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国从未经历过如此黑暗的夜。这几天正处在月黑的日子,再加上阴云密布遮住了满天的星星,使得苍穹与大地间不论远近均看不到一丝光亮。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视觉功能已完全失去了意义,就像一个盲人;同时也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能力,面临的只有被黑暗吞噬的恐惧。
虽然没有经历过如此黑暗的夜,姚建国却知道怎样用黑暗惩罚别人。他想起学校的那间黑屋子。那是办公楼一楼死角处的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仓库,平时在大白天进去取东西都要开灯,他们还嫌不黑,又把仅有的一扇门用报纸糊严,然后连同墙壁全部用墨汁刷成黑色。那些被定为“牛鬼蛇神”的老师和行政领导有“死不改悔”的就关进去,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什么时候服气了、告饶了才放出来。
他记得关过教化学的黄老师,她是一名在印尼排华浪潮中死里逃生的归国的华侨,但她的生活作风太“小资”,整天描眉画眼喷香水,打扮的跟电影里的国民党女特务一个德行,红卫兵由此判断她肯定是混入祖国教师队伍的敌特人员。还有体育老师,有位女同学泣不成声地揭发他在体育课上借口保护动作碰到了她的屁股和奶子,从而激起了全校女生的公愤和全校男生的兴奋,有红卫兵战士建议:把体育老师和跟他有矛盾的、且让人讨厌的女教导主任关在一起,以示最严厉的惩戒。起初姚建国觉得有道理,后来一想:这不是惩戒而是成全,这不像革命行动而更像恶作剧,因而婉拒了这个建议,但为了不打击红卫兵战士的“革命热情”,他们加长了对他的禁闭时间,具体多少天他忘了,只记得最后体育老师是被几个“牛鬼蛇神”抬出来的。还有教语文的吴老师,就是在黑屋子里关了十几天后声称认罪才被放出来的,谁知她是假认罪,回家后便“畏罪”自杀了。还有……
姚建国不愿再想下去了,因为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他现在正亲身体验黑暗的惩罚,使他对过去的某些作为多少有些后悔,但他随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阶级立场的动摇,“革命意志”的薄弱表现,需要立即纠正。他坚信:他和他的组织的一切行动都是在执行“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可既然他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解散他的组织,还要通缉他们呢?
那是在几个月前,大好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起初有风声传来,说他们这一派红卫兵组织在北京的总头目被中央领导点名批评,并要解散其所有下属组织。过了几天,又传来某城市因为这事发生了大规模武斗的小道消息。在天天谣言满天飞的当时,他希望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但根据经验,有些谣言往往不是空穴来风,所谓“小道先于大道,文件证实谣言”。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应做些必要的准备。他们先用堆积如山的课桌椅把所占据的东教学楼的大门和中间的楼梯堵死,只留下西山墙外窄窄的、陡陡的消防梯作为上下楼的通道。然后又把剩余的桌椅拆散做武器堆在走廊里,使这座教书育人的殿堂变成了易守难攻的城堡。另外,他还派人去食堂买了大头咸菜和百十个馒头,以应不测。
一看这阵势,有几个胆小的、实际是“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便不声不响地溜了。姚建国为了稳定人心,决定召集部下开会辟谣。同时他自己也做了应急的准备。
通知下去,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学楼四楼的会议室,姚建国刚要宣布开会,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咱们被包围了!他们要攻楼抓人!
会议室里顿时炸了窝,大家趴在窗口向下一看,楼下已是战旗猎猎、棍棒如林,一条红色横幅上赫然列着六个黄色大字:风雷激战斗队。再往后的一辆卡车上也有一条横幅:工人联合会第六敢死队。卡车车厢里站满头戴柳条帽、身穿工作服,手持白蜡杆的人,正从打开厢板的车上鱼贯向下跳。
姚建国看罢大吃一惊,楼下的两个组织都是他的死对头。虽然他们成立的时间都比他的组织晚,但他们对加入成员的条件放的很宽,所以扩充的很快。其中风雷激战斗队是他们学校的另一派红卫兵组织,其成员大都是被姚建国视为异己的同学,破四旧时很多人都被他的红卫兵抄过家,这个组织的发起人尤老三的父亲就是在抄家时吓死的。而第六敢死队的头头正是尤老三父亲的徒弟。他们的联合到来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只有豁出去了,姚建国跳到课桌上,大声对惊慌失措的部下们喊话:不要慌!大家都把语录拿出来,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后代,我们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我们要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看到喊话起了作用,姚建国跳下课桌:男同学在前,女同学在后,分别守住两边的楼梯口,咱们在上,他们在下,他们要敢进攻,咱们就往下扔板凳和破桌子!只要坚持,会有兄弟组织来支援咱们的!
