书信来支派我,算哪回事呢?”“别跟他废话,进去。”江古喊了一声,要来硬的,门外的那帮人就要往门内闯。

“谁敢?”只听得一声大呵,张泽掏出了手枪,指向了江古的脑袋,与此同时,江古的枪口亦指着张泽的眉心,双方的士兵亦都端起了长枪指着对方。现场的局势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街上一声大喝:“把枪都给我放下。”大家循声望去,见马车上下来了曾悼,后面跟着刘普惠。刘普惠喊了一声:“怎么曾处长的话也不听了吗?警务处的人先把枪放下。”门内的士兵便乖乖放下了枪,门外的人亦随之把枪收了。

曾悼走到张泽和江古的身边,见二人还举着枪指着彼此的脑袋,曾悼朝着刘普惠一摆手:“把张科长的枪下了!”刘普惠快步向前,搭手就把握在张泽手里的枪夺了下来,对面的江古亦随之把枪放下。曾悼看着张泽,说:“是我让他们来提人的,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张泽:“处长,你不能这么做,移交胡清风那得需要程序的,他的案子我们还没有审查清楚!”曾悼盯着张泽的眼睛,说:“他的案子,我用你查了吗?”随即大喊了一声:“刘巡长!”“到”后面的刘普惠应了一声。“胡清风的案子定案了吗?”“报告处长,胡清风的案子已经定案,可以移交司法部”刘普惠大声回应。曾悼的眼睛仍然盯着张泽,一摆手:“江副官,王司长,你们可以进去带人了。”江古和王权应喏一声,带着人就往门内走,门内那帮警务处的士兵刚才还敢举枪对峙,但是现在曾处长都出面发号施令,谁还敢抗命不遵,他们晓得,张泽是曾悼的女婿,即使犯了错那也是大不了关个禁闭罢了,而他们这样的命如草芥的小兵卒,抗命不遵那可是说杀就杀的。

此时的张泽有些情绪激动,他紧跑几步拦到众人前边,伸开双臂挡在了门口,他方才被那个刘普惠下了枪,如今也只能采取这种方式阻挡了。他眼睛盯着曾悼,大声说道:“处长,你这么做是徇私舞弊,我会到裴县长那里告你的!”“告我?”曾悼一听火冒三丈,朝着士兵一挥手:“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门内的士兵没动静,刘普惠看着门内站立的几十号兄弟,大喝了一声:“怎么都没听到处长的命令吗?”“是!”门内跑出来了两个士兵,扭住了张泽的胳膊。“咱们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这是贪赃枉法……”张泽被扭住了胳膊,却仍然不依不饶。曾悼不耐烦地挥挥手:“押下去,押下去!”两个士兵便押着张泽离开了现场。曾悼看着刘普惠,说:“你领着他们去带人!”“是,处长。”刘巡长应了一声,转身对着身后的江古和王权说道:“两位请跟我来!”

却说一帮人把胡清风带到了司法部。王权和江古便直奔执法司而来,那执法司本是司法部的一个下属单位,做公亦是在司法部大院里,掌握着犯人的生杀大权。王权是执法司的司长,一切手续也是由他过手,所以他办理起此事来也就轻松不过。他领着江古来到公务处,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落座,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执行文书,抬头看着江古:“江副官,什么时候执行呢?”江古:“就明天吧!”“明天?明天是大年初三,兄弟们都在家里过年,还没到务公的时间呢!”江古一笑:“这个倒是好说,多出些钱会有人抢着干,王司长只管签署,其余的事我来办!”“好的!”王权应喏着,举笔在执行文书上写了一行字,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公章在上面盖了个圆戳,看着江古说:“行了,明天我就安排执行!”江古起身,将一张银票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这是我家老爷给兄弟们的辛苦费,还望王司长安排好了!”王权笑笑,把银票放进了抽屉里。

