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当天晚上很难入睡,到不是因为饭店的住宿条件太差,连个冲澡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拿盆倒些开水,再冲些凉水把身上抹了抹,把一天乘车的灰尘和汗水擦了干净。这房间也太小了,一张单人床,铺了床草席,被盖像是几天没洗过,闻了有汗味,而且感觉潮湿。他尽量把扇小窗户推开,使屋透气,毕竟住一宿只有15元。他难以入眠的是听说胡杏花有私生子,而且从年龄上推算,应该是自己和她在南山村的晚上有过一次。如果是那一次就有了小孩,怀上了,那么那个孽种就应该是自己的儿子。一想到这儿,他不寒而栗。她和他第一次偷吃禁果,造成的代价对她来说太大了。因为毕竟自己和她就仅仅那么一次,而且从来就没听她说起过,即使后来自己被弄去劳改农场去了,也应该写信告诉自己呀。这么大的事,何况当时弄去劳改也是为了替她顶罪,她就更应该告诉自己呀。更何况后来解除劳改,留在当地靠拉板车生活,因为自己的帽子还没摘,还要接受监督改造。是不是那小孩不是自己的,她才没有告诉自己,因为她知道他被送去劳改的地方,一个离南山村百多公里远的劳改农场。是与不是,只有找到她,一问就清楚了。
李笑笑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乘车到金沙县。走迟了,他害怕遇见南山村来赶场的老乡,怕再有人问起他现在的情况。他毕竟连工作都辞掉了。成了居无定所的人。他返回省城先在一处比较偏的小区租了套小的公寓房,是拆迁安置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不算小了,50多个平方米,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月租金只有二百多元。他补发的工资和这两年结余的工资足够维持一段时间。买了些日用品和床上用品,就开始过起了省城外来人的生活。想在省城这种大都市创业还真不容易。手头没有那么多资金开公司,去批发市场捣腾服装到最热闹的夜市上去卖,他又不愿意。一无所长,中专学过的那点专业技术知识早丢得一干二净。找工作去应聘,四十来岁,自己也不好意思去跟那些刚出学校的年轻人争,当教师自己也没去考教师资格证。
他就这样每天乘搭公共汽车,在城市最热闹的地方转,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干的事情。当他路过广告制作门市部时,看到那些制作灯箱广告,有机玻璃广告字、泡沫字、铁皮字和喷绘时,他总要停留下来,立在人家门口看很久,很久。看人家怎样制作,制作的步骤、方法。当他问那切割机,喷绘的打印机的价格时,那些人告诉,他们不是老板,不知道价格,但是告诉在市中心有一条街,那儿有卖设备和广告材料的一条街,你可以到那儿去打听。李笑笑一问地址,不远,从省展览馆转过去就到了。他觉得这活很适合自己创业,于是就步行了去。果然不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一条街道的两边都是卖广告材料和广告制作设备的门市,简直看得他眼花缭乱。但是一问价格,切割机不贵,可以切割有机玻璃厚薄不等的材料,还可切割泡沫字,但是喷绘机可贵了,一台得好几万上十万。加上租个门市,招几个工人,算下来是笔不小的投资。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自己想干,能干也干不成。他有些气妥往回走,天快黑了,当他走过省展览馆广场时,正面是省城著名南北大道,笔直一条,宽阔,车水马龙,南来北往川流不息,靠右的一侧大道边,灯很亮,一直延续到南边那座五星级酒店,足足两公里长,非常热闹。他赶紧过去一看,那两公里长的街边,全是卖画的人。挂在墙上,摆在地上的有油画、水粉画、水墨画、西洋画有风景画,人物肖像画;国画有水墨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工笔画。每个画摊后边都站了或坐了个人,而且来看画和买画的人还真不少。西洋画基本上都装在画框里,国画基本上都裱糊了挂了起来,或卷了起来,放到地上。
