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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大地红烂漫，黄河两岸尽朝晖！”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
公路上，每隔几里地，路边就有一座顺路而砌的影背墙，石灰抹的墙皮已全部刷成了大红底色，上面的黄色大字标语穿透清晨的薄雾，迎着疾驶的卡车扑面而来，还没等看清瞬即一闪而过。
空气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沥青味，据说这是为备战而新修建的“国防路”。 黑色的路面覆盖在广袤的鲁北平原上，一直向前无限延伸，直通祖国的首都北京。
远处的村庄渐渐清晰，不论是土坯草房还是砖瓦农舍，都与大地浑然一体，使人觉那座座红墙和散发着怪味的公路都是强加给这片土地的。
已是深秋时节，路基两侧的农田没有了庄稼的覆盖，黄中泛白的土地裸露出来，显得疲惫无力，像病人的脸。更有一些荒芜的沙丘蒙盖着一片片污浊的、硬雀雀的白痂，看上去很扎眼。
卡车下了公路，沿一条机耕道向西缓缓前行。透过车轮扬起的尘土，梁辛看到一片稀疏小树林后的村庄，他猜想，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沙河甸村。
卡车在村东头停下，带队的孙老师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黄狗站在在远处朝着他们充满敌意地狂吠。忽听一声呵斥，黄狗顿时夹着尾巴溜走了。随即有一男人从村口快步走过来，孙老师迎着他伸出手：是王主任吧？我们是湖山市来插队的知青。
欢迎欢迎！被叫做王主任的人握住孙老师的手：俺叫王西坡；昨儿个公社来电话说你们今天直接到俺村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让同学们都下车吧，咱先到村革委会。
孙老师招呼车厢里的同学们：咱们到了！杨子，你先下来扶女同学下车；梁辛留在车上递行李。
车厢内共两男三女五名同学，司机师付打开后挡板，那名叫杨子的男同学跳下车，正要回身招呼三位女生，没想到女生里个子最高的江英已跟着跳了下来：我们没那么娇气，不用扶，对吧艾雅容。叫艾雅容的胖女生站在车厢边：我不敢跳！杨子接接我……杨子伸出双手，艾雅容一闭眼，身子“咕咚”一声落到地上，两人撞了个满怀。
大家都笑了。第三名女生叫胡玉秋，她看了一眼留在车上的梁辛，没有下车，两人随即一起往车下递行李。
王西坡抢过几个女生的背包跨在胳膊上，领着大家往村里走。大伙跟在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村里的房子大都很老旧，好多靠街墙上糊的麦穰泥都脱落了，露出一层层的土坯。空气里弥漫着乡村特有的气味，说不清是泥土、柴草、炊烟，还是人的汗水和牲口粪便的气味，或是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梁辛走在王西坡身后，他感觉这气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以后自己是不是也会散发这种气味？他对这气味很有好感，被包裹在这种气味里使他的心里很踏实。
他边走边打量着前面的王西坡：中等身量，瘦瘦的，上身穿一件退了色的蓝中山装，腿上套着一条挽着裤脚的黑色制服裤，脚蹬一双沾满沙土的布鞋；虽然裤子逛逛荡荡地很肥大，但梁辛还是看出他有点罗圈腿。在这里，能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而且还是机器缝制的“干部服”，就足以说明这人有些与众不同。
大家跟王西坡来到村革委会，办公室跟庄里其他房子一样也是土坯墙茅草顶，三通间。正冲门的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身穿军装的领袖像，西间的地当面摆着一张旧八仙桌子，周围散放着七、八把破圈椅和长条板凳，靠窗户的小桌上摆着扩音机、话筒以及一排特大号的干电池。东间靠山墙盘着一铺炕，地面散放着些锅碗瓢盆等做饭的家什。
王西坡进门把行李放在墙边，一脸严肃地说：孙老师，同学们，咱先学段最高指示吧：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挺直身子站成一排。在王西坡那掺杂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诵读声中，极力保持住一脸的严肃。
王西坡招呼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接着说：我代表沙河甸的贫下中农欢迎同学们来俺村插队，俺这里都按上级领导的要求安排好了，要不要带同学们到知青院看看?
