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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爹稀罕男孩儿，儿子夭折后，常常自叹命中无子。见个相貌堂堂的大小伙子要来家里入伙，他感觉老天爷又把梦中的儿子还给了他。如意娘自然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自觉身上的病去了大半。
如意悄悄把梁辛家的遭遇和她的打算告诉爹娘，二老若有所悟并欣然应承。
如意还说了梁辛帮忙抓药的事，梁辛不好意思：就这点事，别老挂在嘴上了。说着他掏出一个纸包：大爷大娘，我在这里入伙肯定要给你们添很多麻烦，这是钱和粮票，我妈给我带上的，请一定要收下。
如意爹一愣：使不得，咱家粗茶淡饭的，哪能收这个……
如意挺干脆：收下吧，不然他这饭也吃不踏实。
如意娘拉拉如意的衣角：咱这庄户饭他能吃的惯？
能。如意说：他们知青做的饭半生不熟、少油无盐的，别提多难吃了。你放心，你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中午收工回来，推开院门梁辛便闻到了饭香，进屋一看满桌热气腾腾。如意爹刚进门正在洗手，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如意娘把一碗小米粥端到梁辛面前：这是甜水熬的，放心喝吧。
桌上的笸箩里盛着新出锅的嫩黄的玉米饼子，一碟滚满芝麻盐的腌萝卜条发出诱人的鲜绿色，还有一把豆粒鼓鼓的蒸老豆角盘在碗里冒着热气。
梁辛本已有七、八分饥饿，面对眼前的一切也顾不上斯文了，坐下后稍作矜持便狼吞虎地咽吃起来。
如意娘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吃相，递给梁辛几根老豆角：扒了皮，吃里面的豆子，咸滋滋的可好吃哩。这芝麻、豆角都是如意她爹在咱屋后自己种的，队里的大田不种这些。不知这饭吃得惯不？孬好都得吃饱啊。
梁辛忙说:吃得惯吃得惯，就是太麻烦您了。另外，家里有什么活需要我干您尽管说。
吃完饭，梁辛抢着挑了两担水，就听见上工的钟声响了。
安排好梁辛入伙的事后，如意有意几天没回娘家，一是不愿王西坡让东子搀和这些事，二是趁地里活不多抓紧学骑车。如意算过，一桶水约三、四十斤，按一天喝五斤，最多能撑六天，要想甜水不断顿，最迟第五天上就要去打水。
这个时节场院都空出来了，她便约了艾雅容天天傍晚去练习，江英他们也来助阵加油。等一桶甜水喝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午，如意悄悄去了刘家堰。
第一次独立上路，车子骑起来还有些摇摆不稳。车后挂着的铁桶轻轻撞击着车架，发出的响声在空无一人田野间回荡。此时，如意心中百感交集，一种模糊的期盼正在驱除久久积压在心底的孤独和忧伤，这种期盼让她业已死亡的心重新复活，为此她正不顾一切地全力向前，就像现在去刘家堰的路上；因为那里有甜水等着她，还因为有人等着她的甜水。
自从在如意家入伙后，梁辛已很少闹肚子。庄户饭虽粗，但都是新粮食，再加上如意娘的粗粮细做，梁辛感觉身体已基本恢复。除了上工，他主动承担起了如意家的一些体力活，如意爹娘也不再跟他客套，梁辛俨然已成为家中的一员。
这天吃晚饭时如意爹喝了点酒，他一肚子“之乎者也”憋着难受，很愿意留住梁辛拉拉呱。开始很谨慎，如意爹谈起几首毛主席诗词的词牌出处，谈着谈着便涉及到古诗词，如意爹来了兴致，也顾不了香花还是毒草，顺嘴吐噜出来。从唐诗宋词到古文观止，如意爹滔滔不绝倒背如流，令梁辛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剩洗耳恭听的份儿。
如意娘看如意爹有些忘乎所以，赶紧过来打岔：人家孩子干了一天活，该回去歇歇了。梁辛正听得入迷，忙摆摆手。
渐渐地，爷俩几乎无话不谈。有次梁辛问起如意的婚姻，如意爹叹了一口气：是我害了她呀，如意为了摘掉我的地主帽子，违心跟了东子，这是一笔交易啊。他把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给梁辛听，最后说：原来带着帽叫“地主份子”，现在摘了帽叫“摘帽地主份子”，就这么点区别，人家该咋看你还是咋看你，想想真后悔。
看着如意娘扭过头抹眼泪，梁辛后悔不该提这事，同时心中似针扎般疼痛，他更加理解了如意心中的苦涩，他想为她分担，但现在只能两手纂空拳；他暗下决心：只要能减轻她的苦楚，他愿为她做一切事情。
一阵沉默后，如意爹端详着梁辛：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婿该多好！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敲门声，如意娘出屋打开院门：是亲家啊，快屋里坐。他爹，亲家来了！
梁辛心中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如意爹灵机一动，顺手从柜子上拿下一本主席语录递给梁辛：你看着，我背。说完就大声背诵起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王西坡进屋，如意爹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您先坐，我背完这段。王西坡有些尴尬：你背，你接着背。
等如意爹背完，王西坡问梁辛：我去你们点上看了看，你不在。这阵子感觉咋样？这水土快服了吧？
梁辛笑了笑：快了快了，多亏了村里领导的照顾，使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就是太麻烦大娘了。我这几天准备逐步掺着喝点漤水，尽快适应，这也是大夫嘱咐的。
王西坡点点头：都是响应号召下来的，你情况特殊，水土不服，咱有个特殊安排也是应当的。但是有一点不能搞特殊，你们来这里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如意爹的个人情况不知你了解不了解。他干咳了一声：还是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听王西坡这样说，梁辛顿时觉得火攻脑门，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王主任，接受再教育主要靠革命实践，我们整天和贫下中农共同劳动，学习他们战天斗地的大无畏精神，这还不算打成一片？我认为除了革命精神，还要学习劳动技能，我跟大爷就学了许多种庄稼的知识，这没错吧？
王西坡见梁辛抢白他，十分不悦，他看了如意爹一眼：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王西坡走后，梁辛后悔不该这么冲动，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怕给如意家惹是非。他想了想，对如意爹说：来吃饭就够麻烦了，再惹出其他问题，我可对不住如意姐。要不这样吧，我只来吃午饭，晚上在知青点跟同学一起吃吧。
如意爹说：那怎么行！如意也不答应啊。
如意娘走过来说：咱家这情况别影响了孩子，你没看王西坡带着气走的，给他个台阶，省的他使坏。
如意爹问：怎么给台阶？
晌饭我多做点，梁辛吃完再带着一顿，晚上在他那里吃。
我看行。梁辛赶忙说，不然王西坡还会找茬，那样对如意姐也不好。
一连去了几次刘家堰，如意的车子已骑得很熟练，如果好天好道，往返一次用不了两个小时了。梁辛几次要自己去打水，如意都不答应，她说很喜欢骑车的感觉，累不着。梁辛拗不过，只好随她。有时他深情地望着如意骑车远去，直到她那好看的背影消失在旷野的暮色中，然后站在村外等她归来。当接过如意手中那桶沉甸甸的甜水，梁辛同时感受到了她起伏的胸脯中散发出的气息，这气息使他心跳加速，激动不已。
夜间，知青点的屋子里潮湿阴冷，梁辛却做了一个温馨的梦，他梦见今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覆盖在起起伏伏的沙土地上，把田野变得洁白而神圣。他看到如意正脉脉含情地踏雪走来，让他怦然心动。他冲过去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一对火热的身躯驱散严寒，渐渐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