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游子归来

向红玉在家休息了一天的时间，感觉身体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就又去单位上班了。

这一天，是李笑笑陪着她，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徐阿姨忙前忙后，做些可口的饭菜，因为不仅是为了红玉，也为了李先生值守了一个夜晚和白天。李娜也急得请了假跑回家来，从懂事开始，母亲身体一直很好，还未像这样病的躺在床上，她生怕母亲有什么意外。有徐阿姨和李笑笑在照顾母亲，她插不上手，只能干瞪眼，干着急。

“李叔叔，我妈到底得了什么病？”李娜趁他离开房间去给向红玉倒开水时间。

“没什么病，可能是急性胃肠炎，医生是这么说的。”李笑笑只能这么说。

“我妈从来就没有过肠胃病，她身体壮得像牛一样。”李娜说。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李娜肯定回答。

李笑笑又走进厨房的时候问了徐阿姨，徐阿姨也告诉他，红玉还没喊过胃痛或拉过肚子。家里的肠胃药都是买来给李娜和自己偶尔肠胃不舒服时吃的，很少甚至没有见红玉吃过肠胃药，偶尔伤风感冒吃些抗病毒冲剂或板蓝根冲剂之类的就没事了。一年一次的常规体检徐阿姨也看过，没啥问题。李笑笑听了后有些纳闷，平时身体都好，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他感到有问题。他知道她性格好强，一点小病痛她都会强忍，不轻易示人，怕女儿担心，怕徐阿姨替她操心。她看似很坚强的女人，其实她内心十分脆弱，时常忧虑重重，多愁善感。平时无病无痛，怕她积郁成疾，突发什么疾病，所以他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向红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她也想趁这个时候好好地休息一下。昨夜李笑笑为她一宿未眠，她不忍心，多次想开口催他回家，但又没开口。她想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想他走，哪怕这种时间很短，只要他没提出来回去，她就不想开口让他走。睡了感觉的他还在，醒了还看得到他的模样。只要没人进屋，她就一直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她早该早就随时能握住的手，只是命运把这两只手残忍地分开了那么久。她的手还那么有温度，暖和，而自己的手是那么冰凉透了。只有当有人进屋时她才缩回自己的手，怕女儿和徐阿姨看，笑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痴情。

“红玉姐，你这样不行，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彻底检查下身体。你看你的手一直冰冷，身体肯定有问题。检查了，好及早做治疗。”李笑笑双手握住她的手说，“听我的话，自个身体重要。”

“明天不行，明天厅里有个办公会，我还有好多事要在会上提出来解决。”向红玉看着他摇了摇头说，“笑笑，吃过晚饭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我晚上想跟刘成通个电话，是该告诉他，他父亲的事了，瞒久了不是办法。这样，我听你的，把这几天忙过了，你陪我去医院做个检查，行吗？就几天的时间。”

“行，我亲自陪你去。”李笑笑强忍住心疼说，“检查了大家都放心了。”

望着她苍白的脸，李笑笑又伤感起来。过去在他的印象中，她的皮肤虽然白净，但面容红晕，富有光泽，细腻透亮。而今苍白和忧虑时常挂在脸上，平添了些皱纹。往日的天真，淳朴变成了多愁善感。他和她只是学生时代有过恋情，二十多年过去，她早该淡忘，记忆模糊。而她却还始终记得，珍惜。自己不辞而别，还渺茫地到处寻找。这种友情现在有多少人像她这样一直珍藏在心中。他自己都不知道往后怎么面对她的这份真挚的情感，彼此能在余生中突破走到一块吗？他握住她的手，把头埋到她的手上。

厨房里，李娜帮徐阿姨忙碌，她虽然很多事不会做，但洗个碗，洗个菜她还是能帮上忙。

“徐奶奶，那个李叔叔到底和我妈是啥关系？守了那么久。”李娜边洗菜边问：“害得我都陪不上妈了。”

“娜娜，不是早跟你说过吗，你妈读书时耍过的朋友，按照现在你们年轻人的说法，是你妈年轻时候的恋人。”徐阿姨说。

“徐奶奶，你还懂这些？我是说妈一见了李叔叔眼睛就放光，我妈年轻时候还是个多情种，只是眼光差了些。”李娜说。

“娜娜，别这么说你妈。你妈这辈子够苦了，一个人把你养大不容易，你就不准她有个念想吗。听我的，没事不要上楼去打搅你妈，让你妈多和李先生待会儿。那时候你姥爷姥姥反对你妈，我也嫌弃过李先生，如今想，是我和你姥爷姥姥都不对，害你妈找了个狼心狗肺的刘子培，是苦了你妈。”

