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只觉得头昏昏的,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没干什么累活呀,怎么会是这样?
她想坐下来歇歇,可屁股还没沾地,忽然一阵大风把她刮得飘了起来。她想大声喊:快拉住我!可是嘴张开了却喊不出声;她心中很害怕,但孤立无援毫无办法。后来,她感觉自己像一片树叶忽忽悠悠地飞上天空……
不对呀,自己没被刮跑,这不是在一块青石板上稳稳地坐着吗?眼前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泉水,身后是一棵高高的柳树,细密的柳丝垂下来,轻抚着她的脸,痒痒的,很舒服。不,那不是柳丝,是一双手,一双男人的手正在她的脸颊上游走,正在轻拢她的秀发,抚摸她的脖颈和双肩……是梁辛!如意只觉得胸口咚咚直跳,心里很慌;她想说:别,村里的人都看着咱呢!可话一出口却是:好弟弟,姐离不开你!她知道,这句话已在她的心中默念了无数次。
忽然,她明白了,这是在梁辛的泉边啊!这里没有王西坡,没有东子,没有花狗,甚至爹娘也不在身边,只有她和他,还有那一池清清的泉水。
梁辛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眼: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不是说没用甜水洗过澡嘛?今天这一池的甜水都是属于你的,咱们一起洗吧。
梁辛轻轻地脱掉了她的衣服,她心甘情愿地与他赤身面对,毫无羞涩。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入泉水中,她觉得有些冷,梁辛便把她紧紧地拥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身子。她很想落泪,于是便伏在他的肩头哭起来。忽然,泉水没过了头顶,她赶紧把脸埋进梁辛温暖的怀中,用力屏住呼吸。
如意被憋醒了,黑暗中她下意识的推掉压着脸上的枕头,大口地喘着气。
她感觉有人从身上滑落,是东子!
你在干啥!?如意想坐起身来却浑身瘫软毫无力气,她发觉自己已被脱得一丝不挂,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她想起昨晚吃饭前,曾看见东子鬼鬼祟祟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攥在手里;在她去饭屋盛汤时,东子抢先端起两碗回到饭桌上,其中有她的一碗;她喝下一口,尝出微微有点苦头,本不想再喝了,但觉得剩在碗里不好看,便勉强喝了下去。
饭后收拾完锅碗瓢盆,如意就困得摸不着炕头了,她赶紧回到自己屋里,再后来的事便记不清了。
她明白了,梦中那些甜蜜的爱抚原来是他……
连个好梦都做不成,难道自己只能活在那个从“新婚之夜”就已开始了的噩梦中吗?如意的胸中阵阵绞痛,眼泪夺眶而出。
听着如意的抽泣,东子只恨地上没个洞让他钻进去。他战战兢兢地嘟噜着:都是花狗的主意,他让我给你下药,等你睡了,好,好下种...他还让我给他汇报,他说实在不行他来、他来……
如意的耳边响起花狗那阴阳怪气的威胁:东子那小子不中用吧?不如我给你下个种,保证你成不了碱茬地儿。要不等于你爹拿“地主帽子”给你换了顶“碱茬地儿”的帽子,你这辈子都甭想摘!
虽然花狗的混帐话如同狗屁,但它却似一把盐洒在如意流血的心口上。
当初如意应下这桩婚姻时,满心想的都是为了完成舍身救父的“壮举”,其他考虑的很少。等王西坡把许下的事办成了,自己当然应该兑现承诺,因此过门前她的心里还是比较坦然的。但真过开了日子,就不那么好熬了;她没想到,自己这个承诺竟如此沉重而可怕。
随着时光的推移,年轻的她逐渐明白:这是一个须用一生才能还清的债,她要跟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与内在情感上都无法接受的人在一起做夫妻,需要长久地在痛苦与矛盾中磨合。
如意在做闺女时,情窦初开的她常常在静静的夜里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婚姻,虽然生活很压抑,但压不住少女心中美好愿望的萌发,那是一粒埋藏在春天湿润土壤里的种子,正在蠢蠢欲动。朦胧中,她内心编织的不是灰姑娘遇到了王子的故事,而是一场牛郎织女的梦。男耕女织,夫妻恩爱。她心目中的丈夫强壮英俊,勤劳持家,而她这个妻子甘愿为她钟爱的丈夫奉献一切,与他厮守一生。她不懂什么浪漫爱情,她要的是能将心灵与肌体与她相融的男人。
夫妻,这个过去想想就让她耳热心跳的称谓,而今竟成了她最不愿提及的事。
起初,她怨恨东子的无用和愚钝,但她仍认为他的本质是善良的,因此虽谈不上感情但还有些同情,所以能忍则忍。可后来,她对东子的纠缠彻底厌恶后,至今两人早已没有了肌肤的接触。尽管东子有些恼羞成怒,但谁让自己无能呢?所以,渐渐地也就认了。
可最近,她发现东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行,有时鬼鬼祟祟的,甚至有些怪异而可怕。
有一天,如意无意中听到两个女社员在说她和东子的事:
听说如意不是黄花闺女?
谁说的?
花狗呗。
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他咋知道?
东子给他说的呗。说圆房那天没见红。
真是缺心眼儿,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他两口子被窝筒里那点事,花狗知道的一清二楚,到处扬翻,还添油加醋,素的也说成荤的……
我看不是如意没见红,是东子的家伙事儿不中用吧!哈哈哈......
