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笑的头像

王笑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3/26
分享
《待到秋殇花凋谢(第二卷)》连载

第一十六章 闹剧

向红玉那天果真在省大礼堂看见父亲和他的几名同事各自被两名身强力壮的造反派反背双手,头戴高帽。就像那传说中跳神的神汉戴的那种竹编糊了纸又高又尖的高帽子,脖子上吊了块又重又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一、二、三、四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分别挂在四个人的脖子上。父亲的头被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脸面。向红玉那天围了一条围巾,遮挡住了鼻子以下的脸面,她混进会场就一直立在后边的人群中,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眼里早就流出了泪水,心像被揪扯一样疼痛。

父亲他们刚一押上,台上台下就喊起了口号。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此时口号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参加的人仿佛如狂潮般地跟着高喊口号。就在父亲他们被上台不久,向红玉就看见张正明和钟小虎气宇轩昂、大模大样、趾高气扬地带着近几十人,也是高喊着口号,从座位上起身,举着造反大旗,挥舞着旗帜,冲到台上,然后振臂高呼:造反有理!要文斗不要武斗!形势突然发生了扭转,刚才还在大喊道造反有理,打倒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人,忽然又跟着调转方向,台下的人也群情高昂跟着呼喊起来:造反有理,要文斗,不要武斗,不停反复呼喊,原先押解的人也目瞪口呆,被钟小虎带上去的人替代掉,摘掉高帽子,摘掉了挂的牌子,被他们簇拥着护送到后台。但钟小虎和张正明依然站在台上,高喊口号,舞动造反大旗,台下的人也站了起来几十面大旗也跟着舞动起来。那狂热,那场面,使很多人都激动不已,仿佛这就是革命,这就是造反,这就是群众运动,而且是轰烈的运动,波澜壮阔。

张正明和钟小虎早已声嘶力竭,但依然和其他同伴轮流带头呼喊口号。原本组织批斗的红造反司的人都晕了头,怎么会被取代领导批斗的资格呢?但人家喊的也是时下最革命的口号,也是造反,只是造了红造司自己的反,你能不让人家造吗?所以他们十几头头脑脑,也只能立在台上跟着不停地举手呼喊口号。向红玉简直忍不住失声哭了,简直是场闹剧,而且是天大的闹剧。原来,谁都可以造谁的反,谁都可振臂高呼口号,台下无论什么人都会响应,宣泄自己的狂热到近乎疯狂。

当时向红玉离开后不久,就接到消息,父亲和省上的几位主要领导,都进驻了金牛坝接待宾馆,在那里又重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但一律拒绝任何人探访。她悬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沿着省城的热闹的街道,缓慢地走。看到到处张贴的标语,有些已经略显破败。凋零的街景,慢慢走着,像是散步一般地走过。很久了,她还没有如此感觉轻松到街上来散过步,逛过了。只是觉得这时街上的行人,不再像过去一样来去匆匆地忙碌,穿戴也变了,草绿色的军装,军裤,背个挎个军用挎包,戴个红卫兵或造反派的红袖章,都在胸前别个领袖像章,圆的,长条形的,做工还十分精致。只有自己的穿戴与那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当张正明和钟小虎几个老同学又聚到一块的时候,张正明和钟小虎都还说心有余悸,还在感到后怕,他们都说真怕冲上台的瞬间怕被红造司的人赶他们下台打架。张正明说红造司的几个头目他都认识,还一块开过几次会。他也没想他们这些人也是些乌合之众,有学生的代表,有工人的代表,都是几个造反组织拼凑在一块的临时组织,都没有公认的头头和领袖,都没有权威性的号召力。所以他们一上去,还真把这批人弄糊涂了,懵了。还认为他们也是来组织这次批斗会的呢。一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人弄走。真感觉荒唐,好玩。批斗了吗?张正明说批斗个屁,还表扬了呢,还说如果以后他们都弄去批斗,你也来把我的批斗会的反造了。你们说这是什么逻辑,成何道理?说得大家都开怀大笑,一会又感到悲哀起来,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荒唐事啊,这种荒唐的戏剧还要上演多久?还有多少人在挨无缘无故的批判、斗争,还有多少的家在破旧中被抄,被抢?