“我知道，我不去打搅，影响他们重温旧梦。”李娜调皮说。

晚饭前，向红玉感到身体已无大碍，起床了。吃过晚饭，向红玉再三劝说李笑笑才告辞离开，离开时李娜还第一次喊了李叔叔再见，有空来家里看妈妈，仿佛瞬间懂事了很多。徐阿姨也是亲自为他开门送他出门，临别还吩咐他有空就经常过来。李笑笑虽然已经很疲倦，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睡，只在守候向红玉的时候偶尔打了会瞌睡，但心里依旧高兴地听李娜喊再见，徐阿姨叮嘱他经常过来。他走上大街，此时街上已经说灯火辉煌，车流、人流、自行车流川流不息。他伸手拦了辆出租，一回家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明。

李笑笑离开后不久，曾小雅就朝向红玉家跑来了，徐阿姨一开门一见是她就问了句：

“红玉，曾小雅又跑来了，让她进来吗？”

“曾小雅？她又跑来干啥？让她进来。”向红玉不高兴地说。

“我妈要休息，徐奶奶你叫她明天再来。又跑来打搅，叫她回去。”李娜不高兴地说。

“向红玉，你装什么正经，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曾小雅怒气冲冲地推开徐阿姨，走过来屁股往沙发上一坐说。

“你们的事我都不想听。什么叫装正经，曾小雅，你把话说清楚。”向红玉脸色也不好看了说。

“曾阿姨，你别说话过分了。我妈刚病了，你要是跑来没事找事，信不信我撵你出去？”李娜也气愤地冲到她面前说。

“曾小雅，你说话注意点，我们家红玉还在生病。”徐阿姨也是焦急地在一旁说。

“生病，我还生了十几天病呢。向红玉，我是来告诉你，我和刘子培离婚了，他字都签了。我找律师去监狱，他答应了。”曾小雅说。

“你和他离婚，怎样离婚，都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不用来告诉我。”向红玉只觉得荒唐好笑地说。

“怎么没关系，离了婚我就和你们的刘成没关系了，我不再是他的后妈了。刘子培的爸妈也和我没关系了。”曾小雅得意洋洋地说，“往后你也别打电话来教训我。”

“就为了这事找我？”向红玉伸手按住肚子说，她一生气隐隐作痛。

“就为了这事。”曾小雅回答。

“那我就告诉你，曾小雅，你多此一举。”向红玉摇着头说，“刘子培把那些不义之财拿回家的时候你怎么不和他离婚，你明明知道他在外面招蜂引蝶，你还继续追求，扑向他的怀抱。你享受荣华富贵，贪图虚名的时候咋没想过和他离婚？他进监牢了，要判刑了，甚至要砍头了，你和他离婚了，你撇得干净吗？你往娘家拿回了多少钱，你跟你兄弟买房子，买车子的钱是谁的，凭你的工资收入，你买得起吗？曾小雅，你别做得太过分了。刘成可以不要你管，他有亲妈，刘子培的父母你不管不问是丧尽天良，老人无辜，莫非就一辈子就养了你们这样的白眼狼，你这是作孽呀！”

“向红玉，你有本事就去纪委告我。”曾小雅被她一顿数落后，愤然不顾羞耻地说。

“不用我去告你，组织上也会查你的问题。我只是说曾小雅，做人要凭良心，对老人更要有良心。你走，太恶心了！”向红玉挥手说，“不准再踏进我家半步。”

“你走，请马上离开！”李娜做出让她走的姿势说两句，“滚！出去！”

“谁稀罕跑你这儿来。”曾小雅这才怏怏不快地跟随徐阿姨出门了。

“简直是不顾羞耻，红玉，你别跟这种人计较。”徐阿姨关了门进来后说。

“妈，你这是怎么了，病又犯了？”李娜见母亲捂住肚子，额头又渗出汗珠，急忙抱住母亲说。

“还不是这贱货气的。红玉赶快吃药，吃了药躺一会，我给你倒开水。”徐阿姨也急忙说。

“娜娜。”向红玉接过徐阿姨递来的开水，吃过医院急诊开的药后，喘着气说，“你帮我接通刘成哥哥的电话，妈有话要给他说。”