孙老师对王西坡说：王主任，我先介绍介绍情况吧。本来应该先带着同学们到公社报个到，后来考虑就他们五个人，不是大部队，公社知青办的意思就直接到点上来安排好同学们，完了我自己去公社办理交接就行了。这也是领导对咱村的信任嘛！下面我介绍一下几位同学：江英，是他们的点长；其他几位是：艾雅容、胡玉秋、杨为民、梁辛。大家原是一所学校的同学，现在是一个战壕里的革命战友，要互相鼓励互相帮助，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好了，我还要到公社去，过几天再来看同学们。
王西坡连说已安排好了客饭，挽留孙老师吃了晌饭再走，孙老师婉言谢绝。两人走出村革委会院子，孙老师低声对王西坡说：这几个同学因为有些特殊情况下来的比较晚，具体原因你会慢慢了解的。别送了，以后咱们会常见面的。
知青院在庄的西南角上，不到一人高的土坯院墙圈起的院子里新盖了一排六间北屋，东面三间与西面三间的中间有硬山墙隔开，成了两个独立的通间，且都是一门两窗。院子中间用树枝拉起一溜篱笆墙，又把大院分成东、西两个小院。进大门是西小院，再推开篱笆上的小门就进了东小院。小院里除各自的三间北屋外，还各有各的厨房，墙角有土坯圈起的厕所。西院里还有一口水井。
王西坡推开大门，指着迎面的北屋：都是新盖的，这就是你们的新家了。男同学住西院，女同学住东院，余下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咱进屋吧？
几位女生都很兴奋，梁辛心里也有些异样的激动。这里就是自己今后的家？他有些不敢相信。
进屋后，王西坡说：咱当地人家都是睡土炕，怕你们不习惯，给每人钉了一副铺板，杨木的，咱这里就是杨树多。另外，院里的井水是漤水，不能喝，咱庄里就两口井的水能喝，东西村各一口，你们要自己去挑水，水桶和扁担在厨房里。
随后，王西坡领着女生去了东院，杨子也跟了过去，梁辛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梁辛拎起行李扔在铺板上，然后靠着行李躺下。他环顾四周，自上而下细细地打量着屋子：房梁和檩条都是新剥了皮的杨树干，像被褪去衣服的肢体裸露着白色的肌肤；土坯墙上糊了一层麦穰泥，抹的很粗糙，上面刷着白石灰浆子；门窗也是杨木打的，粗壮的窗棂上镶着几块玻璃，木头上没刷漆，露着白白的木茬子；地面铺着跟屋外田野一样土壤，虽然经过夯打，但还是有些坑洼不平。
屋内充满新鲜木材和湿润土壤散发的气息，置身其中，梁辛明白，自己已真真切切地来到了农村，等待他的将是与城市完全不同的生活；自小在城市长大的他能适应吗？
正想着，听扬子喊：梁辛，在屋里干嘛呢？王主任要走了！
梁辛赶紧起身来到院子里，王西坡对大伙说：你们先把个人的东西收拾收拾，晌午饭到二队队长家吃，以后你们就跟着二队出工，先和队长认识认识，我领你们去。
二队长叫王祥顺，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敦敦实实，说话办事爽爽快快。王队长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咱农村就是这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就得知足啊。往后都在一个队，大伙别客气，来，吃，吃！说着自己先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起了个大早，又忙活了一上午，大伙都饿了，午饭吃的很香甜。一笸箩新玉米面饼子一个不剩，一盆南瓜熬豆腐，一碗萝卜咸菜也吃了个精光，队长媳妇连说饭做少了。
吃着饭时，王队长顺便聊了些当地的情况。原来沙河甸村中间有一条干枯的沙河，把村子自然地分成东西两块地儿，人们习惯上称河东、河西；河东河西的人虽然大都姓王，但从祖上说不是一王家。所以各论各的辈。比如他和王主任都是河西的，是一族人，虽然年龄差不多，但论辈分他称王西坡为叔。
饭后王队长问：同学们是歇两天还是明天就出工？
王西坡说：下午你让会计带着同学们把口粮领出来，让侄媳妇教教同学们怎样生火做饭，帮着蒸下点儿干粮，明天就出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