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既紧张又甜蜜的生活使李笑笑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省城也在这一时候进入了高速发展期。过去去过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就变了样。很多地方都已经不认识了,找不到记忆了。他带着设计团队勘察过的地方从田间杂草丛生,变成了组团式的商圈,高楼林立,一派繁荣景象。这种日子过久了,他总觉得自己该有改变。第一个十年,也就是50年代自己碰上了,那是内外交困的十年,自己也因此送去了劳动教育,到了南山村这种贫困落后的地方。第二个十年和第三个十年,自己相继摘了帽子,才又重新回归社会,开始理直气壮地做人。自从和喻梅在一块后,他发觉自己才改变更多了,员工称他为李总,外界和业主都称他为李总或李工。过去错失了读大学深造的机会,眼见现在这些大学毕业的小青年他着实羡慕不已,才二十来岁就完成了大学学历,拿个简历就可以满地跑去应聘找工作,而且还可以对工作挑三拣四,看专业对不对口,看工资待遇满意。自己呢,读个中专都没毕业就弄去南山村了,尽管喻梅和公司员工没歧视他的学历低,但离开了呢,不干了呢,想去找工作呢,这点学历谁要?他时不时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始终缠绕在心头。
过去进高中有升学比例,还看成分。如今义务制教育形成,大学也在扩招。读电大,除了交纳一定的费用,每晚还得去上课,很不自由。恰逢实行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使他感到格外高兴,既能解决学历问题,又能自由地选择继续读书的时间和考试科目。李笑笑跑到自考办,购买了一套大专的教材,准备开始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去完成过来尚未完成的学历功课。
这种年纪进美院不可能,进不了美院自己无论怎样提高绘画的技法,作品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价格都会大打折扣。他决定暂时停止绘画,哪怕是爱好,也要忍痛割爱,潜心读书,完成学历,在个人简历上的文化程度的栏目上填上大专或者是本科文化。在当下入门看学历的年代,他只能去适应它,能力不是每个人都看得见的。他只好又开始过起了苦行僧的生活。早餐前利用一点空隙看书,甚至边吃边看,上班一有时间又是看书。吃过晚饭又是看书,做摘要,记重点要点。休息日,节假日也是待在书房,整天不出门,总是使喻梅拉也拉不走。
有时喻梅一觉醒来,见书房还亮着灯,就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伏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不要太急了,睡觉去吧。”
李笑笑确实心急,他计划一年半完成专科的全部学习,再用一年读完升本的全部课程,他第一次就报五门课程的考试。
“怎么能不急,我都这把年纪了,可能是考生中年纪最大的了。”李笑笑侧过头说。
“有可能,也不一定。笑笑,你不去睡,我一个人不习惯。”喻梅娇嗔地说。
“如果影响你,我睡书房的长藤椅,好么?”李笑笑说。
“更不行,我是说我习惯了你抱着我睡。你不抱我,我睡不着,醒了就更睡不着,睁着眼老想事情。”喻梅抱紧他说。
“我没来时你不也是一个人睡吗?习惯就好了。”李笑笑又说。
“你是个傻瓜,那时候是迫不得已,独守空房。既然你来了,我肯定天天把你吸尽榨干,把失去的都补回来。笑笑,睡觉去好吗?”喻梅撒娇似的摇着他说。
“行,今天迁就你,下不为例。明天开始,不到两点钟不准你打搅。”
“笑笑,你何必嘛,这考试又没限定时间,早一年迟一年都可以。你一次报考五门,吓死人了。”喻梅说。
“喻梅,你本科,学士学位,我中专肄业,差两个等级,不匹配呀。”李笑笑说,“等我把自考的大专考完,再升本考个城乡规划,也拿个学士学位,就和你旗鼓相当了。”
“怕我甩了你?我不会的。笑笑,只要你不花心,拿了学士学位,不丢掉我,又去找你过去的老情人就行了。”
喻梅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坐到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用嘴唇吻他,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怕他又勾起往事,心中不快。
