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甸村距黄河五十多里地,过了黄河还要穿过湖山市才能到达盛产石料的山区。原来拉一趟石料来回得四五天,一路上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前几年备战备荒新修的国防公路从村东侧经过,平坦笔直,比原来的老路好走多了,昼夜兼程只需三天就一个来回。
拉石料的车就是人拉的排子车上套一头驴。空车时把驴的缰绳拴在前一辆车的后挡板上,几辆十几辆排成一溜车队,一辆跟着一辆地走,只要最前面赶车的认路,其余的人都躺在车上睡觉就行。装上石料后人就没那么舒坦了,一头驴的力量有限,平地好道时人赶牲口,遇到上坡赶车的人也得挂上套子顶个牲口用;下坡时人得把着刹车吆喝着牲口,以免溜车。但由于驴比大牲口好使唤,排子车又小,所以不用专门的车把式,强壮些的妇女也能赶得了。
沙河甸大队共四个生产队,每队出两驾车,共八驾。天色微明,车就出了村。向东不多远,打头的社员吆喝着牲口上了平展的国防路,八驾车依次排成一路纵队,后面跟着前面走,头车之后的赶车人躺在车里养精蓄锐。几个妇女坐在一驾车上叽叽喳喳地拉呱;最后一辆车拉着铺盖、干粮和草料,梁辛带着口粮和如意坐在车上。
如意高兴得像出了笼的小鸟,沿途东张西望;她跳下车,蹲下身子用手摸摸黑油油的沥青路面:这可不比沙土地啊,咱这鞋底走不了几里路就磨透了!
因常年走在细软的沙土地上,这里的人穿的鞋底子都很薄,男人们大都有双厚底的鞋准备出远门时穿,妇女不常出门,一般不准备。
梁辛见如意下了车,也跟着跳了下来。车厢空间不大,一男一女脸对脸地坐在里面有些别扭。他说:嫂子,你到车上去吧,我走走。
你是病号,快到车上去。如意边走边说;她歪着头看着梁辛:不愿和我坐一块儿?还害臊了?哈哈哈……
那咱就一块走走吧。梁辛说。如意的好心情感染了他,两人的话也多了起来。如意指点着远处的村庄,告诉梁辛那是什么庄,这是什么村;哪里有她的同学,哪里住着她的亲戚。两人说说笑笑,走累了就一起坐到车上,不知不觉快到中午了。
车队靠路边停下,大伙围在一起吃“公饭”,就是队上出粮食蒸的干粮,牲口也都卸了套喂上草料。社员六子对梁辛说:还是出公差好吧,跟牲口一个待遇,都吃公饭儿。如意接茬道:那你和驴一块儿吃草料吧。哈哈哈哈……说笑间,六子对如意说:过了河就进城了,你帮梁辛把粮食送回家,顺便给你妈抓药,不用跟俺们上山了,放心,工分照记。梁辛,你家离黄河码头边多远?
梁辛说:如果步行也不近,看有没有公交车吧。我们家附近有家大药店,要不我领东嫂子去那里抓药?
如意很高兴,并说抓完药让梁辛把她送到长途车站,自己坐车回村。
六子说:如意弟妹,在城里找一个,不回村了,你看东子那个样,还真跟他过一辈子?他瞅了瞅梁辛:你俩挺般配,就是梁辛年纪小了点,梁辛,找个大媳妇好啊,知道疼女婿,咱如意多俊,领着让你妈看看,能相中不?
如意拿头巾抽了六子一下:你有个大伯哥样吗!人家是知青,你看梁辛脸都红了。
你脸比他还红,看来是愿意啊,哈哈哈…
领头的社员说:老六,你把王西坡儿媳送了人,小心他把你送局子里吃公饭儿去,那里可不给记工分。走了走了,头晌还得赶过黄河去哩。
车队过了黄河浮桥,就进了湖山市的地界。梁辛和如意与社员们分手后,有些茫然地站在马路边。
乍从“广阔天地”回到城市,本应熟悉的一切却让梁辛感到十分陌生。习惯了乡村那片纯净的蓝天和黄色土地,阴霾天空下的街道和建筑看上去都灰蒙蒙的,只有沿街墙上那一条条的大标语显得非常醒目,其中充斥着“打倒***”、“砸烂***的狗头”等极端的语句,让人触目惊心。一辆装着高音喇叭的卡车缓缓地驶过,震耳欲聋地反复播放着“三报一社”联合发表的社论,语调慷慨激昂。梁辛有些惴惴不安,他忽然后悔回来,觉得这里并不欢迎他,而他也不喜欢这里,甚至害怕这里;想不到下乡后第一次回城竟是这样的感受。
如意却挺高兴,一个劲地催促梁辛:咱咋走?坐车还是走着?
梁辛回过神来,指了指前面:那里是公交车站,咱去等车。
等了很久车才来,人们一窝蜂涌到车门前,两人好歹挤了上去。
十几里路走了近一个小时。下了车,梁辛对如意说:今天赶不上回去的车了,你帮我把粮食送回家,在我家住一宿,明天我陪你去抓完药,再送你去车站。
如意想起六子说的、让梁辛他妈“相相她”的话,不觉有些脸热心跳,低了头未置可否。见如意有些犹豫,梁辛有所觉察,赶紧补了一句:跟我妹妹睡一床,不就一宿嘛,没事。
那行啊,如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