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一想到他和罗明义书记的那次闲聊,就觉得人生中看到了希望。居然有他这样的领导如此推心置腹与自己说话,而且是平等,亲切的谈话。过后还真把这些在档案中写了进去。在农村读报、扫盲、教农民文化,提出过积极富有意义的建议和献言,否则政策在落实也不会分配他去当一名高中教师,毕竟是个中专生尚未毕业的。
罗明义确实经过思考后立即召开了三级干部的动员大会,动员大家克服困难,动手救灾,利用南山林场现在的资源条件组织生产自救。南山公社顺利度过了三年的自然灾害。灾害期间上交公粮的任务也完成了,没有拖欠,而且灾荒中全公社范围内没有死人。三年自然灾一过,罗明义不仅没有受到处分,反而提拔到了金沙坝区担任了区委书记。过后他经常在感悟说一句话,那就是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除了思想觉悟,文化很重要。有文化想问题全面,思路广,点子多。他自己的体会就是这样,始终没忘记李笑笑跟他的那一次席地而坐的谈话,肺腑之言呀,开门见山的建议,才使他脑洞大开,才使南山公社的社员有了自救的希望,逃过一劫。自己的升迁多少都有他的建言贡献。这些都是后来他才知道的。
但是他没想到再后来发生的一件偶然的事情,把李笑笑推到了万劫不复、万念俱灭的境地。
李笑笑依旧是每天跟随队里的社员出工,那天半路上碰上了,罗明义书记,聊了一阵话后,他就不再被唤去和五类分子一道进行强制性的劳动,农闲时候他又按照往常习惯给队里愿意识字的人上课,虽然日子过得艰苦,时常忍饥挨饿,幸亏胡杏花时不时给送些野菜来,水煮了吃,又涩又苦,但不至于像那些吃米糠连大便都拉不出来,要用竹片去掏好些。他窑洞外边原先种的南瓜,冬瓜之类早吃光了,连藤上长出的嫩芽都摘来吃了,挺脆嫩的,但还是无济于事,整的肚子都饿得咕噜响。。
李笑笑有气无力地回到窑洞中,点上灯油清理那些从报上裁剪下来的文章。他感到今晚特别清静,就他一个人专心致志的做他的事。往常这个时候,胡杏花早就钻进来了。只要天一黑,只要没人看到,她就像一阵风似的移开那包谷干捆子,钻进来,有说有笑,问这问那,好像是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提不完的问,有时候问得他搜肠刮肚才能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提的问题总是那么稀奇古怪,还不一定令她满意。有一次她问他为啥治保主任要弄他去同大队的五类分子一块去干活?他只好回答她,他就是五类分子。命中注定。她又问他为啥成了五类分子,他简直哑口无言,只好说他生来就成了五类分子。她说她不信,他也无法解释清楚,只好说,你们这儿的五类分子不是生来就是吗?还真把她给懵住了,使她不能再继续往下盘根究底地往下问了。有时候,她实在想不到问题问,就干脆睡到他那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的床上,双手枕着头,睁眼望着他,看得他只好把头扭到一边。昏暗的光线中,她那平躺的身子,随着她的呼吸,胸部的突出的发育成熟的乳房一起一伏,时常引发他体内的躁动和不安。他只好尽量移开目光,不去看她。有一天晚上,她也是那样平躺着,突然问了个他意想不到的可笑而又愚蠢的问题。是不是男人和女人睡到一块就会怀孕,就会生下小孩。她叫他也来躺下,睡到一块试试,看她是不是能怀孕?把李笑笑气得瞪大眼睛哭笑不得,人长这么大,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他也原谅她,谁告诉她呀,一个人孤苦地居住在那茅草屋,孤陋寡闻,挺正常,说明她还未完全长大成人。男女之间苟合的事都还不懂,难怪那天敢当他的面脱光衣服,还依偎着他睡了一觉。
每次都是李笑笑深更半夜连哄带骗迫不得已才弄走她,每次都是送她到那两木头的桥头,望着她走回去,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尽管每次都是依依不舍,都舍不得弄走她,但他只能如此,不能害了她,只能残忍地压抑自己,折磨自己,把情感和欲望永远埋在心底。不准它像野兽般地任意狂为,去伤害她。他以为她今晚破例不会来了,早已感觉困了,就上床吹熄灯,蒙头睡了。
窑洞门口的包谷捆有移动的响声,李笑笑惊醒了。谁会深更半夜跑来,他警觉地翻身起床,在黑暗中注视着窑洞口的方向。
“是谁?”李笑笑警觉地问。
“是我,把点灯点燃,我太黑了看不见,你快些呀。”是胡杏花那清脆细小的声音说。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赶快回去睡觉。”李笑笑坐了起来说:“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我给你送吃的,把灯点了,听见没有?”胡杏花摸索着说。
“晚上送什么吃的,你有吃的吗?”
