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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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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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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甜水》连载

第二十一章 感受亲情

梁辛的老家临垣县是一座古城,这里的人们历来尊礼重教,家族观很强,老规矩颇多。

梁辛的爷爷十几岁时走出农家外出闯荡,在湖山市的一处店铺做学徒。几年后自己做起了生意,逐渐由小到大,在湖山市站住了脚。成家立业后育有一男一女,爷爷开明,儿子女儿一视同仁,都送去念书。当时铁路、邮政为官办,称两大铁饭碗。爷爷便让儿子考入铁路,女儿考进邮局。所以梁辛一家人在老家的乡亲们眼里是神秘的人物,是成功的榜样。老家的人到城里谋生计,都要先诚惶诚恐地拜访爷爷,而爷爷也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后来,有位本家侄子来求学深造,爷爷看他品行好,人又聪慧,便资助他念了洋学校,后考上大学,毕业后留校任了教;他就是梁辛的三叔梁德琦。

在梁辛一家被遣返之前,他这位当大学教授的三叔已先他们一步只身一人回到老家。其原因是他的几部著作都被定为毒草,继而本人“顺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在受到造反派的一番折腾后,为不连累家人,他跟妻子办了离婚手续,几位子女都判给了母亲。不久,自己就被学生们押回老家。

梁辛有一位本家哥哥叫梁文礼,在城关公社小有职权,他头脑灵活,处事机敏,凡有本家人遇到难过的坎,都是找他排忧解难。听说三叔落难回家,梁文礼立刻来到在城关大队当支书的兄弟梁文信家,商量三叔的安置问题。

他对兄弟说:三叔是个人物,是咱梁家的骄傲,反动学术权威那也是权威,再说一帮头脑发热的学生定的性,咱不相信三叔反动。现在权威落难了,咱可不能跟着瞎胡闹委屈了三叔,三叔来是避难的,一定要保护好,照顾好。

梁文信说:哥,我有数,谁敢动三叔一指头,我饶不了他。

两人合计一晚上,最后决定把三叔安插在“地主队”。

所谓地主队,就是队里把几个半死不活的、早已批倒斗臭、改造的服服帖帖的老地主集中在一起单独管理,平时不准乱说乱动,有事直接找支书汇报。社员们都戏称他们是“直属部队”。因平时跟人少有来往,整天无声无息的,实际成了个被遗忘的角落。把三叔安插在地主队,表面上看似“归类”了,实际避开了许多麻烦。

三叔对这个安置非常满意,欣然接受。

梁辛在上小学之前跟父亲回过一趟老家,那时他已有了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奶奶,老少一大家子,母亲被两个小孩子缠着,哪儿也去不了。父亲在外也沉不住气,住了两天就回来了,后来就没再去。所以梁辛对老家的人和物基本没印象。

与如意告别后,梁辛坐火车,倒汽车,近傍晚时分,辗转来到临垣城关。

下了汽车,梁辛茫然地站在老家的夕阳下。这就是老家?虽然同是乡村,但与沙河甸村相比较,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一条公路从村庄中心穿过,路两边的房子大都顺路而建,门窗都朝着公路,出房门便是大街,毫无遮拦。而院子却在房屋后面,有的有院墙,有的就是一块堆放杂物的空地。梁辛后来明白,这样的格局说明这地方是交通要道,原来路边的房子多为驿站,曾经车马往来很是热闹。

而沙河甸村的每户人家都有院落,进得院门后便是自家的小天地。梁辛觉得那才是农家。这里看上去城不城乡不乡的,挺别扭。因而心中丝毫没有体会到回家的踏实,反有些身处异乡的不知所措。

梁辛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看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他拿出父亲给他的地址,上面只写着临垣县城关公社城关大队,没有门牌号码。他只好先打听城关大队了。

见近旁有一位老大爷蹲在房门前吧唧吧唧嘬烟袋,梁辛便上前询问,老大爷有些聋,加之方言差异,他说了几遍对方都没听明白,梁辛正无计可施,房门打开走出一位少年:我知道城关大队,我同学梁强就是那队的。

梁强?是我弟弟啊,你们是同学?

你是梁强的哥哥?那我领你去吧。

说着,少年一溜小跑站到了不远处的岔路口,等梁辛赶到,少年指着岔路前方说:顺这条土路,走到城墙根,后面那片房子就是城关大队。

啊哈,小弟弟,谢谢你,我已经看到了,我自己过去吧。

你还不知道是哪个大门呢,还是我领你去吧。

碰到这样一位小热心人,梁辛感到挺幸运。弟弟上初中了?这是个好消息。他边走边问少年:你们都学什么功课?梁强学习好不好?