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意这闺女太可怜,年纪轻轻的,跟了那个货不等于守活寡嘛……
如意明白,队里的男女社员整天在一起干活,同辈的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苦中作乐嘛。特别是对待新婚的小两口,未婚的年轻人都爱逼他们交代洞房蜜月里的那些糗事,这会给他们带来无限地“遐想”。但花狗不同,他对如意垂涎已久。如意原想,自己做了王西坡的儿媳,花狗应该有所收敛。但现在看来是狗改不了吃屎,他给东子出不了什么好点子。
那天晚上睡觉前,她板起脸来问东子:你都给花狗说了些啥?东子一听,立刻慌乱起来,他极力回避着如意的眼神,回答语无伦次:他们、他们逼我说咱俩的事……不不,花狗跟我闹玩儿……
你到底跟他胡咧咧些啥?
他问你有没有……我说没摸着,他说你是白虎精,他是青龙转世,只有他能降服你;他还让我看你的……
别说了!
如意实在不愿再听那些污言秽语,心中暗想:今后要防备花狗的无耻,第一步先要防备东子这个憨货。那天,她警告了东子几句,就懒得再追究。而如今,这个憨货竟跟花狗同流合污给她下药,还想引狼入室欲对她施暴,如意心中既恨又怕,她感觉自己像面对恶狼的羊羔,没有一丝的安全感,同时对东子彻底失望了。
王西坡是个心高气盛的人,但过去家里穷,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有心思顾及别的事情。自从被王宗堂收留并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便暗下决心,要把日子过出个样来报答岳父一家的大恩,舅舅也一再嘱咐他要知恩图报。
庄户人家日子过得咋样,一进宅院就知道。看看老丈人家那几间住了六七十年的、透风漏雨的破房子,王西坡决定先从它入手。他核计着,房梁、檩条和石头基础可以保留,房顶、墙和门窗全部翻新。说干就干,他利用农闲和早晚的时间,到村头的土坑边托土坯,然后再把干透的土坯一批批地用独轮车推回自家院里码好。家里有现成的木匠家伙,他伐树,解板,打好了全套的门窗。
忙活了一年多,料备齐了。秋后开工时,邻里乡亲们都来帮工,院里院外忙了个人仰马翻,不出几天新房落成,王西坡备酒答谢。席间大伙都夸奖王西坡能干,说他与王宗堂前世有缘;喜得老丈人老泪纵横,直夸王西坡强似亲生子。
之后,老两口干脆让女婿当了家,凡事无不言听计从。随着东子渐渐长大,王西坡又盖了三间东屋准备做娶儿媳的新房。这期间,两位老人相继过世。
后来如意过了门,自然就住进了东屋。
对于儿子这桩婚事,王西坡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是聪明人,“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清楚。但他有他的打算,把如意娶回家,既完成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同时也为自己争足了面子。不知从何时起,他身量不高的王西坡成了长在豆子地里的一棵高粱,他喜欢这种感觉,他要享受周围社员们的仰视。至于如意,已是娶进门的儿媳妇,生米做成了熟饭,还跑得了她?剩下的日子长着呢,慢慢感化,不愁成不了一家人。因此,如意对东子的冷淡他虽看在眼里但并不太在意,感情不是逼来的,凡事放一马,出上时日慢慢磨呗。
对东子娘来说,心里只有一件事:盼孙子。东子成家两年了,媳妇至今没有丝毫的动静;她也曾明察暗示地问过如意,但每次都被她支吾过去。东子娘有数,她儿子跟人家太不般配,生个孩子,或许能拴住媳妇的心,但她最担心的是东子没有传宗接代的本事。虽说是公婆难断床帷事,可东子娘仍在盼着奇迹的出现。
自如意过门后,这家人就各有各的心思。如今如意、东子两人已由同床异梦闹到势不两立,却是王西坡夫妇始料不及的。现在,那个荒唐的承诺正走向瓦解,替代它的,是两颗心灵的约定。在那里,一粒爱情的种子已悄然播下,如意一次次取来甜水悉心浇灌,而今已渐渐生根发芽。
这一天,王西坡一早去公社开冬季修水利的会,直到后晌天擦黑才回来。吃饭时如意听他说,这次任务不同往年,是跨省的引黄工程,德原县是源头。上面要求各公社搞会战,因此各村出夫的人数要比往年多。他还说上面还特别提出各点的知青不论男女都要参加,说这是磨练革命意志的好机会。
出夫修水利是件苦累的差事,但工分给的高。以往队里只选精壮的男劳力参加。有一年公社学大寨组织了一支“铁姑娘队”,打破了历来妇女不出夫的老规矩。
如意心里很替江英,艾雅容她们担心,另外,梁辛的甜水咋办?听王西坡说,工地距刘家堰不远,但愿那里的水能好喝些。
如意一时没了主意,又不好多问,吃完饭收拾了锅碗瓢盆,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自己的屋里。自发现东子给她下药后,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东子有意躲着她,每晚在外玩到很晚才回来,如意也懒得问。
面对孤灯,如意心中的牵挂愈加强烈;思索再三,她做出一个决定:出夫,跟梁辛他们一起去水利工地。明早先去知青点给他们透个信,然后再找王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