这时,楼下卡车上的柴油发电机发动了,紧接着,车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一个男人雄浑的普通话广播声:最高指示,造反派,真的反了吗?最高指示,造反派,真的反了吗?……
最高指示接连广播了多遍后,喊话的人换了,姚建国一听便知道是风雷激的头头尤老三的声音:
八一八的同学们,你们的组织已被定为反革命组织,你们总部的头头已被隔离审查,希望你们认清形势,立即下楼投降,争取宽大处理,如果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喊话在不断重复,敢死队的人开始撞击大楼的前门,同时有几个人沿着消防梯往上爬。姚建国和他的红卫兵战士拖过一张课桌来到二楼消防梯上,他们把桌面朝下斜放在楼梯上,一松手,课桌便滑了下去。楼梯上的敢死队员见状赶紧扭头往下跳,其中一个动作稍慢,桌子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肋上,连人带桌子落到了地上。
随之一声哀嚎,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尤老三歇斯底里的喊叫:姚建国,你们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害革命群众!我们饶不了你!我们要砸烂你的狗头!把你碎尸万段!同志们!勇敢地冲上去!抓住反革命组织黑头头姚建国,为所有遭迫害的革命群众报仇!
楼下虽然群情激愤,但真正敢往前冲的没有了,连撞击大楼前门的人也撤到离大楼远远的地方。有人开始往楼上扔石头砖块,一、二、三楼的窗户玻璃被砸的“乒乓”乱响,但能扔到四楼的石头却寥寥无几,就是有能勉强扔到的,也是强弩之末了。
一阵密集的石头砖块之后,不但毫无杀伤力,反倒起了给“敌人”输送弹药的作用。楼上的红卫兵把扔进一,二、三楼教室里的砖块石头捡起来运到四楼,再朝着楼下的人群扔下去,威力大多了,吓得围攻的人纷纷躲闪,一时大乱。
姚建国暂时占了上风,心中十分得意,他安排几个哨兵前后左右监视着楼下的动静,其余的人则以逸待劳,静观其变。
一阵短暂的平静后,观察动静的哨兵突然大喊:快过来看,他们抓住了咱们的人!姚建国赶紧趴在窗口,原来是他们组织的两名怕事没来开会的女同学,被从家里抓来,正被採着头发推到楼前。忽然,纷乱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早已不是八一八的人了!
你不是八一八的人,可你是姚建国的人!你是姚建国的姘头!
是江英!姚建国心中一惊,尤老三这个混蛋,竟拿这些女孩子做人质,他一时没了主意。
高音喇叭里又传出尤老三的喊叫:姚建国,马上带着你的人下楼投降!不然,我让你看一出好戏!把大粪桶抬过来!
两个人抬过一只铁桶放在三位女生的面前。尤老三从车上下来:给我跪下!今天我让你们尝尝大粪的滋味!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桶里搅了搅,然后拿出来举到江英面前。
周围的人纷纷捂着鼻子后退,扭抓着江英的两个红卫兵也把脸别到一边。
这是你们在抄家时常用的损招,今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粪甩到江英的脸上身上,她大声地呕吐起来。
姚建国脸色铁青,他背上军用挎包,紧了紧腰间的武装带,抄起一根桌子腿大声喊:冲下去!跟他们拼了!
……
脚下软软的的沙土地和茅草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甲和盐碱茬子,踏上去发出的“嚓嚓”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分外刺耳。这声音冷却了姚建国灼热而纷乱的思绪,把他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中。
冬夜里的旷野,冷得扎实而透彻,姚建国身上的军大衣有些难以抵御。他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不停地乱飞乱闯,以此来驱除心中的恐惧和身上的寒冷。
正走着,他看到远处有一对暗红色的光点时隐时现,是萤火虫?可他记得萤火虫的光是浅蓝色的,再说这个季节哪有这东西。是传说中的鬼火?姚建国一阵毛骨悚然。他迟疑着,不知该进还是退。突然,那对暗红色的光点“腾”地一下跃起,他只觉得腿边“嗖”地掠过一阵凉风,红点便消失了。
姚建国的心差一点蹦出嗓子眼,待惊魂稍定,他明白了,那是一只野兔子的两只眼睛,黑暗中感觉挺远,其实近在咫尺。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暗夜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很难断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原地等天亮。他裹了裹军大衣,蹲下摸了摸脚前脚后的地面,除了茅草没别的,便就地坐了下来。
他把背后的军用挎包转到胸前,拢在怀里,把棉军帽长长的护耳放下包着下巴系好,再把军大衣的毛领子竖起,然后把两手抄进袖筒,抱膝蜷缩成一团。他所做的这些御寒措施挺有效,身上不那么冷了。这是父亲教给他的,在寒冷的环境里休息时,要尽量缩小暴露在外的面积,避免热量的散失,同时保持头脑清醒,不能睡觉。
父亲能想得到吗?他老人家在战争年代的这些生存常识儿子正在这里进行实践。姚建国有些激动,继而感到十分悲壮。
那么当今算不算战争年代呢?他经历了文斗也参加了武斗,而最高指示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反正都是斗争,当下他正在被通缉,但他不喜欢通缉这个词,对他来说应该是暂时的撤退。
他的脑海里重又浮现出那天的惨烈场面:他不顾男女同学的苦苦相劝,举着桌子腿冲下消防梯。他不知道他的部下有没有跟在身后,只管径直朝江英跑过去。尤老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桌子腿打到在地。
姚建国骑在尤老三身上,手里高举着那根棱角分明的桌子腿,对着围上来的敢死队员大喊:把她们放了!不然我砸烂尤老三的狗头!
