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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如意手提着一个花包袱从东屋出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王西坡心中一惊：这是咋了？要回娘家？冲我还是冲东子？
他也顾不上礼道了，急忙上前挡住了如意的去路：你这是去哪？啥事不能在家说开？
如意被吓了一跳，满脸诧异：爹，啥说开说不开的？
是不是爹不让你出夫心里恼了，要回娘家？
原来那天从知青点回来后，如意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单独给王西坡说说自己跟着出夫的事，可王西坡进进出出地像有意躲着她，东子那天也没出门，在他娘屋里不知干啥。反正一切都像在跟她作对。
快晌午时，王西坡进门，如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上前去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不想话还没说完，王西坡把脸一黑，就说了俩字：不行！
如意愣神的功夫，王西坡就进屋了。一家人闷头吃完了晌午饭，如意拾掇了碗筷回到自己屋里。
王西坡的态度让她始料不及，这种情况下再让艾雅容她们找他只能更坏事。实在去不了，也只有力所能及地帮江英他们准备准备。她知道，长时间住工棚、睡地铺，身子下面那堆秸秆加几层草苫子，挡不住这个季节湿冷的地气，男爷们尚且要防它三分，更不要说女孩子了。特别是来身子的那几天，弄不好会落病的。这种情况下最好准备一条狗皮褥子铺在身下隔隔寒。可江英她们哪有这东西？另外，干活少不了抬筐拉套，耍锨抡撅的，再不济也得戴个垫肩、棉巴掌。这些她们有吗？
如意过门时带过来一床狗皮褥子，她翻箱倒柜地找出来，顺便还找出几个垫肩。她记得娘家还有皮褥子和棉巴掌，就包上刚找出的这几件，准备去娘家再添补齐，然后给江英他们送去。
见王西坡态度有变，如意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袱：我给几个女知青找了些工地干活用的物件，不太够，再去娘家添补点。我寻思人家舍家撇业地来咱庄，几个闺女整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喊着俺，能帮就帮帮她们。
王西坡看着包袱里的狗皮褥子、垫肩等，心里酸溜溜的：这孩子心眼儿真好，可再好也是对外人，你咋不能对咱东子好点呢？王西坡还有些后悔：如意想的、说的、做的真让人说不出二话，倒显得自己不明事理了。现在二队长一再要求派去个做饭的人，不如借坡下驴，答应了如意。
想到这里，王西坡缓缓地说：如意啊，爹正想和你商量，这次出夫是你祥顺哥当队长，他提出要带个做饭的，本来这事你祥顺嫂子最合适，可咱不能让他两口子舍了孩子都去出夫啊！别人我不放心，所以，爹想让你去。不过，做三十几人的饭，不比干活轻快，都是些大肚子汉，能吃着哩.....
不等王西坡说完，如意赶紧接上茬：行啊，有祥顺哥，累不着，你放心吧。我先把这些给她们送去，回来就拾掇拾掇。
二队队长王祥顺一听派了如意跟队做饭，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祥顺媳妇见当家的那个乐和劲儿，不免有点醋意：嗨嗨，嘴裂到耳朵后头去了，大锅饭爷们又不是做不了，非扯着引子带上个小媳妇做啥？
臭嘴辣舌，你懂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操持伙食，没个利索人行吗？如意多能干，她去，我心省大了。
倒也是。你可别累着人家，累着东子媳妇，王西坡可找你算账。停了停，祥顺媳妇叹了口气：如意的心思俺明白，跟了东子那个半死人等于守活寡，还不如躲得远远的，干点活，眼不见心不烦啊。听说花狗那个坏种也去？如意可得提防着点儿。
王祥顺说：这还是句人话，放心，我有数。另外还有个缘由，就是让如意和几个女知青做个伴。我寻思着，让她们几个轮流给如意打打下手，既照顾了知青，又帮了如意。咋样？
这还算办了件人事。祥顺媳妇说完，转身给当家的拾掇行李去了。
如意从知青点走后，江英被通知去村革委会开会,内容就是要去水利工地出夫的事，要大家抓紧做准备，后天一早出发。会上也没说如意去不去，大家一直心里没底。
第二天大家在点上拾掇携带的物品，知青们的行囊很简单：铺盖一卷，再带上饭盒、脸盆等零星家什就齐了。梁辛不知如意去不去，又不好到王西坡家找她，因此一上午心里没着没落的。中午去如意家吃饭，刚放下碗筷，如意来了，梁辛心里一阵激动，急于想知道王西坡应了没有。但有如意娘在旁，他还是忍下了。
如意在炕上抖开包袱，给她娘说了自己的意思，她娘赶紧去给她准备。趁这时，梁辛急切的低声问：你怎么没信儿了？王西坡答应了吗？
如意故意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梁辛心里凉了半截。
如意不忍心再逗他了，绽开笑脸说：答应了！一起去！
这时如意娘抱着一条狗皮褥子和几副棉巴掌回来，梁辛只好把差一点冲出口的欢呼憋了回去，然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如意忙活。想着大家即将要在一个新环境里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他有些急不可待了。尽管要承受从未经历过的苦累，但只要能跟如意在一起，他相信每一天都会是甜蜜幸福的。
如意见只有一床狗皮褥子，问她娘：娘啊，还有一床吗？