大年初三的早晨,天气异常寒冷,呼啸的北风又刮起了雪花,县城南边的那片连绵的山脉,刚刚露出斑驳的黝黑色的山体,又被新落的白雪覆盖了。城外的风格外得大,呼啸呜咽之声仿如地狱里传来的鬼哭狼嚎,交织着,碰撞着,刺人耳膜。

山脉之间的一条窄窄的土路上,缓缓行驶着一辆绿皮斗篷军车,军车在小路上颠簸着,直向深山老林深处插了进去。最后在一处偏僻的山凹地带停了下来。从篷布车斗里跳下来了四个士兵,都背着长枪,最后下来的是眼睛上蒙着黑布的胡清风。胡清风被人搀扶着跳下车斗,脑袋左右摆动着,他问一个搀扶着他的士兵:“你们这是拉着我去哪里?”士兵说:“送你回家啊!”“回家?回什么家?”“到了你就知道了!”士兵说着,把他领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站定,转身跑开了。

胡清风眼前一片黑,他看不见什么东西,其实他压根就不想看见什么,反正这个世界都是黑的,摘下眼罩看到的跟他现在的看到的都是一个颜色。在这个非黑即白的单色世界里,胡清风一直在琢磨、在检讨自己的水墨人生,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婆娘,还有那个乖巧的女儿。她们的笑脸那么生动地在他黑暗的视线里晃动着,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觉得很冷,无法控制得冷!

“预备……”一声长喝,随即是一连串子弹上膛的哗啦声。“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在这个空旷寂静的山谷里很是响亮。枪声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几只老鸹,它们难听地叫了几声,都展开翅膀,相继向着山外飞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正月初六。黄昏。口埠镇东侧的乱葬岗上有一座新堆的坟土,坟土的旁侧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胡夫人,还有一个是铜娃。铜娃手里拄着一把铁锹,嘴里哈着阵阵热气,看着胡夫人,说:“婶子,胡叔已经入土为安,你也节哀顺变吧!”

胡夫人跪在坟堆旁,只顾烧着一堆纸钱,没有答话,她的眼泡肿肿的,眼睛里却没有泪水,这些天来,或许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抑或是她明白了眼泪不能拯救她的这个道理。哭了这么多,流了这么多的泪水,不但没有得到别人的乞怜、帮助,反而是换来了别人的陷害,她彻底心灰意冷了,亦终于明白了这个肮脏的乱世不顾眷弱者的道理。

铜娃幽幽地说:“婶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胡夫人抬起头看着铜娃,点了点头,那张整个都充满悲愤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感激。铜娃抗着铁锹,转身离去了。

雪似乎是越来越大了,那座坟包,不过是刚刚堆起来的,如今却铺盖了一片白色,就连坟前跪着的这个人亦掩盖了起来,好似一尊白色的花岗岩雕塑。但这一切在白茫茫的乱葬岗上并不显眼,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留意他们,这个百年不遇的寒极的鬼天气,连鬼都蜷缩在家里御寒了。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这场断断续续的雪,从年底就开始下,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时而大雪纷飞,时而碎雪飘扬,反正就没有见过晴天,亦好久没见过那轮久违的太阳了。

初八的那天早晨,太阳终于是出来了,刚刚露头,就分外闪亮,它躲避了这么长时间,或许亦酝酿了足够的能量,看样子要好好洗却一下这些天的阴霾了。天空是彻亮的,没有一丝杂云,像一块湛蓝的缎布铺展在那里,红彤彤的阳光一铺洒,那片湛蓝便开始淡化,淡成了浅蓝色。

满目的银白色的大地被阳光辉映着,这个世界突然就动感起来,屋顶上、房檐上、树梢上、有大块的雪时时地滑落,或者化作了滴水,拍打着屋角的青石墩儿,街面上的水洼儿,都叮叮当当得响成了一片,弹奏着一曲怎么亦听不懂的旋律。

今天,是年后的第二个口埠大集,也是同福包子铺开张的第一天,胡夫人穿戴整齐,向包子铺走去。她的脸色很红润,像今天的阳光那么红,却没有了半点儿丧夫的苦痛,这个很奇怪。

同福药房的人觉得奇怪,包子铺里的扈福觉得奇怪,就连她自己亦觉得奇怪!