李笑笑不信她有什么吃的东西可送,大家那点口粮连吊命都难了,还送吃的来。但他还是摸着火柴,划燃点亮旁边的灯油,才看昏暗中的胡杏花,左手端着个大土碗,右手提了个小土罐。李笑笑马上闻到一股飘出来的肉香味。胡杏花走得很慢很稳,几乎是移动一般,可能是怕碗中的肉汤泼了出来。
“哪来的牛肉汤?”李笑笑闻出那是牛肉的香味。伸手接过她左手的大土碗问。那是满满一碗炖得香味十足的炖的稀软的水牛肉。
“你先吃吧,吃了再说。这还有一罐。队长说,你也有份,叫我送过来。”胡杏花放下手的土罐子说。
李笑笑哪忍得住这种牛肉鲜美的诱惑,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起来,这两年别说吃肉,连肉的味都没闻到过。他此刻只能用喜悦和幸福来形容吃到的牛肉和炖汤,味道太鲜美了,简直是令人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被这样美滋美味包裹起了,如喝醉了酒一般,他把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感到满足地才放下了碗。
“你怎么不吃呢?”李笑笑看那还冒着热气的小土罐问。
“我吃过了,肚子都撑饱了,和队里的人一块吃的,这是队长专门叫我给你送过来的。”胡杏花坐到他旁边说。
那么多人一块吃炖牛肉?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场面多壮观呀。要多少牛肉,这水牛肉要炖多久,深更半夜,大伙围在那儿都盼上能吃上这牛肉,是种什么样的情形,他想不出来,但大伙一定馋极了,渴望极了,一定是眼巴巴地守候,不管时间再迟,天再晚,都守着那炖肉的锅,谁都不肯离去。
“杏花,队里哪来的牛肉?”李笑笑问她说:“你告诉我,你别怕,我不会说出去。”
“有条牛跌到沟里摔死了,队长就带人去沟底把牛皮剥了,几个人把牛肉扛到仓房,仓房又没锅,就叫人去我喂猪的地方把那煮猪草的锅搬了来,垒了几块石头炖。队里的人都来了,只有你没来,队长等大家吃了才叫我给送过来,说你也该有一份,该吃点。”胡杏花眼里闪着光亮,语速极快地说。
“是耕牛?”李笑笑惊诧地问。
“是耕牛,摔死了的。”
耕牛是大型生产农具,大队、公社都有记录登记了的,哪个生产队有几条,都一清二楚,少了要过问。只不过是摔死的,何况队里人也苦,好多人都患了水肿病,这牛肉或许能治好水肿病,它营养高呀,能救命。胡杏花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害怕,因为这牛是她在放。
“少了耕牛迟早要被发现的,今天不发现,以后发现了呢?”李笑笑担心问。
“我不知道,队长说了,只要没人去告发,就不会被发现。”胡杏花说。
“摔死的时候,是谁放的牛?”李笑笑问。
“是我在放牛。队里不是没猪喂了吗,队长就安排我负责看那条牛,除了放牛,还负责割草。”胡杏花听他这么一问,就更害怕了。
“牛摔到沟里的时候你在不在?”李笑笑又问。
“不在,我看到牛在沟坎上吃草,我就跑到远处割草去了。牛晚上要吃很多草才够,队长说牛无夜草长不肥长不壮。我怕割少了牛不够吃,饿瘦了,队长又该吼我。我是听到有几个人喊牛摔死了,我才知道。我当时就吓哭了,大家叫我别哭,死了就死了。队长也叫我别哭,死了就算了。大家还说,死了好,死了有牛肉吃了。它是自个摔死的,劝我别哭。笑笑,我真的害怕,好害怕呀。”胡杏花伸手抱着他,哭了起来说。
“别害怕,你明天一早带我去那沟坎边看看,我送你回去,明天天亮你来叫我。”李笑笑说。
“我不回去,我害怕。牛是我放的,我怕他们来抓我,我会进监牢吗?笑笑,我好害怕呀。我不要回去,我一个人要做噩梦。那牛晚上要变成鬼来抓我,我害怕做梦看到那摔死血淋淋的样子。”
