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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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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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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殇花凋谢(第二卷)》连载

第三十章 重启生活

李笑笑从向红玉送他回到住处那一刻起就决定要离开省城。他不是想逃避,而是他要寻找的这两个人,向红玉和胡杏花都已经找到了而且都见到了。寻找之前,特别是胡杏花,还担心能不能找到,日子还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还自以为是地担心那个挂过破鞋游街的姑娘拖着个儿子会怎么样的艰苦度日,杞人忧天。整天不看报,不看电视,只知道埋头画破画赚钱。他怎么能料到胡杏花这个多灾多难的农村姑娘早已成了人中龙凤,马中良驹了。找到了,看到了,胡杏花已是女中奇才了,大富大贵之人了,还能相认吗,还敢去认吗?还有脸去说南山村一块的患难与共吗?如果那个青年,叫胡宝成的打过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资格没有脸去认。生下的时候,抱过、养过他一天吗?他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吗?他明明知道在派出所那天晚上胡杏花就认出了他,才动怒发疯似地骂她儿子,打她儿子,绝不是严格管教,而是明白了儿子打了谁,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越是这样,他才不敢说他是李笑笑,是那个与她在南山村患难与共过一段时间的人,是千辛万苦跑到省城来碰运气找她的人。他垂着头,不敢抬头正视那个如贵妇一般的矜持高贵的人。胡杏花早已是脱胎换骨了,过去那种天真、无邪、幼稚、好奇的神态完全没有了,只有美丽依然还在。他更不敢当面和以后再去相认,相见了。天壤之别,一个仿佛在天上的知名企业家,坐拥亿万财富,一个居然还在落魄摆地摊的画匠,怎么再敢贸然去相认,破坏人家富足而安宁的生活。何况连人家现在有没有爱人和家庭都不知道,即使没有男人,这种千差万别的悬殊条件,也不能去认,更不能去相见了,绝对不能再有感觉羞辱般的第二次了。那样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她和那个胡宝成都是件痛苦不堪的事情。这样也好,彼此都留下深深的记忆,哪怕这种记忆会痛苦难受一辈子,总比再次再见面尴尬,悔恨一辈子好。他这时才感到是个失败透了的人。

向红玉也是如此,读书的时候,她爱过自己,而且是不顾一切地爱过自己,自己也是朦胧地爱过,喜欢过她,毕竟那么短暂,就算没有那场变故迫使相互分离,能不能最终走到一起,使爱情延续下去,他和她都说不清楚。人世间有多少初恋修成正果,从爱情演变成亲情?传说中的梁山伯、祝英台比比皆是。眼下他依然能感觉到向红玉还在留恋过去,尚有几分爱恋,但她的位置,副厅级干部能随便下嫁他人吗?匹配吗?如果走到一起,岂不成了机关的笑话,门第悬殊太大了。李笑笑说什么都不能去高攀,伤害他和向红玉之间同学、朋友的纯粹友情。无论是向红玉、张正明、钟小虎这些同学还顾及同学之谊,还能为他目前窘迫的担忧,但他决定不能在这种朋友圈子继续下去,影响他们正常生活。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去找一个旅游古镇,租个房子,平心静气地提高自己的绘画技术,一边绘画一边卖画,总有一天自己的绘画水平会达到娴熟的程度,引起注意。他觉得自己的选择不多,谋生的道路和前途很窄小,因为脱离社会的时间太长。无论向红玉、张正明、钟小虎苦苦相劝,挽留,他现在依然决意离去,向红玉送他回来的时候他不想相告,他打算不辞而别,悄无声息地离去。包括喻梅,等候在小区门口,想拉他入伙的女人。反正要带走的东西打了包,明天找房东退房,然后去几个风景区转转,休整些日子,再考虑和决定谋生的暂时栖居地,不行就浪荡一段时间,行走于江湖。