丫丫今天还没有去学堂,胡夫人把她送到了药房,拜托孙正义等人看管,便径直去了同福包子铺。她进了包子铺,朝着柜台里站着的扈福打招呼:“扈大管家,早!”扈福瞅了瞅她,专注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胡夫人过来了?看来今天要生意兴隆了!”

胡夫人亦朝着他微笑,没有答话,转身进了内屋。打杂的下人们来了几个,胡夫人端起了一盆和好的面,甩在案板上,就赶起了面皮。

今天生意不错,吃包子的人也是特别的多,好吃这一口的都憋了好几天了,再加上是胡夫人亲自调肉馅,包包子,那味道就是不一样,大家都是慕名而来尝尝真正的浙江手艺,那包子铺的生意也就格外的红火,从早晨一直忙到日落黄昏,顾客才逐渐少了些,扈福正站在外面的柜台里,满脸堆笑地守着一个钱盒子清点着今天的收入。胡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将一个纸包放在柜台上,说:“这是扈保长的肉馅包子!”

扈挺抬头看着胡夫人,笑着说:“好的,今天胡夫人一来,生意立马就好,看来这同福包子铺没有胡夫人可不行啊!”

胡夫人笑了笑,转身出了门。扈福在里面喊了一嗓子:“胡夫人,明天可早点儿过来务工啊!”

扈福清点完了今天的账目,拎着那包包子出了包子铺,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便去集街北首陈爷那里取了马匹,打马回了扈家。

自从扈挺设计夺了胡清风的包子铺,一直都是管家扈福直面经营,扈挺很少到包子铺露面,他虽然不去,但却有个习惯,每次扈福回家,都要他给自己捎一包包子回来,扈挺每顿晚饭也都是等着,等着那美味可口的包子。

扈福进了屋,习惯性地把包子往扈挺面前的桌子上一放,说:“少爷,包子拿来了!”

“嗯!怎么才回来,我都饿坏了。”扈挺说着,三下五除二拆开了纸包上的那根纸捻子线,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包子就要往嘴巴里填进去,填进去之前的那个当隙,口里又无意间遛达出了一句问话:“今天胡夫人去包子铺干活了吗?”

“去了。”扈福笑着说:“不但去干了,还一反常态干得卖力,今天收入好,亦是多亏了她的功劳呢!”“嗯?”扈挺喉咙里哼出了一个字,把已然放进嘴巴里的包子又掏了出来,表情疑惑地看着扈福:“一反常态?”“是啊!今天的胡夫人让人琢磨不透,按说她刚刚死了丈夫,应该是痛苦才对,今天看她却没有半点儿苦痛的样子,还跟下人们说笑呢!”

扈挺听着扈福的说道,快速地眨巴眨巴那双小眼睛,似乎来了兴趣。扈福继续说:“难道她还不晓得丈夫的死讯?”扈挺说:“不可能,昨天江副官就托人送来消息,说她初六那天就租了马车把丈夫的尸体拖走了!”“是啊,我也感到奇怪呢!”扈福说。

扈挺不再说话,看着手里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包子,沉吟了一会儿,把包子重新放进了桌面上那个已然撕开的纸包,对着旁侧的扈福煞有心事地说:“福伯,把这包包子扔到狗食盆子里去。”扈福不解,纳闷地问:“少爷,为什么?”“且不要再问,你扔过去就是了。”扈挺冷冷地说。