胡杏花哭得更厉害了,把他抱得更紧了,李笑笑用尽力也板不开她的手。油灯跳闪了几下,油盏里的油干了,熄灭了。窑洞里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她啜泣的声音。进不进监牢他不知道,但耕牛摔死了,牛被剥了皮,牛肉被队里人炖来吃了。少了耕牛,大队、公社肯定迟早会过问,因为那是一条牛,是集体的财产。他不知道这个集体的含义是指什么,是生产队,还是大队,还是全公社。如果包含了大队和全公社,那肯定是会追究的,不是你生产队能处置的。他在报上看到过破坏大型生产农具被抓判刑的,也有盗窃耕牛被抓后判刑的。这耕牛摔死,算不算破坏,他不知道。队长贺大全带人剥了牛皮,炖了牛肉,全队的人包括自己也吃了牛肉,喝了汤,算不算共犯。如果算,那人可就多了。法不制众,会不会不追究他更不知道。那谁是主犯呢,谁负责放牛,看牛,肯定是胡杏花这个啥都不懂的姑娘。他也想不明白,只是在替她担心,见她吓成了这个样子,哭得那么伤心,把自己抱得紧紧地不松手,他就更不忍心送她回去了,更不忍心她一个人担惊受怕做噩梦。毕竟一条活生生的耕牛摔死了,毕竟剥了皮,大卸八大块,血淋淋的多恐怖的情景她都在场亲眼目睹了。
“睡吧,别哭了,你别害怕。”李笑笑安慰她说:“我陪你,保证不离开你,你就不会作噩梦。”
李笑笑费尽口舌,才哄她一块倒下和衣睡了,但她还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头枕着他的肩,不停抽泣,泪水都浸湿了他肩部的衣裳。
那晚李笑笑做了很多的梦,先是梦见溪沟里已被剥了皮,大卸八块的耕牛复活了,血淋淋的耕牛怒目圆睁,伸直脖子,一对牛角对着那些人冲撞,撞得人们惊叫着朝四处奔跑,惊魂不定。然后又是胡杏花拉着他在草地上逃跑,是赤身裸体地奔跑。草地软和,阳光温暖,她抱着他在那松软的草地上打滚,两个紧紧相拥,她的身子是那么地柔软,那么地光滑,两个人都激情地抱在一起,欢乐地触为了一体,渐渐地感受到她的体温传导进了他的全身,直到他大汗淋淋。他又梦见两个背枪的民兵把她从他的身边拖了起来,戴上手铐,押着赤裸着身体朝荒野中走去。他听到她悲戚地呼喊:笑笑,救我,笑笑救我。哭喊声是那么的悲戚和揪心......
李笑笑惊醒了,一身大汗,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身上。他伸手一摸,摸到的是光滑细嫩的身体,是她挺立的双乳。他慌忙坐了起来,她也醒了,又伸手抱住,拉他睡下,他明白自己和她发生了什么。她的手又开始在他的周身抚摸起来,弄得他难以控制。激情拼命似的吻她,她反而流泪了,眼泪糊到了他的脸上,他捧着她的脸说:
“杏花,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是不会娶你,也不能娶你。”
“我知道,我不要你娶我和我结婚,我只要你和我这样就够了。”胡杏花又紧抱着他说:“天天都这样,我就高兴了,我就不怕了。”
“杏花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因为你是农村姑娘,我不娶你。是因为我自己。”李笑笑说。
“我知道,你是专政对象,你怕连累我。我不怕你是坏人,我不要你和我结婚,我只要你在这儿一天,就抱我,疼我,和我睡一块就够了。笑笑答应我好吗,是我脱了你的衣裳,是我先不好,别怪我,骂我好吗?”胡杏花说得可怜兮兮的。
黑暗中两个苦命又相拥想抱,苦苦从这黑暗中体验人生从未有过的快乐和乐趣,只有女生在一块时的那么一点的乐趣。哪怕这种乐趣很短,说不清往后还会不会再有,但他和她在这一夜都体会到了这种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