“妈，你休息，我拨通电话，我先说。”李娜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说。

“妈先说，你不知道说啥。”向红玉想好了，是该告诉儿子了。不管怎么儿子都该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了。

“妈，通了，刘成哥哥，妈要跟你说话。”李娜说完就把话筒递给了母亲，紧挨着母亲，听她和刘成说话。

徐阿姨也坐到一边，心急地想听她和刘成说话。

“妈。”电话那头，向红玉还没说话，刘成就说话了。他说：“我知道妈要跟我说什么，妈，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现在互联网很发达，我早就看见了关于爸的消息报道。我一开始很难过，很悲伤，就像天地都塌陷了一样，崩溃了。这阵我好多了，都过去了。”

“儿子，你这样妈就放心了。妈还想等你工作稳定了，再长大一点再告诉你。”向红玉流着泪说。

“妈，我还要怎么长大，我已经是大人了，工作也很稳定。妈妈别为我担心了，倒是你自己，听说你昨天还病了。”刘成说。

“娜娜，是不是嘴快，偷着打电话告诉你哥？”向红玉捂住话筒问女儿。

“是，我只跟刘成哥哥说了你病的事，其他一句话都没说。”李娜急忙辩白说。

“多事。”向红玉又继续对儿子说，“没事，妈只是急性肠胃炎，已经没事了。儿子打算怎么办，是继续留在国外工作，还是怎么样？妈啥都不怕，就怕影响你，怕你知道后想不开，怕你背上沉重的精神包袱，怕你工作受影响。”

“妈。我早就想通了，父亲和母亲的选择由不得我，我投了这胎，就得认命。他犯了罪，也得认罪伏法。我考虑好了，过一阵子就回国来，该去看他还是去监狱看他。我学的电子专业，国内和省内都缺乏这方面的人才。我已经向省内和其他几家电子设计研究所把简历都通过互联网投了过去。一有录用消息，我这边就办理辞职手续，回国来，在国内效力，算是替老爸赎点罪。”刘成说。

“儿子，你才工作不久，单位同意你辞职吗？你打算回来，妈觉得很好……”向红玉还没说完话筒被女儿抢了过去。

“刘成哥哥，我也想你回来。”李娜说。

“给我，你抢什么嘛，妈说完了你再说。”向红玉拿过话筒继续说，“你能这么想，妈很高兴。不要谈赎罪不赎罪的。你爸犯的错，是他该受的，不关你的事，知道吗，不要有包袱，有压力。你没有爸了，还有妈。”

“妈，我知道。”刘成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跟妈说一声，妈去机场接你。艳红还好吗？”向红玉问。

“还好，还好，改天我叫她给妈通电话。妈，你别急，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还有娜娜，也要照顾好妈。我办妥了就提前给妈打电话。”刘成最后说。

“我会照顾妈的。”李娜最后说，“哥哥，你照顾你自己，早点回来。”

通完电话，向红玉的心稍稍安稳平静下来。儿子知道刘子培的消息后没有沉沦，颓废，反而要坚持回国，没有逃避。她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放心了。她长舒了口气，她原来还担心儿子知道了他父亲的事过度悲伤，不敢去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将会对他今后人生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她原先的担心多余了，烦恼也瞬间消除了，那晚她睡了个好觉。自从刘子培出事后的第一个好觉。

儿子刘成回国那天，向红玉找单位同事借了辆商务车开了去机场。女儿李娜要去，徐阿姨也坚持要去接刘成。她考虑到儿子和江艳红，加上很多行李，她自己五座轿车有些挤，才借了这辆七座商务车。

向红玉带着女儿李娜和徐阿姨在机场国外到远处焦急地等候着儿子刘成和江艳红，翘首以盼。三四年了，她日思夜想的儿子马上就要见面了，她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可是儿子乘坐的航班早已经降落，那个航班的乘客都陆续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车，走了出来，被接站人拥簇着走了。又等了一会，她才看见儿子刘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推着个黑色行李箱走了出来。他显得十分疲惫，穿了件蓝色的风衣，一脸的惆怅和茫然，完全没有一点要和家人立刻团聚的那种喜悦，更像个游子归乡似的愁容满面，他消瘦了，眼圈都是黑的，是没休息好，旅途劳累吧。

