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花是通过秘书打电话约李笑笑见面的,她没有亲自打,是因为她不好意思主动打,认为自己欠他太多,替自己顶罪,去坐牢,去受罪,还去拉板车卖柴火,还辞职摆地摊卖画,还画了她那幅可怜兮兮的画像挂在那儿不卖。他明明有自己的电话,他也不打,不主动联系,肯定是怕高攀自己。她这才叫秘书打,约在丽华五星酒店的贵宾房见面,看他来不来赴约。
丽华酒店是省城仅有的三家五星之一,靠近护城河,每栋单独院落式,景观别致,环境优秀,绿树葱葱,幽静,有种鸟语花香的境地。在城市的喧嚣中显得格外宁静,别具一格。胡杏花一早起来洗漱完毕,没有化妆,只在双唇涂了些唇膏,淡淡地描了下眉。他知道李笑笑天生就讨厌浓妆艳抹,喜欢素面不施脂粉,清新,淡雅的女子。她记得在破窑洞中她抱住他问过,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时,他就说过喜欢天然去雕琢的清水芙蓉,就像你一样。她那时只知道他在恭维自己,开玩笑说,不懂前一句的意思。那时没有文化,现在看书多了,看报多了懂了,他喜欢的是女人本来的面目,不加修饰的真正模样。平时上班或出席活动她还化点淡妆,今天她也不敢了,她怕他生厌,讨个没趣。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为啥怕他生厌。她挑选衣服时也是尽量挑大方、简略、端庄地穿上,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人变了,变得富贵体态了,没了原先年轻时候的纯朴和傻样了,但依然窈窕。他喜欢么,该不会嫌弃吧,她总是这样思前顾后的胡思乱想了一会,才下楼吃了阿姨备好的早餐,去车库开车出门了。
贵宾楼里,胡杏花没有吩咐服务员冲咖啡,而是叫她冲了壶西湖龙井,她怕他不习惯喝咖啡。他拉了那么久的板车,又摆了长时间的地摊,肯定不习惯咖啡的味道。她到省城开始也不习惯,总觉得那东西又苦又涩,好长一段时间才习惯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这贵宾房确实富丽堂皇,镶金边的家具,沙发松软,酒水柜里,除了有两支红酒杯,还有标着英文的饮料。泡了茶的茶壶和茶杯都是精致如玉器一般的洁亮。当她又坐到沙发时,服务员已经引导着李笑笑敲门进来了。
服务员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就看见他的眼睛往门前周围看,估计在寻找拖鞋,怕踩脏这名贵的地毯一样。
“找拖鞋?不用。”胡杏花笑了说。
“怕踩脏。”李笑笑说。
“不用怕,脏了有人打扫,坐吧。”胡杏花起身为他斟茶说。
“为啥选在这儿见面,一般茶楼不好吗。到这儿消费得花多少钱啊?”李笑笑坐下来,接过茶杯喝了口茶,这茶味道不错,放下茶杯,又垂下了头。
胡杏花从他进门到此时一直在注视着他,脸上还没怎么变,但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说话嘴角还是微笑。鬓发已经有些发白,下巴胡须也没刮干净,还留了些短胡茬。衣服虽然一般,但还干净,整齐,是平常那种休闲装。
“笑笑,李老师,你就不能抬头看着我吗?怕我吃了你?”胡杏花见他老是垂着头,有些埋怨似的说。
“怎么看,色迷迷目不转睛地看。”李笑笑突然冒了句。
“扑哧!”胡杏花忍不住一笑,把刚喝进嘴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她赶紧抽纸抹掉茶桌上的茶水。
“唉,你这人真是,这么久了,见个面说话,还是直言不讳,口无遮拦,打胡乱说。看着我就是色迷迷吗?南山村你看我还看少了吗?周身都被你看完了,还说这种话。抬起头来,看着我。”胡杏花故意生气说:“看我,看清楚,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不是原来那个杏花了。”李笑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看你的穿戴,哪一样不是大牌,一进门,看你那样子我都害怕了,盛气凌人。还有约我谈个话,见面,随便哪个茶楼不好吗,到这儿来,我浑身不自在。茶楼喝了茶,结账我敢出。在这儿我敢去结账吗?结了账恐怕我一个月的伙食都没有了。杏花,你说你变没变,还跟过去一样吗?杏花,在南山村,你三更半夜给我送牛肉汤,那味道我记到现在。到处的牛肉馆都吃不到那种味道了。”李笑笑深情地数落着她。
“笑笑,我不是故意的,是我考虑不周。我这么些年,习惯了,应酬多了。”听他这么一说,她险些当面落泪了。她只好解释说。
“是你有了钱以后才变的,是吗?”