三位女生被推到一边,她们赶紧跑到学校大门口的水池边去冲洗江英身上的粪便。
趁姚建国扭头看三位女生去向的空挡,尤老三一把抓住他那根桌子腿,紧接着,周围敢死队队员手中的白蜡杆噼里啪啦地落在姚建国的身上,姚建国抱着头满地打滚,躲避白蜡杆的抽打。楼上的红卫兵冲下来想要营救他,但还没下到地面便被打了回去。
尤老三过来一桌子腿砸在他的头上,姚建国只觉的脑袋里砰的一声闷响,眼前出现了无数飞旋的小星星,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穿军装的妈妈坐在床边,她没有戴帽子,头发有些散乱。在红色领章的映衬下,脸色显得很憔悴。在她身后站着两名白衣白帽的女护士。
看到儿子睁开了眼,妈妈对其中一名护士说:去叫医生,他醒了。
姚建国看出来了,这里是军区总医院。他从小到大,大病小病都是来这里看。他熟悉这里的人、环境和气味。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稍停,妈妈说:如果不是准备过几天派出支左的部队提前介入,你们几乎酿成大祸!
原来他被打昏后,尤老三认为对手已是群龙无首,便指挥着手下的红卫兵和敢死队开始攻楼,但没想到楼上的人看到姚建国的下场,先是害怕,继而变成群情激愤,“滚石擂木”雨点般砸了下来!下边的人不仅靠不到楼边,还被砸伤了几个人。临近傍晚时,他们决定火攻,也就是烧楼!!!
他们从汽车的油箱了抽出汽油,刚要往楼门前泼,幸而支左的部队及时赶到,制止了一场重大武斗伤亡事件。
是江英来咱家报的信。妈妈说,楼上总有五十多个人吧?如果那么多的木桌椅被汽油点着,大楼将被烧塌,后果不堪设想!你们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姚建国想坐起来,可稍一活动立刻感到身上没有不疼的地方。他大叫一声“哎哟”便又重重地躺了下去。
别动,你的左胳膊骨折了,身上多处有伤,还有脑震荡。妈妈强忍着眼泪:你们这些孩子呀!
曾在战争年代经历过出生入死的父母,什么样的兵没带过?可面对身为“红卫兵”的儿子却真的看不懂了,对他说什么呢?称赞他的勇敢?批评他的愚蠢?或者与儿子一起高呼“老子英雄儿好汉”?可有些心中的真实的想法即使对儿子也不能表明。
你先在这里住院伤养,哪里也不准去。姚妈妈板着脸说。
要住多长时间啊?