李笑笑虽然嘴被她的吻堵住说不出话,但心中还是掠过一丝不快。忘记不是那么容易,人是有记忆的动物,只要印进大脑,经历过,无论时间过了多久,那痕迹是抹不掉的,无论是人和事。喻梅是在他人生的最低谷,遭遇精神重创和失意的时候走到一起,是治疗他创伤最快的一个人。她不仅使他重新找到谋生的定位,还用她的身体和情感开始治疗他的伤痛。他不可能辜负她,何况她那么能干,年轻貌美,身体窈窕而令他时常冲动不已,已经唤醒了他蕴藏已久在内心深处的冷漠。她虽然一句话又刺激了他,但他什么都不说,而是用那强壮有力的双膀,抱起她,关了灯,走出书房,进了卧室,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解开脱掉睡衣,又脱掉自己的衣裳,钻进被窝,相拥而激情澎湃之后,使她慢慢地入睡。那晚,他和她什么都没有说,仿佛都彼此知道,只有这种温情脉脉才是彼此修复不愉快的最好方法,才能化解彼此的心中的阴影。
李笑笑果然是五门功课全部通过。拿到成绩通知单,他只是微微一笑,谢天谢地,恰好是全部通过,有三门恰好是60多分,好险啊,如果不及格,还得重考,丢死人了。而喻梅知道后,替他高兴不停地夸奖。
“笑笑,你真棒,全部通过。我问过了,全省报考五科,只有你一人,而且是全部过关,值得庆贺。我们到外边吃饭,你选个地方,吃啥都由你,庆贺你嘛。”喻梅抱住他又在他脸上乱亲起来说。
“庆贺什么?我只求60分万岁,你没见这饭都快好了吗?”李笑笑洗着手里的菜说。
“你这人咋点情调都没有,饭菜放那儿,明天吃。今天出去吃,电饭煲的饭没动过,不会坏,菜洗了放冰箱。走,换衣裳出门去吃。”
李笑笑只好擦干净手,把洗好的菜用保鲜袋装好放进冰箱,又检查了下电源,才进卧室换衣裳。
卧室里,喻梅已经先他一步进去了,她已脱掉了上衣,连胸罩都摘了扔在床上,光裸着上身打开衣柜门在翻找衣服,见他进来,突然停住,转身向他,望着他说:
“好看吗,看仔细点,我这身材好像这几年都没变。”
“我又不知道你读书时候,你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身材,赶快穿了衣裳走吧,我有些饿了。”李笑笑脱掉外套说。
“你不会说几句恭维话吗?”喻梅边说边伸手解他的衬衣纽扣。
“天天说恭维话,不虚伪吗?”李笑笑问。
“女人都喜欢恭维话,好听的话。我也是凡夫俗子,我也喜欢。”喻梅伸手脱去他的衬衣,抚摸着他的胸膛说,“我说你棒不是恭维你,不是虚伪。我读大学也还挂过两回科。”边说就边拉着他的是一只手,贴到自己的乳房上。
“你这要干啥?大白天的,窗帘也没拉,肚子也饿了。”李笑笑说。
“褒奖你取得好成绩,别人看了眼红、羡慕,我才不管呢。”
一阵狂吻,激情之后,边穿衣裳,边欣赏喻梅那苗条、富有弹性、婀娜的身体,温润如玉。是好看,是美妙,是温情脉脉,脸上还有几分羞涩的微笑。这种时常温情的日子,这么多年来和喻梅在一块后深深地体会和感受到了。过去,他想不都不敢想,能和一个有知性而又漂亮的女人同床共枕,更不敢高攀这种气质高雅的女人。他总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在女人面前特别是漂亮女人连正眼看几眼都觉得自己猥琐。有了喻梅,他很满足了,知足了,只是不知道这温馨,温柔的生活能持续多久。这么久了,他和她都还没有相互提过结婚的事情,好似都很满足这种同居一屋,搭伙过日子的生活。他和她各自都在暗暗揣测,对方该不是个不婚主义者?又不像,不婚主义者又要同宿一屋?只要都觉得幸福又何必要一纸婚约来束缚对方呢。他和她也许都这么想过,只是双方都没说出来而已。
时间一晃两三年过去了,温馨、幸福生活有可能要划上问号。
李笑笑依然像往常一样把早餐弄好了,牛奶加热、煎蛋、面包片都煎过了,端上餐桌。喻梅这才梳洗完毕,换了套平时不太穿的衣裳,脸上也化了妆,描了眉,抹了口红才走进餐厅。
“你不上班了,打扮这么漂亮,穿这么时髦?平时没见你这么精心打扮呀?”李笑笑替她斟了牛奶,把杯子递给她说。
“笑笑,我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不去公司了。来了几个朋友,从国外回来的,约了去迪拜斯西餐厅聚一聚。”喻梅边吃边说。
“也还早啊,那地方聚会,喝咖啡,吃饭,好贵呀。”李笑笑说。
“她们订的,可能从美国回来要摆够排场。”喻梅说,“我也不喜欢去那种地方,菜品贵得要命。”
“要去时间也太早了,别人门都没开。”李笑笑说。
“我是想十点先到商场买个新挎包,我这包用久了,怕丢人。”喻梅说。
“你们女人就是虚伪,为了聚会,吃顿饭,还要去换个包,你咋不去把车换了,人换了?你真以为从美国回来的人就敢小看你了。”李笑笑有些讥讽地说。
“要不你也一块去,我给公司打个电话,有事会通知我们。”喻梅说。
“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显摆,吹牛。去了我浑身不舒服。”李笑笑说,“何况你这些同学我一个都不认识,没见过。只是听你说过,我去了不怕丢你的脸吗?我怕人家说我是你的面首、男妾。”
“面首就面首,我才不怕呢。只要我觉得好就行。你去不去?去就先陪我去商场买个包,你也买身衣裳。”喻梅说。
“不去。”
李笑笑一听喻梅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不去。如果是一般聚会,如果是为了陪喻梅他完全可以去。但是因为这几个人是从美国回来,为了见面,聊聊天,还要专门跑去换包,买衣服掌门面,他是不会去的。何况她这些从美国回来的人也不应该特别讲究,约在那种豪华奢侈的地方见面,有什么意义。除了显摆,半点意义都没有,花冤枉钱。他在想,这几个美国佬是不是钱多了,硬要那地方花,随便找个茶楼不就成了。