“是的,我过去不这样。”胡杏花不停地点头说。
“杏花,我去南山村找过你,走到金沙坝听说你不在南山村了,我才跑到省城来找。”
“真的!”胡杏花惊喜地说,“早些时候为什么不去南山村找我?”
“早些时候,那时候穷,条件太差,不好意思去找你。落实了政策,参加了工作,有了点积蓄,我才想到去找你。一问才知道你的事情,你的遭遇,又才跑到省城来,想碰碰运气,卖画维持生活寻找你。你说省城这么大,我怎么找,只能这么找。也怪我不看报,不看电视,不知道你早就成了名人,富贵人家。早知道,我就不找了,我们不见面才好。”李笑笑说。
“为啥这样想?”胡杏花听着泪水就流出来了,“你现在找到我也不迟呀。笑笑,是我不对,派出所见了你都没认你,也没让宝成认,是我气急了,昏了头。”
“其实我也想到了,宝成是我儿子,我也不敢认,怕丢他和你的丑。”
“笑笑,过来抱抱我好吗?就像你抱向厅长一样抱抱我。”胡杏花早已是泪眼模糊,她站了起来,伸开双手说。
李笑笑还是坐着,摇着头。他想抱她,早就想抱,不想抱她,自己跑省城来干什么,还不是主要为了找她呀。但如今站在面前张开双手的胡杏花使他犯难了,巨大的身价差异,他不敢随便抱。
胡杏花拉住他的手,拉他站了起来,紧紧地拥抱着他。脸贴到他的脸上,流着泪,使劲搓擦。而李笑笑此时如木头一般,不敢有任何激情地反应,只是让她尽情地发泄。她的嘴唇吻到他了,拼命吻他、吸允他。过了一会才松开嘴,贴着他的脸问他。
“笑笑,你为啥不敢抱我,不敢像在南山村一样地吻我,在我身上拼命地发泄,大汗淋淋你都敢。”胡杏花泪流满面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说,“如果你不到南山生产队来读报;如果你没来教我学点文化,识些字;如果没有你替我顶罪去监牢。我永远都是南山村喂猪的女子,过后或许随便嫁个人,永远是乡下的农妇。如果我进了监牢,我胆小,或许早就死掉了,更不会有今天的胡杏花。笑笑,你不准像其他人一样,你和我不一样,我们有个宝成,出国读书前我就跟他讲了你的事。不管你现在条件如何,你总是他的亲爸,我已经给他打电话了,他一回来,你们就父子相认,不好吗?”
“真的吗?我怕他不肯认我。”李笑笑惊诧但又怀疑地说。
“打胡乱说。走之前我跟宝成讲了你的事,儿子还说你是个男子汉呢。我只是叫他出去读点书,学点真本事才回来认你这个爸。”胡杏花说。
“杏花。”李笑笑一听要和儿子相认,激动地抱住她亲吻起来,眼里也流出了泪水。他想这一刻的时间太久了,过去只是猜疑,从她的口说了出来,能不相信,能不激动吗。平时的顾虑瞬间消逝了。但依然忐忑不安,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
“笑笑,今天陪我,不要回去了。”胡杏花望着他说。
“为什么?我怕人家说我是第三者。”
“我们俩的事等一段时间我告诉你。今天不回去,陪我你敢不敢?”胡杏花几乎是恳求他说。
“杏花,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等我把我的事情了结了再告诉你,我现在不想说,只想你陪我,就像我们南山村一样,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说,好吗,笑笑。”
李笑笑听她这么一说,估计她现在有难于启齿的事情。他尽管内心纠结,毕竟二十多年未见,生疏了许多,但依然忘不了那段苦楚的无任何企图的狂热的情爱生活。而且如今又多了一层,有个共同的儿子血肉相连。那时苦,什么都没想过,说过,就彼此就懵懵懂懂的两个肉体纠缠在一起了。没有想过往后,没有什么顾虑,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碰撞。时间很短,短的可怜兮兮,但很幸福,很欢乐,很快活。短短的几天,足够回忆一辈子,终身记忆。他伸手抹去她眼里流出的泪水。他决定留下来不走,和她一块重温旧梦。她有难言之隐,他就不该触碰。他替她解开衣扣,一件又一件,直到她完全裸露在他的面前。她温顺得像只小猫,没有丝毫的羞涩。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毫无戒备,毫无一丝怨倦,任他抱自己往包间套房那舒适豪华的床上,把整个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任他审视,轻轻地抚摸。她闭上眼睛,这一刻,她盼得太久了,幸福和喜悦来得太迟了。她张开双手,把他拉来压在自己的身上,她哭了,而且是哭出声来了。她的举动把他吓着了。