而刘子培这几天也是心神不定,有点心猿意马。他开始认为了红造司如此大规模的批斗会,规格如此之高,有可能把岳父一帮人打倒了,从此翻不了身。没想到造反派自己内斗,不仅没有打倒他们,反而重新在主持省里的工作。听到岳父在主持工作,他就有点神不守舍了。回家的时候反而故作镇静地询问妻子,岳父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一副极为担心的样子。

“红玉,爸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我怕爸受惊吓了,带些东西去慰问,孝敬一下。”刘子培态度和蔼地说。

“我都不知道爸在什么地方,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去看他?”向红玉感觉奇怪地问他。

“我去看还分时候吗?红玉,告诉我,要不我们一道去?”刘子培说。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多事。另外,儿子该读幼儿园了,该去接回来上机关幼儿园。”向红玉说。

“红玉,现在社会上这么乱,我和你的工作又这么忙,哪有时间管儿子,接回来谁照顾?”刘子培故意解释说。

“总不能长期丢在爷爷奶奶家吧,接回来请个阿姨不就行了。”向红玉说。

“家里已经安排过些日子就进县里机关幼儿园。”刘子培说,“县领导安排的,全托。”

“我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别人安排?”向红玉生气说。

当向红玉和刘子培闹得很不愉快,她不明白刘子培是什么心思,总不喜欢把儿子带到自己身边来,总要使儿子与自己隔开,骨肉分离,连读幼儿园都要别人关照。他这么做不仅渐渐使儿子与自己感情生疏,还会又欠下人情账,这欠下的人情账往后拿什么还,除非别人请托上门帮办,否则永远都没完没了。

向红玉总感到丈夫在变,她也说不出他有些什么变化。尚未结婚前,刘子培给人的印象是年轻有为,省内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像他这种年纪能当上市团委副书记还很少见。当刘子培拒绝曾小雅的追求,透露出喜欢的是自己。向红玉就在想,他是不是不敢公开追求自己而采用的一种手段,甚至怀疑过他的动机。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使大家都认为是自己插足了他和曾小雅的爱情,自己背负了不好的名声,而刘子培秋毫无损。她不讨厌刘子培,反而认为他是个青年才俊,是位有为的领导。婚后,刘子培在工作之余,生活上是无微不至地关心,时常嘘寒问暖。她也总是把他打扮得随时不失体面,回家脱下的衣服总要挂上,一有褶皱,就会拿熨斗熨直。久而久之,她除了工作,把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的衣着,他的饮食。他也好像习惯了妻子的伺候,心安理得,让外面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向红玉与刘子培的婚姻关系终于走到了尽头。父亲进了五七干校,是在离省较远的一个农场。母亲为了照顾父亲的身体,也向组织提出了申请,随父亲一块去五七干校。向红玉向刘子培提出,一块抽空去看看父母,顺便带些生活用品去。可是刘子培十分不情愿,借口工作忙,会议多抽不出身,不愿一同前往。向红玉只得一人独自前去看望父母。

五七农场环境很美,依山傍水。道路两旁绿树成荫,两边的水渠流水清澈,田间的庄稼都快成熟,在微风中稻穗随风摇曳。感觉空气比城里新鲜多了,有种清凉的感觉。虽然道路不是很平整,但踏上感觉非常的踏实。接待的人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她的父亲,并热情帮她拎着沉重的东西。她买了很多父母喜欢吃的东西和茶叶。快到五七农场宿舍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父母在路边朝她招手。父亲的身子还那么硬朗,虽然头发白了许多,但面色红润。母亲挽着父亲的手,依然还是神态优雅,和蔼微笑着在朝女儿招手。

向红玉没有顾及同行的接待人员,张开手朝父母奔跑去,紧紧抱住父亲和母亲,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喊叫着:

“爸,妈,我看你们来了。”

“哭啥,来就来嘛,不兴哭,让旁边人看见多不好。”父亲说。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笑着说了句:“首长,我走了。”

他把向红玉带来的东西递给他们就转身走了。

父亲母亲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屋里。屋子虽然很简单,但非常整洁。一张宽大的木床,两床军用被盖,一张写字的办公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本书籍,一沓稿纸,一只黑色的钢笔。那是父亲用了很久的笔。向红玉从小就看见父亲,用它来签文件,写意见,只是笔尖换了很多次,桌上还有父亲母亲用的搪瓷缸子,那上面还印着进军大西南的字样,很旧了,父亲舍不得丢,这次也带来了。还是两口皮箱,也算是家里的古董了,没想到父母这次也带到五七干校了。

“爸,妈,你们在这儿还好吗?”向红玉坐到身边问。

“好啊,太好了。红玉你知道,爸是管工业的,到基层都是工厂,这不是第一次到农村来。农场空气好,蔬菜又新鲜,水也好喝。你看,爸不是长好了吗?”父亲笑呵呵地说。

“红玉,你别听他说,你爸其实心里很苦闷,他老是担心那些工厂停产了,总还是操不完的心。农场劳动不累,大伙都很照顾他,他就得意忘形。”母亲说。

“过去天天关在办公室,除了开会人多。办公室除了秘书就是文件。我现在交了好多朋友,还有几个是名人呢,人家写过小说,写过诗歌。没事大家就钻到一块聊聊天,还有一块干活的农民,比起我和你妈年轻时乡下的农民,现在的农民强多了,日子也好过多了。”父亲乐观地说。