李笑笑感到震撼,这长长的两公里,无数个摊位,每个摊位的灯光下都是人头攒动。一问价有的画居然高达上千元,说是名家作品。名家作品怎么会跑到地摊上呢。一般的画也是六七百元,少则一二百元。他算是大开眼界了。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仔细看那些画,竟然发现有不少是假画,说假也不对。只是他在不同的摊位发现了同一幅构思,画风,笔法完全一样的画,那题材都是一样。他判断那是印刷品,只是印刷得完全跟真的一样,甚至装裱都一样。买画的人怎么知道呢,还以为是出于名家之手,高价买走。他发现这儿许多西画也许是从美院学生那儿收来的,随便写上个名家的签名,装进画框居然也能买个好价钱。他发现这些摊主,一半都不是艺术家,另一半肯定是文化艺术的贩子。他问了问,这儿的摊位不贵,钱很少,管理方主要是为了繁荣文化艺术的夜市。
李笑笑终于找到了自己到省城创业发展的一个拾荒之地。凭自己的画技,肯定会在这儿崭露头角,积累起创业资金。一幅好画上千元,一般能卖到五六百元,看过这些画后,他自己信心满满,不算高水平,在家乡小县城办了次画展,在那里也算半个名人,可省城不一样,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但他相信只要在这儿落脚,租个摊位,一定会搞出些名堂,草根创业。
于是李笑笑东问西问,找到了管理方,毫不犹豫就订了个摊,预付了摊位费,要求半月之后就开始营业。他现在放弃了作广告制作创业的想法,之后马上返回在单位的宿舍,虽然办理辞职停薪留职的申请,但宿舍尚未退还。把宿舍退到后勤处,只带走了钱姗送他的那个四开画板和一切简单的生活必用品,又返回御史巷那清水河边的钱兰和蒋义的家中,告诉他们在省城找到工作了。
“笑笑,你找了个什么工作?”钱兰一听高兴地问。
“摆地摊。”李笑笑回答说。
“摆地摊?开什么玩笑。我补锅摆地摊你都说不行了,干不下去了。你又跑到省城去摆地摊,放着好好的书不教,不是开玩笑吗?”蒋义一听就说。
“这地摊和你那地摊不一样,你那补破烂,我这地摊是玩艺术,是高雅的艺术,可值钱了。”李笑笑说。
“艺术就应该进高雅之堂,像你办画展一样。笑笑,你这想法要斟酌一下,仔细考虑。”蒋义说。
“蒋兄,省城开个画廊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少则十多万,动则几十万,而且我在省城毫无名气,鬼才知道,不一开就垮才怪。这地摊来的人多,才不管什么名气不名气,人家只是买去装饰下环境。”李笑笑说:“天南海北的人都去那儿买画。”
“笑笑,你不找胡杏花和向红玉了吗?如果省城呆不下去,你就回来,毕竟省城你人生地不熟,孤单一人,没个人照顾。”钱兰担心地说。
“兰姐,你不用为笑笑担心,笑笑是个才子,到处都惹人喜欢,招蜂引蝶,他才不会孤单。只是我不信你那摊与我那摊有啥好大的区别。”蒋义说。
“区别大了,一个是贩卖艺术,一个是补破烂。你过去补个锅三五元,我一幅画可卖几百上千元。”李笑笑笑着说:“我摊位还可以找人,画两幅画,等于做个寻人广告。省城太大了,找个人困难。”
“你这办法好,笑笑聪明。”钱兰说。
“把你的住址留给我,我出差到省城就来看你,陪你喝酒。”蒋义说。
“人家笑笑不喝酒。”钱兰说。
“喝茶,现在省城时兴喝咖啡,来了我请你。”李笑笑说。
那晚钱兰又亲自做饭,留笑笑在家吃了饭。第二天一早李笑笑就带着画板和其它东西,乘车回省城,开始了他的艰难创业之路。