咱家就两床，我看那床不在你包袱里吗。
这样还差一床呢，咋办？
你婆家没有吗？
如意没言语。她也曾想问婆婆来着，但觉得婆婆凡事都做不了主，还得问王西坡。不知为什么，她打心底里不愿跟王西坡张这个嘴。
如意娘见如意不言语，知道孩子有苦衷。想了想说：你姨家有，不然你去拿？
行啊，我这就骑车去。
梁辛见如意如此认真，实在替江英她们于心不忍，便阻拦道：你姨家在哪里？远不远？远就算了吧，不行让她们三个轮流铺。
不远，就在去刘家堰的路上。跑一趟算啥？对，正好去打桶甜水。
梁辛见如意不光要去拿褥子，还要去刘家堰打水，只好随她。
如意推着自行车，带着水桶与梁辛出了大门，梁辛一把将车子抢过去：我驮着你，咱们一起去。
梁辛说着跨上车子，如意没有拒绝，提着水桶坐在后面，二人出了村。
阴霾了数日的天空有些放晴了，但太阳还藏在薄薄云彩后面，轻柔地、却有些吝啬地向大地播洒着冬日里的温情。而微弱的北风却一点也不示弱，很轻易地炫示着严冬的存在。
地里的残雪借助这一天中短暂的温暖在悄然融化，一群麻雀不失时机地飞落在刚刚裸露出来的土地上，它们惊异而兴奋地寻找着土中的草籽和谷粒，蹦蹦跳跳的身影和叽叽喳喳的叫声使沉睡的大地顿时有了生气。
梁辛一点儿也没觉得冷，身后的如意随着车子的颠簸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的脊背，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但他仍能感受到传导过来的温度。
平时，他们虽然每天都见面，但相互独处的机会却很少，更不用说像这样相近在毫厘之间。自打下乡以来，梁辛的生命历程中便有了如意，她的美丽善良、温柔体贴，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打动着他。他暗下决心，只要有机会，就要对她说：他爱她，不管她现在属于谁；她本不应这样苦着自己，他要给她幸福！他要像个男子汉那样把自己心爱的人紧紧搂在怀中，亲她，吻她，像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里的那个镜头......
梁辛一时间激情涌动，今天，不，就是现在，我要对她说！
能有机会跟梁辛单独在一起，如意心中同样漾起甜蜜的渴望和期盼。而此时的她却忽然没了心思，因为刚出村庄时她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闪进村头的小树林。看那瘦小的身材像是东子。东子跟踪她？
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拍了一下梁辛的后背：停下，今天不去了。
为什么？梁辛的激情瞬时变为一头雾水。
我看见……算了，以后再给你说。我还是问问王西坡吧，他肯定有狗皮褥子。你先回知青院，凑齐了我就过去。
梁辛停下车子，两人调过头一起往回走。如意伸手替他抻了抻有些皱巴的上衣，然后看着梁辛有些失望的眼神：梁辛啊，这次出夫轻快不了，姐想主要照应照应江英她们。你自己，还有杨子，都是男子汉了，咬咬牙就挺过来了，咱得干出个样来给别人看看。有困难时多跟祥顺哥说说，他是个好人；另外还有姐在。
姐，我明白。梁辛此时的感受很难说清：温馨，信任，还夹杂着出征前的悲壮。如意的寥寥数语，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同时感到了肩头有了责任。
梁辛回到知青院不长时间，如意就来了，三位女生把她拉进屋里，叽叽喳喳地抢着问她。听说能一起去工地，几个人高兴地拉着如意跳起来。如意打开包袱，一件件地给她们交代，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有块黑黑的、圆圆的东西：这是我娘用皂角和猪胰子砸的肥皂，干完活洗洗手，不皴不裂。
三位女生无不动情，艾雅容抹着泪说：如意姐，就是我妈在跟前，也没这么心细疼人……
如意说：那我是你姐还是你妈？我有那么老么？艾雅容破涕为笑。
见梁辛和杨子也跟了进来，如意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他们要去的水利工地是一条古水道，已历经几个朝代的修整、拓宽，早已形成一条季节河流，当地老百姓叫它“官沟”，就是过去官府征夫开挖、供当地百姓共用的人工河道。它旱可引水灌溉，涝可排洪疏浚。这样的官沟本县有东、西两条，这条在东，所以叫东官沟。
鉴于当地的土质，开春麦苗返青的时候要采用大水漫灌的方式压碱排碱，就是先把地表面含碱的水排走，再利用水的大量渗透把地下泛上来的碱性成份压到较深层的土壤中，以利于不太抗碱的农作物的生长，同时保墒。用如意的话说：咱们愿意喝甜水，庄稼也愿意喝甜水啊。当地的地下水大都是漤水，水质水量都达不到要求，并且这个季节一般没有大雨，最好的办法就引用黄河水完成压碱，官沟就起了这样的作用。这次规划还要拓宽、延长河道，以便向北面的邻省输水。这样东官沟就成了一条重要的引黄干道。
如意还说，公社化后每年冬闲都修水利，但大都是在自己村庄附近修修整整，收工后各回各家，不牵扯吃饭问题。可今冬不同，这次是县里组织参加的跨省输水工程，要求各公社在自己负责的地段组织各村之间展开大会战，因此需要的劳力较多，还要吃、住在工地上，因此要有专人做饭。她这次去就是给大伙做饭的。
知青们若有所悟，江英说：那么多人，一天三顿饭，够你忙的；肯定是为了照顾我们，你自己揽的这差事吧？
如意笑了笑：工地上哪有闲人啊，相比之下我这是个美差，是跟着你们沾光啊。不说这些了，你们准备的咋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