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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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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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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甜水》连载

第一十七章 出夫轶事(下)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大寨的红花遍地开,穷山恶水不可怕呀,敢把那山山水水另呀另安排......”

绑在大杨树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分贝值极高的歌曲,直震得近旁树枝上的残雪簌簌下落。新挖出的、潮湿的深色泥土遮盖了河槽两岸黄白相间的土地,各色的彩旗在蜿蜒的河岸边随风飘舞,由南向北无限延伸,直到消失在遥远的天地间。

歌曲嘎然而止,经过短暂的适应,人们听到了身边及远处叮当作响的锨、镐碰击声和带有喘息的号子声。

来工地已经三天了,活干的很苦。沙河甸村负责的这段老沟淤积较重,要达到新河道拓宽加深的规划要求,需完成的土方量很大。而且没有机械,全靠人工;加之河底的淤泥已经冻结,更增加了施工难度。

梁辛和几位社员站在沟底,用铁锨,洋镐开挖脚下已冻实了的淤泥。表面的冰层非常坚硬,梁辛一镐下去,震得虎口生疼,却只是砸出一个白点。他又高高地举起洋镐猛砸了几下,直震得膀子麻酥酥的,但效果不大。六子和几位社员围拢过来集中在一处,轮流挥镐劈劈啪啪地挖出一个缺口,然后再向四周扩大就比较容易了。

六子对梁辛说:要使巧劲,学着点。破了这层冰,再往下就好挖了。

然而,下面没有结冰的淤泥很粘稠,铁锨插下去容易,但想把锨上的淤泥掘出来,便很费劲了,体壮如牛的六子已撅断了一根锨把。没办法,一次只能挖半锨。

梁辛的两手早已磨出了血泡,每天早上第一次握镐把时都疼得钻心,好在干一阵麻木了,也就不觉得了。

队长看了看梁辛的手,摇摇头,想让他跟着施工员去放线,梁辛婉言谢绝,他把这个美差让给了杨子。因为他的内心牢牢记着如意的嘱咐:这次一定要干出个样来;何况现在人人干劲十足,正共同奔着一个目标往前赶,他不能拖后腿。

在工地开工前的誓师大会上,十几个村的代表陆续发言,内容大部分都是大话、套话连篇,一听就是抄的报纸。人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三三两两地在下面开小会。在大会快结束时,县领导连喊几声“安静、安静!”,大家回过神来,等着宣布大会结束,然后再慷慨激昂地喊一通口号,就该干啥干啥去了。然而,台上的领导像故意买关子,他一言不发地向台下巡视了几遍,然后不紧不慢地宣布了一条极其振奋人心的决定:如提前、超额完工,大家就能按期回家过年,而且还允许各村从供销收购计划里杀一口猪犒劳参加会战的社员!

此话一出全场欢声雷动。因为按公社的规定,每个村庄只有在过年时才允许杀猪,而杀几口猪,要看村里的人口数量,一般是百十口人一口猪。这次每村出夫三、四十人,按这人头分肉,再加上过年分的一份,今年这个年真要肥得流油了。

几天来,几句不知是谁编的顺口溜传遍工地,使得所有的标语口号黯然失色:“大干快干,杀猪赏汉,提前完工,分肉过年。”

县领导还讲了一件让梁辛砰然心动的承诺:参加这次水利工程的知青,个人表现情况将记入档案,如当地有招工机会将优先考虑有突出贡献者。何为突出贡献虽然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但自下乡以来第一次听到还有招工这一说法,无疑是十分诱人的。他想象着:自己已是领工资的工人,他可以给心爱的如意买许多她喜欢的东西。他还要带她去城里买好看的衣服,如果如意脱下粗布褂子换上有腰有胯的料子服装,对,米黄色的灯芯绒,一定很配她,那得好看成什么样。

沙河甸负责的这段工地上,除了在河底清淤的七八个人,其余的社员分了两拨,一拨往岸上抬挖出的泥,一拨拓宽河道。河道斜坡上虽然杂草野蔓缠绕,但冻土含水少,比较松软,与河底相比,要好挖多了,但是土方量很大。

今天,轮到艾雅容給如意帮厨,早晨饭半夜就要起来忙活。所以工地上见不到她。梁辛站在河底,抬头看到江英在后、胡玉秋在前,两人搭档在河岸上晃晃悠悠地抬土筐。江英把绳子拉的很靠后,大部分重量都落在她的肩上。就这样,胡玉秋还是很吃力的样子。梁辛摇摇头,不忍再看。正在这时,只见艾雅容跑到江英跟前说了一句什么,江英听后把抬担一扔,跟着艾雅容就往饭棚跑,闪得走在前面的胡玉秋差一点摔个仰八叉。

梁辛心中一惊,第一反应是:如意出事了?不然艾雅容跑来干嘛?

正在这时,喇叭里传来:“收工了,收工了,抓紧吃早饭”的广播,梁辛扔下洋镐,三步并作两步向饭棚跑去。

很快到了饭棚前,梁辛透过迷茫的白色蒸汽,看到了如意和艾雅容忙碌的身影。没什么异样的地方,只是没见江英。

这时,社员们陆续回来吃早饭,面汤、窝头、外加一片咸菜,如意麻利地盛着,分着,大伙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因为顶多两袋烟的功夫,喇叭里就要传出催促上工的喊声了。

梁辛故意放慢了吃饭速度,他想解开这个谜团。等大伙走得差不多了,梁辛见艾雅容出了饭棚,便端起饭盒喝完最后一口汤,走过去问她:你把江英藏哪了?出了什么事?