李笑笑这时候久久不能入睡,他要做人生后半截的艰难抉择。他这时候又想到中学时代的张秀明,这个无话不说,思想上的启蒙人、挚友,出走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半点消息都听不到,莫非也是落入了自己这种人生窘迫、难堪的处境,羞于见人?只有这种可能,像秀明这种聪明过人的人,都是如此,何况自己呢?他还是觉得蒋义和钱兰是可以长期联系和交往的朋友,蒋义补过锅,经历过人生最艰难、最低贱的工作糊口谋生,自己往后混成什么样的落魄处境,蒋义和钱兰不会嘲笑和挖苦自己,也许还会心平气和探讨一些人生难以解答的话题。他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喻梅也是一夜未能安寝,晚上看到向红玉开车送李笑笑回小区,没能同笑笑说上一句话,反倒是向红玉劝自己不要去打搅笑笑。她心中有股无名火,都是女人,她有些嫉妒。她虽然同笑笑接触时间不算长,但通过张正明介绍和她在派出所了解到的情况,她认为笑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个敢于独自承受苦难的真正的男人。当今社会,这种孤傲、清高而又钟情的人不多了。市侩、趋炎附势之人比比皆是。眼下他是落魄,但他身上总有种说不清的潜质。他虽然只有中专文化,但经历丰富,人生沉浮。她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对他产生了一种爱慕的冲动。她需要他,不仅仅是拉他入伙,工作上是需要,她忽视觉得自己的身体也需要他这种男人,饱经风霜,性格刚毅,坚强又有些迂腐的男人,不像那些奶油小生,油腔滑调而只会讨好女人的男人。她离婚也一两年了,不知为什么油然而生的孤独感使她迫切需要留住笑笑,把他从绝望的困境中拉出来,重新煽燃他对生活的激情,她认为眼下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有可能。

喻梅也在想是不是在杞人忧天,自我多情。她觉得自己是着重他的才华和人品,值得她去试一试,犹豫很久,她决定主动出击。一大早,她就开车去了李笑笑居住的小区,上楼去敲响了李笑笑的住房门。

“谁敲门?”屋内传来李笑笑的问话声。他认为又是张正明或是钟小虎。

“我,喻梅,起床没有?”喻梅说,“你先开了门,我进屋有话跟你说。”

李笑笑很不情愿地起床,穿了衣裳,被盖也没理,睡眼惺忪地去开了门,让喻梅进了屋。

“喻总,这么早你跑来干啥?大清早的。”李笑笑感到惊诧地问。

“还没吃早饭吧?你赶紧洗漱我去买些早餐上来。”喻梅看那几包装得鼓胀的编织袋,皱着眉头,走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说。

“不用,太早了,我也不饿。”李笑笑说。

看见喻梅转身出门小楼,李笑笑才进卫生间去洗漱。当他洗漱完毕,喻梅就买了烘烤的蛋糕,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上来,往那小餐桌上一放。李笑笑一看这些东西,就摇了摇头。他早餐还是喜欢油条、包子馒头之类的东西,加一碗豆浆。已经买上来了,他又不得不吃了起来,总不能扔掉呀。

“打电话给房东退房。”喻梅也是吃过早饭后说。

“我退房我自己决定时间,喻总,你这一大早来就是看我退房吗?”李笑笑有些不明白地说。

“退了房跟我走,到我公司去,我那儿有你住的。”喻梅看着李笑笑直截了当地说。

“到哪去我自己都没考虑好,跟你走什么意思,我成了什么东西,谁要我就跟谁去?”李笑笑有些生气地说,“喻总,你能不能尊重下我的想法,让我自己去走我自己的路。”

“笑笑,李老师,你现在还想着逃跑吗?”喻梅走到他面前,抬头望着倔强的男人,深情地说,“你要找的两个人你也见到了。向厅长,眼下是位高权重,你和她是不可能重新走在一起了。我不是说你配不上她,是你们的地位悬殊太大了,是命运决定了你和她不可能走到一起。胡杏花你也见到了,著名企业家,大名鼎鼎,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你会去高攀她吗?不管你过去和向厅长、胡杏花有多少感情纠扯,都过去了,翻篇了,都该忘记,即使你忘不掉,也只能成为记忆。如果仅仅为了她们,你就要逃避,李老师,你太脆弱了。重感情只有伤害你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向厅长和你那几位同学怎么对你说,怎么开导你,但我想对你说,笑笑,我看重你,当我的合伙人,重新开始。你是有潜质的人,你会有出息的一天。你不能逃跑,更不能倒,那样你只会成为笑话。”