他听喻梅说过,一个是她高中同学,本来有很好的工作单位,事业单位,工资工作稳定,悠闲。老公是科分院一个博士生,要出国读博士后,结果举家移民到美国。另外两位是喻梅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到美国去深造,现在已经定居美国了。一个嫁了个老外,一个还是个老处女。这三个人现在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没听喻梅谈起过。他在想人家一定过得很好,才会跑到迪拜斯这样米其林四星的地方约同学见面聊天,如果不好,肯定不会在那地方约见。他早就听说那地方一餐饭两个人至少要消费几千元,菜品是按盅,按位点。他和喻梅去过一次,是为了接待一个客户的代表,花了近万元,他一离开就喊没吃饱,肚子饿,回家还煮了碗速冻抄手吃,喻梅那时还笑他老土,他也不管土不土,肚子吃饱才是硬道理。他认为那种地方吃饭,除了满眼的豪华,奢侈的氛围和眼花缭乱的灯具,精致的器皿,精美的座椅,彬彬有礼的服务,一点都不实际,都不划算。同他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开玩笑,这近万元,鸡鱼肉蛋,山珍海味在家里买来要吃多久?简直是种奢侈浪费,除了排场,虚伪的满足,能有什么。后来喻梅告诉他那地方的消费都是应酬,基本都是公款,不用自己掏腰包。如果自掏腰包,喻梅跑去,今天的钱谁出,这是他关注的问题,不是小家子气,而是想知道这些跑到国外去的人究竟多有钱,多大方。
李笑笑下班回家做了点饭,吃过饭,看了会书。为了学历,这两三年画也没画了,现在升本完成,取得学士学位,偶尔看看专业技术书籍,又重新把年轻时候爱好捡了起来,读些文学小说。他现在正在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过去忙于生计,应付艰难的生活已经有很久没读这类文学书籍了。现在重新读,又感到新鲜,甚至感到吃力了,但还是从这些作品引发很多启发和思考。喻梅回来很晚,他都淋浴后准备上床了。看到她有些疲惫,又有些兴奋,赶紧替她挂好新买的挎包,趁机看了看居然是古驰的新款。他陪喻梅逛过几次,多少认得了几个牌子。他估计这包也是近万元左右。他把她换下的新买的和原先的衣服都挂进了衣柜,催促她赶紧去洗澡,完了后休息。
“怎么耽误这么久?”等喻梅洗完澡上床,李笑笑说:“几乎一整天,哪来那么多话聊。”
“瞎聊吧,听她们讲国外的稀奇古怪的事。”喻梅钻进被窝,靠在他肩上说,“长见识了。”
“最后谁结的账,买的单?”李笑笑还是把关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我买的单。”喻梅抬头望着他说,“怎么啦?心疼钱了?”
“你买的单?”李笑笑惊诧地问。一般的习惯,谁组局,谁邀请谁结账买单,要么就是AA制,而且这三人是假洋鬼子,居然是喻梅买单。所以他才吃惊和不解说:“她们为啥不买单?花了不少钱吧?我不是心痛这点钱,我是说这些假洋鬼子太抠门了,还说是美国回来的,你成冤大头了。”
“是花了不少钱,我也心痛。我是看她们个个迟迟不喊买单,我才结的账。笑笑,你是不是笑我手散,当冤大头?”喻梅伸手挽住的脖子说。
“喻梅,你做得对,这钱花了值。使她们看到我们在国内的人敢出手大方了,长脸了。那些个在国外混的假洋鬼子还如此小气,吝啬,我真瞧不起。跑出去干啥,跑出去挣不了大钱,何必要跑回来,多丢人现眼呀。”李笑笑说。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睡觉。笑笑,你这嘴损,嘴贱,一点事要被你调侃个够。”喻梅抱着他往被窝里钻说。
“谁叫她们不买单,花那么多钱我心疼,这挣钱容易吗?”李笑笑倒下床还在说。
“好了,好了,你明天也出去消费一次,我不心疼。”喻梅又抱紧他说。
李笑笑还记得他落实政策,改革开放那会儿,一个台胞回乡,一个外国回来探亲,一个乡村,一个街道,一个工厂,都要惊动,四面八方奔走相告。送根项链,送个戒指给亲戚,引得人人羡慕,交口称赞。总认为那些台湾人,国外的人多有钱。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穷,所以才羡慕,才称赞。如今他和喻梅的收入,要买金项链、金戒指、钻石、珠宝都买得起,只是想买不想买的问题,想买什么的问题。如今,特别今天,他感觉那些人在国外并不是很有钱。如果很有钱两顿饭钱几杯咖啡的钱还不争着买单。跑去国外的人都有钱的神话破灭了,到国外都能挣大钱的传说也毁灭了,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认为。但他的这种认为又在省城的领事馆门外看到的排着长队的人,等候办理签证的情景动摇了,不挣钱那么多人熬更守夜排队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