艾雅容支支吾吾,扭身想走,梁辛一把将她拉住。艾雅容一脸神秘,朝饭棚努努嘴:如意姐不让给你说。可就在梁辛一愣神的功夫,艾雅容就倒戈了:姚建国来了!和江英在饭棚后面说话呢。如意姐怕你惹事,不让给你说。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梁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混蛋送上门来了!他推开艾雅容,径直朝饭棚后面跑去。

江英背对饭棚坐在田埂上,旁边的人头戴棉军帽、身穿军大衣挨她坐着。看背影,是姚建国错不了!

梁辛大喊一声:姚建国!江英和那人同时转过脸:是姚建国,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这个给他带来巨大灾难的恶魔!尽管他憔悴的脸上满是胡茬,没有了过去的意气风发;尽管他无神的眼中透出惊恐,看不到以往的咄咄逼人。

姚建国慢慢站起身,面对梁辛伸出了右手,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

梁辛,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梁辛一步向前,轮圆右臂,“啪”!扇了姚建国一个耳光,然后一个恶虎扑食,姚建国仰面朝天重重摔倒,身子被梁辛压住,棉军帽滚在一边。

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姚建国没有丝毫的防备,旁边的江英也一时呆若木鸡。

梁辛左手掐着姚建国的脖子,右手左右开弓地扇在姚建国的脸上,每扇一掌,他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是吴老师的!这是黄老师的!这是胡玉秋的!......最后,梁辛五指收拢,拳头高举过头顶,大吼一声:这是我的!!!

在拳头即将落下的一瞬间,梁辛的右臂被死死的抱住,只听如意大声喊:你们都是死人哪!还不把他拉开!

满脸泪水、惊慌失措的江英如梦方醒,艾雅容、胡玉秋也赶上前来,四人奋力将梁辛从姚建国身上拉开。

姚建国慢慢地站起身,捡起帽子,弹了弹上面的泥土:梁辛,我不还手并不是打不过你,更不是怕你,而是看在同学的面上让着你。

狗屁!被你害得人不是同学就是老师!你还恬不知耻地说什么同学的面子!

对不起,那是形势,是政治斗争,不能怪我。

直到今天你都没有丝毫的歉意!我现在就让你和你的政治斗争见鬼去!梁辛挣脱如意等人的拉扯,在饭棚边抓起一根木桩子,朝姚建国冲去。

江英扑通一声跪在梁辛与姚建国之间,声泪俱下:梁辛,他已经受到惩罚,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看在你们过去是好朋友的份上,放过他、帮帮他吧!

可我们家被他害的……吴老师也死了啊!

原谅他的幼稚、他的一时糊涂吧!求求你!

如意过来搀起江英,面对梁辛:事儿都已经过去了,红卫兵组织也解散了,大家还像过去一样是好同学,好朋友。你先去干活,时间长了队长会找你的。我不让姚建国走,等吃了晚上饭,你们再好好聊聊。

这时,胡玉秋走过来:连如意姐的话都不听了?快走吧。边说边拉着梁辛干活去了。

如意让艾雅容去工地跟胡玉秋搭档,把江英留下来陪姚建国。晌饭后,她又瞅机会嘱咐了梁辛几句:无论如何不能再动手了,打坏了人怎么办?她还询问了梁辛有没有闹肚子,盛甜水的桶她也带来了,里面还有半桶甜水。这里距刘家堰只几里地,大伙都说水好喝,不知梁辛感觉咋样。

要不是如意提起,他还真把这码事忘了。来工地后大家就各忙各的,因早晨不明天就要起来干活,晚上睡的也比较早。两人还没单独说过话。梁辛说:能吃能喝,没什么异样感觉。如意也就放心了。

冬天昼短夜长,晚饭后有大段的空闲时间等待消磨。

姚建国有意躲避众人,不愿去梁辛他们的工棚,在外头又太冷,只有饭棚里的炉灶有余火暖和些,如意就让他俩在这里见面。江英不放心他们两个,一定要在一旁监督,梁辛没反对。

起初都有些尴尬,江英有意说起他们过去的友谊:辅导员说你俩好得掰不开脚丫子,姚建国脚又大,同学们背地里都叫你俩大脚丫子和二脚丫子。

唔?我没听说。梁辛有些敷衍。

那时谁敢惹他呀,江英瞟了姚建国一眼,起初都是背地里喊,后来大伙嫌大脚丫子和二脚丫子太拗口,就把脚上升到了手,改叫大手,二手了。

这我知道,不过我还以为是大伙称赞我们有一手呢。梁辛的脑海里渐现出那时的无忧无虑。

气氛缓和下来,三人沉浸在以往快乐的校园生活回忆中。

姚建国说:你们在乡下挺苦吧。我看如意姐的那人对你们挺照顾的,她是什么出身?

一听这话,梁辛就像吃了个苍蝇,他甚至想站起来走了算了。江英一看赶紧打圆场:如意姐啊,她是好人......

她是我的恩人。梁辛打断江英的话,然后把自己如何水土不服,如何得到如意照顾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江英也把如意像大姐姐一样关心她们女生的事讲给姚建国听。

梁辛最后说:她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姚建国半天没吭声。

忽然,如意有些慌张地走进来说了一件事,把姚建国和江英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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