扈福便不再细问,拎起那包包子,来到院子里,甩手扔进了狗食盆子。只见那只趴俯在地上的大黄狗,猛地窜到盆子跟前,几乎是瞬间就把包子吞吃了个干净。扈福拍拍手,刚要转身回屋,却见那只黄狗呕呕地叫了起来。嘴角淌出了白沫,四条腿打着软腿,却再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扈福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他转身朝着屋里大喊:“少爷,你快出来看!”扈挺早就站在了屋门口,表情阴冷地看着已然死去的黄狗,嘴里暗暗嘟囔了一句:“这个蛇蝎女人,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这个当隙,另一个门口走出来了扈夫人,她怀里抱着孩子,也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死狗,惊奇地问扈福:“福伯,怎么回事?这条狗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死了?”扈福还没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应和:“是啊!少夫人,它或许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初九早晨,天还蒙蒙亮,有人砸吉福大药房的门,咚咚咚,还是那个轻柔的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节奏,孙正义下了炕,他琢磨着八成又是丫丫过来了。孙正义打开门,见门外果然站着丫丫。“孩子,这么早啊,怎么了?”孙正义问。“孙叔叔,不好了,不好了,我娘!我娘……”丫丫语音有些急躁。孙正义忙蹲下身,扶住孩子的肩膀:“丫丫,别着急,慢慢说,你娘怎么啦?”丫丫声音有些惊恐:“我娘,她……”

孙正义不再追问,他预感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拉起孩子的手就向胡夫人家的方向跑去。到了那里,见屋门洞开,风把门吹得呱嗒呱嗒地直响。孙正义闪身进了屋,快步走到炕头前,见炕上躺着的胡夫人,头侧歪着,脸色惨白,嘴角淌出了一道白色的泡沫。孙正义凑了过去,伸出两根手指贴在她的鼻孔处试了试,哪里还有半点儿呼吸。孙正义不知所从,他看了看已然辞世的胡夫人,又低头看看懵懂无知的丫丫,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孙正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轻轻地擦拭掉了她嘴角的白沫,又将被角抻抻,把她的脸遮盖了起来。丫丫扯扯孙正义的衣襟,天真地问:“孙叔叔,我娘怎么还睡呢?你怎么不叫她起炕呢!”孙正义摩挲着丫丫的脑袋,悲戚戚地说:“你娘累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孙正义说着,一回头,发现炕头的小木桌上,放着一张折叠的纸张,孙正义拿了起来,展开,见上面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孙大哥,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们娘俩的照顾,胡清风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答应过他等我手刃仇人之后就去找他,铜娃知道他埋葬的地方,我死后希望孙大哥张罗着把我们夫妻二人合葬,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丫丫,如今也只能托付给孙大哥了,此致,诚谢。

孙正义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悲怆,他的眼里酸涩涩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儿,他咬了咬牙,硬是把将要流下来的泪水忍了回去。他把信折叠起来放进口袋。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动静,轰隆隆的好像来了一大帮子人,还有马嘶的声音。孙正义慌忙把丫丫揽进了怀里,走出了门口,见门外来了七八号人,当头领着的是警务处的刘普惠,还有扈挺的管家扈福,只是没有稽查科的张泽。

刘普惠马鞭一指孙正义:“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胡夫人呢?”孙正义指了指屋内,没搭话。一伙人便轰隆隆地进了屋。刘普惠当头领着,见炕上躺着一个人,却被被子遮着脑袋,随即大声说:“还装睡?快些起来!”被子里的人没答话,刘普惠快步上前,一下子就把遮在胡夫人脸上的被子掀了起来:“装神弄鬼!”

刘普惠低头看了看胡夫人的脸色,也感觉不对劲,又细瞧了一阵子,不仅惊奇地说了句:“嗯?死了?”随即又高喊了一声,“外面的那个,进来!”

孙正义揽着孩子又进了屋。

“胡夫人是怎么死的?”刘普惠指着炕上的胡夫人问孙正义。“我哪里晓得,一大早孩子就去叫我,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孙正义回道。

刘普惠不再问话,眼睛在这座小房子里四处寻摸起来,他一低头,见桌角丢着一个已然撕开的小纸包,他弯腰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端详,见那个纸包的一面上写了三个字:毒鼠灵。

这是一种药老鼠的药,毒性很强,集市上有好几家卖这种鼠药的,胡夫人能买到这种药一点儿也不奇怪。

刘普惠回头看着扈福说:“扈大管家,你看这凶手已经畏罪自杀,我们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了吧!”