“爸,你心里真没点怨气,你干革命这么多年,还弄到农场来劳动改造。”向红玉说,“妈也是,还主动申请来。”

“有什么怨气,爸的老首长,在北京的胡伯伯不也是去了五七干校吗?改造思想有好处。你妈是怕留在家里一个人寂寞,硬要来。红玉,你现在和子培大小也是领导干部了,往后有机会多到基层跑跑,多了解些基层的情况。”父亲依然是乐呵呵地说。

“红玉,子培咋没陪你一块来呀?”母亲突然问。

“他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忙吗,抽不开身。”向红玉撒了个谎说,她怕父母为她俩的事担心。

向红玉一开始还担心父亲母亲有思想负担,怕想不通,听父亲说北京的胡伯伯也去了五七农场。胡伯伯是父亲母亲在部队和地方工作的老首长,她小时候见过,是个个子不高大,但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胡伯伯在中央那么大官,都去了,那么父亲和母亲也应该没啥。特别是看父亲比在机关还长好了,脸红润了,也可能是阳光晒的,但说话也乐观了。过去从机关一回家总是沉着脸,那时父亲的工作压力很大,现在轻松了,所以身体也好了,何况还有母亲在身边呢。

向红玉虽然放下了心,但还是在回城的路途中闷闷不乐,尽管母亲问到了刘子培,她搪塞了过去,但始终感到郁闷,一直喜欢讲人情世故,喜欢礼尚往来的丈夫居然不愿和自己一道来看望一下父母亲,不说感恩吧,至少还应该有点亲情可讲吧,仅此一点,都该抽空一块看看,可他偏不来,究竟是为什么,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是怕父母影响了他的仕途还是什么?

“我们离婚吧。”向红玉回家见到丈夫第一句话就说。

“为啥?红玉,你疯了吗?这种时候离婚,你也说得出口。”刘子培大吃一惊说。

向红玉没有回答他,她疲惫了,洗漱完毕就休息睡觉了。

刘子培感到吃惊的是妻子去了农场一趟,回来就突然提出离婚,他感到不解。如果是岳父岳母在那边过得不好,有可能永远出不了头,翻不了身,妻子绝不会突然提出离婚的事。因为自己正是春风得意。莫非妻子得到什么消息,岳父岳母还有可能翻盘,重新出山,如果是这样,他更不可能随便答应离婚,那将是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而且有可能身败名裂。

向红玉和刘子培的婚姻冷战从此开始了。

“红玉,你午饭都没吃,现在该下去吃晚饭了。”

徐阿姨敲门叫她,才打断了她的思路和对那婚姻的不幸回忆。

“徐阿姨,李娜打过电话没有,这孩子又不回家吃饭。”向红玉边吃饭边问。

“打了,李娜,她在学校有事,不回家吃饭了。红玉,你就别操心太多了,这孩子懂事。”徐阿姨也边吃饭边说,“你自个的身体要紧,工作又忙,还操不完的心。”

“徐阿姨,我请你办件事。”向红玉说。

“还请什么嘛,直接说就行了。”徐阿姨说。

“我明天晚饭后,叫司机过来,带你去文化夜市。”向红玉把那张晚报推到徐阿姨面前说,“你去帮我看看,这个摊位姓李的老板是不是李笑笑。”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推断这个李老板就是李笑笑。

“红玉,你还惦记着这个人啊,都二十多年了。如果是他怎么办?我把他一块带回来吗?他那时好年轻,跟你一样,我都不知道见了还认不认得出来。”徐阿姨吃惊地说。

“如果是他,你不必带他回来,他也不会跟你走。你只要认出是他,回来告诉我就行了,我会找人去找他。”向红玉说。

吃完饭,徐阿姨又忙着收拾,餐桌上的碗筷,进厨房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她几眼,心想,红玉多情啊。当初为了李笑笑的事情,哭都哭了好多次,哭的眼睛都红肿了,所以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也许是红玉那年代刻骨铭心的情感。她也不喜欢那个刘子培,所以她离婚后一直陪着红玉这姑娘。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了,如果真是,红玉还能追回情感吗,而且人家那个人这二十年不可能不成家立业吧,没拖累吧。不过,红玉太可怜了,一个女人,官做大了,依然是孤身一人,别人介绍过那么多人,看上去都挺好的,挺匹配的,她就是看不上人家。红玉性格太要强了,太孤傲了。徐阿姨难免替她难过,替她操心,但还是想去帮她看看是不是那个二十年前的年轻人。虽然她和刘子培的离婚是她提出来的,而且无论谁劝说,她都坚持要离婚,态度坚决到使她父母和徐阿姨都吃惊。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