回到租住宿舍,李笑笑第一件事就支起画板,开始了他的绘画。第一幅是画胡杏花,画的是个农村山区的姑娘,扎了两根乌黑的辫子,眼睛睁得很大很圆,张着嘴,一副吃惊害怕的模样,只是那脸上透出青春的活力。衣服很破烂,坐在一堆柴禾上,望着远方,翘首相望。他把这幅画题名叫期待。这幅画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饿了就到楼下小区炒盒饭,炒盒饭的生意好,支个蜂窝煤炉子,每份盒饭都是小炒,但只有肉丝,肉片两样,份量满足,肉菜新鲜,只是吃久了生厌。李笑笑不管这些,他只管方便,一日两餐都吃这小炒盒饭。早餐还是习惯买个油条、豆浆或包子马虎了事。
他的第二幅画是画向红玉,他记忆中的向红玉是学生时代的模样,人漂亮,优雅,高贵。画来画去却把优雅的女人画成了多愁善感的一副样子,无比忧郁,眉头不展,紧皱着,但恰恰衬托出她那单纯少女的忧思,一副永远都在思考的模样。他本来是想画出她的快活,优人一等的高雅,但不知道为什么画成了现在这样,也是他与她临别的那一刻触动了。那是他初次爱恋,也是残忍的生离死别。所以他才把它画成了无比忧郁的样子,题名叫忧思。
这两幅画他都采用广褒天空作背景,天空中有淡淡的云层,也有阳光从云层中渗透照下。画完这两幅画,他端详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决定不再修改。才跑去材料市场选了最精致的画框材料,自己动手,装进画框。紧接着,他又画了些风景画,有砖窑,有农村的石拱桥,还有那破败的茅草屋,但这些题材的小景,一配上草地、树木、溪流竟然宛如一幅美妙的风景图画。这种画,他只用得了半天一天就能完成一幅,因为在南山林场和南山村,这些场景满脑都是,信心拈来,都是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图画。无论是油画,还是水粉画,唯独没有水墨画。因为他觉得山村的一物一景都是西画的最妙构图。
李笑笑第一天出摊就引人注目,围了好多人看。在这近两公里长的摊位有近百十个人。而唯独他这是新滩,不断有人来问价,看画。那两幅挂在墙上的画,更是引出不少人的好奇,画得好,栩栩如生,神态各异,功力不薄,是两幅难得的人物画像。一个乡村女子,一个城市姑娘,风韵犹存。当有人问价时,李笑笑笑而不语,居然有开出三千一幅全部买走时,他回答非卖品。当天晚上,他居然卖出了三幅风景画,收获1800元,令他喜形于色。
天晚了,周围的人都收摊了,灯也渐渐灭了。李笑笑正准备收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戴了副眼镜,走到他跟前问他:
“请问老师,那两幅画我看很多人在问,出价也不少了,你为何不卖。莫非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还是想卖个更高的价钱?”
“都不是,她们都只是我曾经的朋友,是两幅纪念性的绘画。不想卖,每天挂出来在这儿凑过热闹。”李笑笑边收拾边说:“吸引眼球,图个人气。”
“你这些画都是你自己亲手画的?”那人又问。
“对呀,都是我自己画的?莫非其它摊位的画不是自己画的?”李笑笑回答说。
“说实话,这儿摆摊的十有八九都不是搞绘画的,几乎都是二手贩子。你能自己画,不错了。我想问一句,你会手绘吗?”那人又问。
“手绘?画画的人都是用手绘的呀,怎么能不会。”李笑笑反问她。
“我是说那种手绘。”那个女人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栋高楼说:“就是画建筑之类的手绘图。”
“没有问题,如果你感兴趣,我明天带画板和马克笔来。”李笑笑望了她一眼说。
那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喻咏,KCD规划设计公司总经理。李笑笑看了一眼名片,揣进兜里说:“喻总,明天见。”就扛上剩下的画框,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