扈福往前凑了两步,眯缝着一对奸诈的小眼睛瞟了一眼炕上的胡夫人,又对着刘普惠说:“刘巡长,也只能如此了,我回去跟我家少爷禀报此事就是了!”“那好,如此,我们就回去了!”刘普惠说完,翻身上马,领着一帮人往回走,转眼就消失在巷口。

小镇东边的乱葬岗上,紧挨着胡清风的坟墓又起了一座新土,坟土旁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孙正义,铜娃,还有丫丫。孙正义将怀里那封胡夫人留下的书信递到铜娃的手里,说:“你是怎么知道胡清风已然辞世的?而且还知道他埋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铜娃看着孙正义,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孙正义讲了个清楚。

孙正义听完了,没说什么话,却将丫丫一把抱了起来,看着她的脸,说:“走!孩子,咱们回家。”“孙叔叔,我娘去了哪里了?”“你娘出了远门,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以后就跟着孙叔叔生活好不好?”“嗯。”丫丫点了点头。

三个人回了药铺,陈吉福和阿球正在店里忙碌着。陈吉福见他们回来,忙迎过来打招呼,他看着孙正义问:“孙账柜,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把他们埋在一起了。”孙正义答道。

陈吉福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家人,说没就这么没了!”

孙正义也叹了口气:“少爷,我去忙了。”随后进了柜台,忙碌生意去了。

正月初九。夜。天已过五更,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沉睡,东天悬挂着的那一弯窄窄的月牙儿,散着暗淡的光泽,却给这个沉黑的世界增添不了多少光亮。

扈挺大院的墙根处站着一个人。那人黑布蒙面,打着裹腿,绑着护腕,腰间系着一条牛皮带,牛皮带上插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飞镖。

他从肩膀上取下了那一盘攀爬索,将钩头在手里轮圆了,猛地往上一扬,只听嗖得一声,那三齿铁钩就飞到了屋脊上,蒙面人用手一扽,钩子的倒齿正好勾住了屋脊的木辕,蒙面人双手攥住绳索,双脚蹬住墙体,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迅速地攀上了房顶,他返身将绳子重新盘好了扣子,又挂在了肩膀上。然后张开双手,脚尖点住小瓦片儿,顺着屋脊向西小跑过去,却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来到西厢房的房顶,他又取下倒齿钩绳索,准确无误地甩到西偏房屋顶上的屋脊上,又把这头系在北屋房顶的猫头上,试了试结实。轻轻一跃,踩上了这根绳索,脚尖挪动,几个闪展腾挪,便飞到了西偏房房顶上。他轻轻地掀开屋顶的片瓦,把齿钩勾住瓦片底下的屋脊木,将绳子缓缓地递了下去,然后一个扭身,双手抱着绳索滑了下去。

这间西偏房,正是管家扈福的寝室。

扈福上了年纪,睡觉亦是蛮机灵的,平常家里有一声狗叫,或者街上有人说了句话,都能惊醒他的,干了这么多年的奴才,他已经练就了这一身的本领,但是这个黑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却没有打扰到他的美梦,此人功夫可见一斑。

扈福还在睡梦之中,只觉得脖子一凉,他睁开眼睛,借着窗外一丝微亮,见一个蒙面黑衣人骑在自己的身上,手里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项处,早已经吓得魂飞天外,颤颤兢兢地问了一句:“你…你是谁?”那人狞笑一声:“来取你性命的人!”扈福一听他的声音,就觉得有几分耳熟,他脑子一阵灵光,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蒙面人,说:“你是……”扈福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那把匕首在他的脖项上一抹,一股子血浆喷射了出来,扈福顷刻之间就断了气。

蒙面人砍下了扈福的项上人头,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的布袋,把他的首级装在里面,随即把布袋往腰上一系,双手抓住绳索,像一只迅捷的猴子,又攀上了屋顶。他又轻悄悄地向着主房跳过去,来到了扈挺寝室的房顶,掀开了几块瓦片,从那个窟窿里将绳子小心翼翼地顺了下去,反身就要下去。

却说扈挺正在睡梦之中,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啪嗒一声砸下来了一滩黏糊糊的东西,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见屋顶有一处水桶般大的亮光,有个人影在那里影影绰绰地晃动着,随即大喊了一声:“谁?”