最少三个月。
这么久啊!我要出去,我的战友们需要我。
对你们这些红卫兵上级有新精神,老老实实养伤,别的不要管。再这样搞下去,我和你爸都要受你的牵连。
在姚建国养伤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拉开序幕,无论什么派别的红卫兵,统统都要响应号召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二是家庭因他发生了改变:父亲被审查,母亲在姚建国出院时已脱下军装转业到了地方。
虽然父母没有对他说明发生变故的根源,但从找他了解情况的工宣队的代表嘴里听出一些实情。
原来那天去制止武斗的支左部队是姚建国的父亲下令调动的,虽然客观上避免了一场严重的伤亡事件,但有人借机揭发姚父主观上是为救儿子而私自提前调动部队,是严重违纪行为。事后姚母又将儿子藏匿在部队医院,逃避地方上的追查。
另外,那天被桌子砸伤的敢死队员在当时混乱的情况下没有及时救治,事后送到医院时已奄奄一息,经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是砸伤造成肝脏破裂。他的家属天天到工人联合会哭闹,要求追认“烈士”,并扬言要找到姚建国偿命。
这次武斗事件造成死亡一人,伤及多人。这种后果在当时众多的类似事件中算不上什么大事,应该很快就淹没在滚滚而来的上山下乡的大潮中。因为这时的红卫兵已经落寞,不管你是“天派、地派”,英雄狗熊,统统被合并归类为“知识青年”,然后敲锣打鼓地被送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去了。
姚建国被隔离在工宣队的办公室不让回家,其实他只要把情况说清楚,就可跟同学们一起下乡插队,但他就是转不过弯来。尤其是父母被牵连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他坚信“真理”在自己这边,现在是别有用心的人对他诬陷迫害。他固执地要到北京去见中央领导反映情况,给父母平反。
这天气温骤降,见姚建国身上还穿着秋装,工宣队的人让他回家添点衣服。临走前负责看管他的小头头说:你那个军区大院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只能跟你到门口,然后在外面等你,如果你一小时之内不出来,我们就认为你逃跑了,就发通缉令通缉你,那性质可就变了。另外,死者家属可一直盯着要找你拼命呢,离了我们的保护出了危险你自己负责。
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干勤务的阿姨不敢过问首长的家事,更不了解他的情况,也没多问。
只有一小时,姚建国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看着墙上相框里的的照片,他第一次发现,威严的父亲原来一直在对着他慈祥地微笑;而戎装在身的母亲在慈祥的笑里还含有军人的果敢;远在北疆当兵的哥哥皮帽子上覆盖着一层霜花,枪刺在肩头闪灼寒光。因边境处在战备状态,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哥哥的消息了,如果有他在自己身边,许多难题一定会迎刃而解;哥哥啊,我该怎么办?
不能再犹豫了,姚建国要自己决定命运。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橱,一股清新的樟脑味扑面而来。一叠叠棉衣、单衣摆放齐整、分类明确,很有部队风范。他抚摸着这些柔软干爽的衣物,感觉就像抚摸妈妈的手,不由得鼻子阵阵发酸。他流着泪换上妈妈亲手织的毛衣毛裤,又套上一身洗得泛了白的军装,然后拿出棉帽和军大衣。他摘下挂在墙上的草绿军用挎包,检查里面的物品:语录,公章,水壶,钢笔,笔记本。笔记本是江英送给他的,扉页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革命友谊,万古长青!
姚建国穿戴齐整,背着挎包来到前厅。他对阿姨说:我要出趟远门,大概一个月回来,请你给我妈妈说一下。家里还有吃的吗?我带上一些。
只有几个馒头了,不然我去食堂看看?
不用了,馒头就行,再灌壶水。
要想摆脱工宣队的人很简单,因为家属院的后面就有一处后门直接通外面。但为了万无一失,姚建国还是穿上军大衣,戴上棉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黄河浮桥附近,准备天黑后寻找机会过河。他认为一过黄河就出了湖山市管辖的地盘,通缉令就不那么灵光了。
他藏在远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他想象中应该有人跟踪他,就像电影里的便衣特务跟踪地下党人那样。
其实工宣队的人根本没把姚建国当回事,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个有些神经和天真的毛孩子,他语出必读语录,大理论滔滔不绝,使他们这些工人大老粗非常头疼,早就想摆脱他这个累赘。他们担心,一旦死者家属头脑发热伤害了姚建国,他们也不好交代,终究是部队首长的孩子嘛。他们认为,姚建国一跨进军区大院,肯定就呆在家不出来了,一切都由他的父母出面善后,事情很快就会不了了之。所以,看着姚建国在哨兵的军礼下走进大院,他们松了一口气,马上撤了。
天擦黑时,姚建国爬上一辆货车晃晃悠悠地过了河,到对岸后卡车翻过河堰时车速减慢,他趁机跳下了车。
要想徒步走到北京谈何容易,何况又不敢走大路,姚建国有些动摇了。再说,中央首长那么好见面吗?去延安!对,去革命圣地寻找真理,去让老区的人民评评,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根据他的地理知识,延安应该在陕西省,也是黄河流经的省份,那就沿黄河往西走。
天边终于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黑夜开始慢慢消退,姚建国逐渐从梦幻般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世界,眼前隐隐显现的景物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再往前几米便是一条壕沟,一旦在黑暗中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使劲摇摇头,想努力弄清: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东方,向西应背对太阳。
有了明确的方向,姚建国心里踏实了;这时,他才感到很饿了,自己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可摸摸硬邦邦的凉馒头和带有冰碴的水壶,他实在张不开嘴。
朦胧中有一股炊烟夹着饭香飘过来,同时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的远处有几架窝棚,其中一架的缝隙里冒出袅袅的白色蒸汽。
饭香便来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