“杏花,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高兴。”她紧紧抱住他不想松手说。
长期的离别,久别已经渐渐冷熄的火种如今相逢如同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歇斯底里地都想把对方熔化。累了,他们相拥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彼此的心跳,享受着相互体温带来的快乐。忘掉了世间纷争和各自的烦恼,只顾品味对方这久违的肉体散发出来的气息。他和她都希望永远都这样赤裸毫无遮掩地待在一起。饿了她会通知服务员送餐上来,她和他又穿了衣裳像正人君子一样坐在小餐桌前品尝美味佳肴。她想喝酒,他摇头说那酒像马尿一样,喝不惯,又惹得她“噗嗤”一笑,说他口无遮拦,还是不懂得享受,她也索性不喝。他问她公司那么多事,谁处理?她告诉他已经打过招呼了,天大的事也不准今天打搅她。
傍晚她带他走出贵宾楼,走出酒店,走到那护城河的堤岸边散步。堤岸边柳树成行,柳条垂吊,散步遛狗的人还不少。她挽了他的手,依偎着慢慢行走,漫无目的,像对恋人一样,比那些年轻男女的恋人还依偎得紧。她偶尔抬头看他,他也在她看那时候朝她点下头。他突然低声问她,怕不怕碰到熟人,怕不怕碰到不良的媒体记者,坏了你的名声,说大名鼎鼎的胡董事长在外与素不相识的男人勾肩搭背,传出去是长兴集团的负面影响。她告诉他说她不怕,她不是上市公司,也不是娱乐明星,不怕有负面的东西,更不怕人家说三道四。她说她此时此刻只想和他享受生活,享受快乐,才不会去管别人的眼光和说法。
“笑笑,你敢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我吻我。”胡杏花突然站在他面前,仰面朝他说。
李笑笑猛然一惊,伸头朝前后一看,散步的人静静在走,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一对遛狗的年轻人牵了只牧羊犬,那只狗正翘着一只脚在绿化旁撒尿。他傻了眼,摇了摇头。这时胡杏花却抽出挽着他的那只手,伸出双手吊住他的脖子,踮着脚,伸嘴吻向了他,把他的嘴封得死死的。路过的人走过后都在回头看,窃窃私笑。对面走来的人一时吃惊,停了下来看,都笑了,都在心想,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敢当众亲热。
“胆小鬼,还男人呢。”胡杏花吻了后又挽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说,“笑笑,你就这点胆量,还敢干更大的事吗?”
“我不敢,我现在已经满足了。杏花,想想我们当初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我现在很知足了。”他边走边说,“我正想问你,杏花,长兴集团那么大,你是怎么管理下来的?”
“送几个人进监牢。”胡杏花淡淡地低声说。
“你……”李笑笑惊诧得无语,看她那么温柔的女人,说出这种话,他又语塞了。
“吃惊吗?是送些违法乱纪,不顾施工质量,偷换劣质材料的家伙,犯罪分子去监牢。怕我把你也送进去?”胡杏花挽紧他说,“你犯了罪,我会替你去顶,你都替我一回了。”
李笑笑终于搞明白了,胡杏花已经不再是那个南山村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她已经长成了杀伐果断的企业家了,早就应该另眼看待了。自己却还在做事优柔寡断,顾前思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杏花之所能掌控长兴集团的道理了。
“笑笑,还在想啥,我对任何人狠,也永远不会对你有半点狠心。你永远都是我的恩人,大恩人。”胡杏花见他听了后疑惑起来,挽紧他的手说,“你把我从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变成了人模狗样的,走吧,别乱想。”
那晚散步,她和他说了很多话,她说她吃过向红玉的醋,怕向红玉把他勾跑了。她也说她知道他和喻梅的关系,喻梅比她年轻,又知性,跑到国外把他抛弃了。她说他命该注定归她,她叫他等一等,过不了多久,她和他一家三口就会天天在一块了。那晚,她又拥着他睡了个许久没睡过的囫囵觉,睡得香。如果不是秘书发短信来催她回公司,她还不想和笑笑分开,想再多待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