那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踪影。扈挺忙掏出枕头底下的那把驳壳枪,对着屋顶的窟窿就啪啪开了两枪。这两声枪响,惊醒了旁侧安睡的太太,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惊恐地问:“怎么了?”“抓紧点灯!”扈挺回了一句。

扈夫人点了灯,扈挺用手抹了一把刚才砸在脸上的粘稠物,借着灯光一看,不仅惊呼出声:“血!”随即迅速地穿好了衣服,握着手枪就冲出了屋门。

这会儿工夫,那个蒙面人早就滑下了屋顶,几个跳跃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扈挺出来,举着枪围着院子转了好几圈,哪还能找到半个身影。

口埠镇东边的那片乱葬岗,胡清风夫妇的坟堆旁,站着一个人,他从腰间摘下那个布袋,取出了扈福的人头,摆在坟前的那块青石上,然后垂着头默立了一阵子,转身离去了。

却说扈挺围着院子找了个遍,始终亦没发现半个人影,他重新回到院子里,又来到西偏房门口,使劲敲起了门版:“福伯,快起来,有情况!”喊了一阵子,亦没听到屋里的人回话,扈挺就觉得不对付,他暗忖:福伯睡觉灵精着呢!按说这刚才的两声枪响他应该听得见的,早就起来了,到现在怎么还没个动静?想到这里他亦顾不了许多了,抬起脚照着门板狠狠跺了下去,咣当一声,那木门应声洞开。屋里黑洞洞的一片,扈挺一边向着屋里走去,一边轻轻呼喊:“福伯,福伯……”借着门口投进来的一丝微亮,他发现炕上被窝里倒着的扈福一动不动,任他怎么呼唤,一直没有回应,这个工夫扈挺已经摸到了炕头跟前,他抽了抽鼻子,感觉到有股子腥腥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孔。他伸出手晃了晃扈福的身子:“福伯,快起来,有人进来了!”扈福还是没有吭声,他便顺着扈福的身子向上摸了过去。“哎呀,我的娘啊……”扈挺突然惊叫了一声,跌跌撞撞从西偏房爬了出来。他失魂落魄地跑回了正屋,进了西厢房,冲着炕上的夫人喊着:“夫人,不好了,福伯被人杀害了!”

“什么?”那扈夫人吃惊不小,迅速穿好了衣服,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和扈挺一起向西偏房走去,两人借着灯光凑到扈福寝榻一看,不仅吓得魂飞魄散,那扈福脖子处黑乎乎一片,脑袋早就没了。

一大早,村南土路上冲过来了一彪马队,有十几号人,到了扈挺家门口都勒住缰绳,滚鞍下马,为首的正是警务处的张泽。昨晚扈挺连夜骑马去了县城警务处,他直接去找了曾处长,刘普惠因公差去了外地,曾悼便安排张泽带人过去。

且说张泽一行人进了扈挺大院,见东厢房的门口站着扈夫人,旁侧立着两个丫鬟,都颤颤兢兢地看着院子里来的这帮子人,谁也没有搭话。张泽瞅了一眼,扭身便和扈挺一起进了西偏房。天已大亮,屋门洞开,所以屋子里亦是非常亮堂,张泽径直去查看尸体,扈挺不敢凑到跟前,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他战战兢兢,脑袋四处旋转,目光却蓦地呆滞了,突然喊了一声:“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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