语文主要就是背语录,抄写语录。其他课程还没有书,只发了一本油印的小册子,上面数理化的内容都有。梁强在我们班学习最好。

两人说着话,眼看来到一座破败的城门楼下,过了城门,土路两旁果然错落地排列着许多院落。而土路继续向前延伸,消失在前面的群山中。

面对这幅景象,梁辛很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大好。这时,前面的少年已站在一座不新不旧的院门前叫起了门:梁强,你家来人了!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梁辛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强强!

亲人见面自然有一番唏嘘,母亲抹着泪收拾着梁辛带来的东西,而面对父亲,爷儿俩反而一时无语。

沉默了几分钟,梁辛问父亲:爸,你身体还好吧?干活累吗?

还好。你信哥挺照顾咱们,不让我上坡,都是跟着妇女一起干活。

停了一会儿,父亲说:就是你妈,到现在缓不过劲来,心里也老挂着你。

一家人到齐了,刚要坐下,父亲对弟弟说:喊你三叔来吃饭。

三叔?在大学当教授的三叔?

唔,忘跟你说了,你三叔在咱之前就被撵回来了。这处宅院就是你三叔的,咱家回来以后,他把这三间大北屋腾给了咱,他只身一人,住小西屋;平时跟咱一起吃饭。接着,父亲把三叔的大致情况告诉了梁辛。

正说着,三叔推门进来,一声话语,嗓门洪亮、底气十足:听说小辛回来了?过来让三叔看看!

梁辛站起身,迎面喊了一声:三叔!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三叔上下打量着、端详着:成大男人了,我上一次见你时,才这么高。三叔用手比量着,哈哈大笑。

妈妈过来招呼:人齐了,边吃边聊吧。

在浓浓的亲情中吃着妈妈做的饭菜,曾经是每天都过着的、平淡无奇的日子,如今却倍感弥足珍贵。梁辛逐一细看着久别的亲人们,虽然分别不足一年,但痛苦的经历使他们变化很大:妹妹长成大姑娘了,现在是妈妈的好帮手;看到哥哥打量自己,还有些羞涩;弟弟长高了,跟他的同学一样像个当地土生土长的半大小子;爸妈苍老了,特别是妈妈,白头发明显增多,脸色也很憔悴。梁辛的心中涌起一丝隐痛。

三叔精神铄乐,非常健谈,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身处逆境的低落与颓丧。他详细地询问了梁辛在乡下的情况,特别是听了他克服水土不服的经历后,十分感慨,妈妈也说:咱这是遇到贵人了,有机会得好好谢谢人家。

吃饭期间,梁辛知道了父亲和三叔被安排在地主队里的事,感到既新奇,又佩服两个哥哥的智慧。按常理,地主队本应是个充斥着噩梦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亲人的庇护所,不是亲身经历,打死也不敢相信。

三叔说:心中无鬼天地宽,我和你爸是什么样的人,乡亲们清楚。我们回来了,就像当初我们走出去,有什么了不起?老家就像一棵大树,他的种子可能会飘落很远,也可能就落在树下。而我们是飘走又飘回来的种子,如果老家接受我们,就在这里重新生根发芽吧。

父亲说:老三,你不该学地质,应当做个诗人,从小就是个好嘴子。

梁辛倾听着、沉思着,眼前顿感无比豁亮,心中对三叔的信服与钦佩油然而生。

这顿团圆饭吃了三个小时。饭后三叔说:让小辛到我那屋睡吧,跟我做个伴。

还有两天就年三十了,虽然物质条件有限,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这味儿是从母亲的厨房里飞出来的。看着她和妹妹进进出出的,梁辛很想伸把手,但一进厨房就因碍手碍脚被撵了出来。他想外出拜访亲友,但考虑人家都在忙年也不是时候。所以梁辛反倒有了一段难得的空闲。

自从见到三叔,两人聊得很投机,有时直聊到深夜。三叔睿智的思维和丰富的知识让梁辛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们在一起时,三叔是以说为主,梁辛是以听为主。三叔还把他写的手稿交给梁辛,今天他要利用这段空闲仔细看看。

这是一份规划蓝图,内容十分丰富。

通过三叔的手稿,梁辛了解到:城关大队除普通耕地外,还有三分之一的山林地基本处在原生状态。山虽不高但林木茂密,平时老百姓都到山上放羊,顺手捡点烧柴。而对当地人来说,此山最大的用途是在山根子下的石窝子开采盖房子的石料。

三叔说:这座山的半山腰有一处泉眼常年有泉水涌出,据老人们回忆,多年来无论旱涝,从未断流。原来三叔工作忙,每次回家探亲都是来去匆匆,现在有了时间,他多次到实地考察,发现它与崂山的地貌特征很相似,据三叔判断:山体很可能是花岗岩裂隙结构,极有可能蕴含着丰富的优质水源。