“妈。”刘成抱住母亲流泪了。

“儿子，咋你一个人，艳红呢？”向红玉抱住儿子也落泪了说。

“哥。”李娜也上前抱住刘成，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拉杆说，“就这点行李？”

“娜娜，徐阿姨，你们都好。”刘成强装笑颜说。

“都好，都好。刘成回来就好。”徐阿姨也是抹着眼睛说。

“儿子，究竟是咋回事，你一个人回来？”向红玉疑惑地问。

儿子走的时候，两个人高高兴兴成双成对地飞到异国他乡求学。如今一个孤身单影的回来，她心中又掠过一丝不快，预感到发生了什么蹊跷的事，她想问又怕儿子难过，止住了。

“妈，别问了。娜娜，徐阿姨，我们回家。”刘成一只手揽住母亲，一只手揽住妹妹，强装笑颜地说。

“回什么家，先去吃饭。妈把餐厅都订好了，专门为你接风。”李娜说。

“谢谢妈。”刘成侧过头对母亲说。说完他又放开母亲，伸手挽着徐阿姨说，“徐奶奶，谢谢这么多年照顾我妈。”

“刘成懂事了，嘴甜。”徐阿姨说。

看到刘成和徐阿姨，李娜有说有笑，一路朝到达大厅外走去，她跟在后边，心总算是有种宽慰。一家人总算是又聚到一起了，但愿不再分开。

到了餐厅，进了预定的小包间，她看见儿子刘成总是先往徐阿姨和自己碗里夹菜，再往李娜碗里夹，她感到这时候才是甜甜的幸福。所以她把心中的疑虑都藏了起来，她怕触疼了儿子，怕他难过。没想到李娜忍不住，先说了起来。

“哥，是不是那个江艳红甩了你，你才一个人回来？”李娜忽然心血来潮说，“她江艳红什么东西？哥，要不你爸，她想出国读书，门都没有，她家有那么多钱吗？当初她追你，还不是图你家的钱。哥，你也是瞎了眼，咋看上了她？要人才没人才，一点都不漂亮，丑死了。我随便找几个同学来，都比她强十倍，还晓得大难临头各自飞。”

“娜娜，人各有志嘛。”刘成苦笑说。

“娜娜，吃饭堵不住你嘴。你刘成哥哥才回来，你就说东说西，不想你哥吃饭吗？”向红玉愠怒地说。

“我就是要说，忘恩负义的东西。哥，你别怕，女朋友多的是，哪天我约几个女同学来，任你挑。”李娜说。

“红玉，你也别说李娜，那女子跟刘成来过家里几次，我都看不惯，扭扭捏捏，还有点虚伪，分开好，分开好。”徐阿姨也说。

“妈，你还说我，连徐奶奶都不喜欢她。”李娜还是说。

“不是我喜欢不喜欢，是她跟刘成分开了我才说。不分开我才不会说呢。”徐阿姨补充一句说。

“老人的眼光不会错，徐奶奶。”李娜说。

李娜这几番话说得刘成心又凉了。知道父亲一出事，江艳红人就变了，她知道经济的后路断了，刘成要回国，她坚决不回，也反对，因为好不容易出国了几年，回去怕同学，怕家里说闲话。所以刘成才只好自己回来。

“刘成，妈跟你说件正经事，单位落实了吗？”向红玉问。

“落实了，电子九所，妈。”刘成说。

“政审通过了吗？那可是国家重点研究所。”向红玉问。

“通过了。我是去搞技术又不是搞政工。”刘成说，“何况还有妈这块金字招牌。”

“那就好，什么时间去报到？”向红玉又问。

“一周以后。”刘成说。

“这几天妈跟你安排个工作，你明天开我的车，带李娜去看你爷爷奶奶，多住几天，多陪他们。你爷爷可能患了老年痴呆。”向红玉想了想又说，“送你爷爷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治治病。没事就陪他们在小区、公园到处去走走，散散步，知道吗？今天回家就好好休息。”

“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刘成说。

“刘成，往后就住家里，房间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徐阿姨说。

“妈。你这个决定正确。反正放了假，我陪刘成哥哥玩到他去上班。”李娜一高兴，差点把碗打翻掉地上。

刘成这时一阵一阵的思绪万千地翻涌起来，回家来，家里人在惦念自己，都在为自己着想。不愉快总算过去了，往后可能还有，但只要有母亲在，亲情就在。

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就开车带上妹妹，去看爷爷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