三叔说,1930年,德国人就在青岛建立了崂山矿泉水厂,他们抽取岩隙中的泉水灌装后行销西方国家,成为保健名品。世界上水的总储量很大,但优质饮用水相对较稀少,比如你下乡的地方并不缺水,但水质很差。关于饮水的优劣你已有了深切体会。在国际上,特别是大城市的人们会对饮用水要求越来越高。国外瓶装水产业方兴未艾。另外,有了好的水源还可以用当地的粮食酿酒,也可以种植大麦酿造啤酒,种植果树加工果汁等。

虽然对三叔的手稿和言谈中的一些专业术语梁辛似懂非懂,但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字里行间透出的一位科学家对家乡的赤情。虽然实现这个规划还很遥远,尤其在“阶级斗争”压倒一切的当今,弄不好这些东西会成为三叔新的“黑材料”。

对这一点,三叔很明白,他像是回答梁辛不解的眼神:乡亲们在我最落寞的时候收留了我、保护了我,我要把自己的所学奉献给家乡的父老,我相信我的设想有一天会实现的。

大年初一,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因为拜年是旧风俗,大家虽然嘴上不提但心里还是尊着旧礼数,所以登门的基本都是梁辛父亲的晚辈或兄弟。

礼哥和信哥也来了,他们跟梁辛一见如故,非常亲热。父亲和三叔力邀两个侄子留下吃饭,两人痛快地应了,白天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就定在晚上。

天刚一擦黑,两位哥哥来了,还带来了嫂子和孩子,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一家人分两桌入座:母亲带着妹妹、嫂子和孩子们一桌,其余的男人们一桌。

在城市长大的梁辛,对家族这个概念一直非常淡漠,他只知道自己家有好多亲戚,而亲戚跟朋友的不同是因为亲戚和自己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血缘关系,仅此而已。但他一直觉得,关系的亲疏主要取决于交往。

这次回老家,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到了自己就是家族中的一员。虽然有些人过去从未谋面,但当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家族的遗传基因便很容易地转化为一种无可替代的亲情和凝聚力。

大家边吃边聊,礼哥和信哥说的很多,他们对远不是荣归故里两位长辈依然敬重有加。而且,他们一直在劝说梁辛把知青关系转到老家来。

他们说:根据新精神,年满十六岁的随父母回乡子女可转为知青身份,这样就可以享受知青的很多待遇,比如安置费、口粮配额等,如有招工机会还可优先录取。妹妹够条件,年后他们马上就带妹妹回城办理相关手续,如小辛同意,顺便把他的关系转到老家来。

一听这话,全家无不赞成。母亲说:小辛啊,听你两位哥哥的吧。亲不亲,一家人;你看咱在老家哪受到半点儿委屈,啥事都有你两位哥哥照应着。再说我和你爸越来越老了,你是家里老大,回来也能顶个事儿。

信哥说:咱这里水也甜呀。再说,兄弟这个岁数在咱这个地儿早该娶媳妇了,你来后让你嫂子给寻觅个,包你应心。

信嫂子一听这话,立即拍起胸脯:包在我身上,俺兄弟一表人材,咱不光要找个漂亮的大闺女,还得是吃国库粮的。

听这话梁辛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想起如意,自相识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多天,不知她年过得怎样?

见梁辛没言语,礼哥说:兄弟,你有文化,不愿务农,有招工机会,哥给你留意着,这事不难。

见梁辛犹豫,三叔说:让小辛好好考虑一下,不忙做决定。

眼看到了十五,按探亲期限该回去了。可母亲却不放他,一定要他做了决定再走。梁辛陷入两难之中,同时,对如意的思念也愈加强烈。

梁辛每天都在矛盾中挣扎,眼看快出正月了。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回味着和如意在一起亲热时的那些撩人的细节,尤其那一声让他心颤的“小祖宗”……

黑暗中传来三叔的问话:下不了决心哪,是啥原因能给三叔说说吗?

梁辛慌张地收回那些纷乱的思绪:我舍不得几个同学。另外,还有如意一家,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三叔心里明白了,那里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她的力量甚至超过了亲人的感召,那只能是——爱情。

愿意回去就回去吧,我可以劝劝你母亲。睡吧。

早上,三叔把一本笔记本交给梁辛:这是我根据记忆汇集的复习资料,各科都有,你好好看看,不要荒废了学业。自己掌握的知识,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财富。

三叔站在窗前眺望远方:这是我准备送给女儿的礼物,我以为她会在春节期间来看我。

不知三叔怎样做的工作,母亲勉强同意了。但从她的脸上,梁辛看到的不仅是哀怨,而更多的是担忧。在那一刻,面对母亲的眼神,他甚至想放弃自己的决定。

信哥和妹妹要去湖山市,正好一路同行;这件好事冲淡了与家人离别的伤感气氛。

临行前,母亲把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墨绿色灯芯绒上衣放在梁辛包里。她说:替我谢谢如意和她娘家人,没别的,这是你妹妹的一件褂子,一直没舍得穿,我看和如意身量差不多,送给她,是咱的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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