喻梅说的话非常中肯,分析也是头头是道,一下击中了他那颗脆弱的心脏。他自认为过去是个强大的人,现在看来不是,其实很软弱、很胆小。遇到事就逃避,那人的一生要逃跑多少次,注定成为漂浮不定的浮萍,无根无基。他也看着喻梅,年轻、漂亮、架副眼镜有气质、小自己十来岁,和她重新开始什么。他不知道是指什么?大学文化,注册的建筑师,自己呢?中专都没毕业,绘画也是半桶水,钱虽然挣了几个,也足够一年半载的生活费用,拿什么去合伙?他犹豫,迟疑了很久,他当然希望眼下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安顿下来,不再奔波,也许喻梅的邀请是目前比较好的选择。总比去浪荡当个画匠强,他总是这样患得患失地去想。

“喻总,我想问一个问题。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怎么能当你的合伙人?”李笑笑鼓起勇气终于开口说。

“笑笑,你这又是老观念了。我不需要你的资金,资金我有了,公司也办了起来。专业技术我有,我要你的思想,你的美学观点,你的思考。我们这一行,不仅仅是技术,很多人都有技术,缺的是思想,是想法。”喻梅坦诚地笑了起来告诉他说,“那几次你参与我们公司的规划和设计,我就看出来你在思考上的天赋。”

“天赋?是吗。喻总,我还是那句话没钱投资当合伙人不恰当吧。”李笑笑还是怀疑地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恰当,没什么不好意思。别多想了。笑笑,当初我想你留下来,要你签用工合同,你生我气了?”喻梅松了口气说。

“没有。是我这人自由散漫惯了,不想打工受别人约束。”李笑笑说。

“笑笑,别多想了,从现在起,我才不会让你帮我打工了。大材小用,退房吧。”喻梅催促他说。她怕待会,张正明、向红玉这些人又找上门来了。

面对喻梅的再次邀请,李笑笑陷入为难。他没有固执地拒绝别人的习惯。面对这位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女人,他妥协了,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不管是向红玉还是张正明、钟小虎这批朋友联系他,找他,包括胡杏花那边的人,都一律回答不知道。他暂时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想静下心来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喻梅一听反而高兴,她也不想这些外界的干扰影响她和笑笑的合作。

喻梅开车把笑笑拉到一个叫多伦多花园小区,这个小区很大,有近二三十栋高层建筑,近千户住户。喻梅把他领到一栋底层的一套住房。百多平方米左右,装饰简略,但略显奢华。客厅、餐厅都是清一色的浅色家私。客厅推拉玻璃门外是一块十多平方米的花园,花园里只种植了极少的花草,设置了一个遮阳棚和秋千摇椅。那遮阳棚下放置了套藤编的桌椅。李笑笑立在客厅看了看这厅外的花园,感到心情舒畅。他一生从未在城市中心见到这种幽静的环境。虽然这房子挺大,但缺乏生活气氛。如果自己住在这感觉太浪费、太清静、太空旷了。他于是转过身去,看着喻梅说:

“喻总,这房子太大了,我恐怕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换套房吧。这房子的租金肯定很贵,我也承担不起。”

“笑笑,李老师,怎么会你一个住这儿。这房子是我的家,你没见我的东西吗?放心我不会收你租金。”喻梅笑着说。

李笑笑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进门的鞋柜旁边有双女人的拖鞋,柜上还放了女式挎包,屋里还有很多女人的用品。他刚才进屋是紧张了,目不斜视,才没注意。

“喻总,如果是你家,我更不敢住了,男女有别。”李笑笑犯难地搓着手说。

“你是想说我们两个不明不白住在一个屋,不方便是吧?”喻梅说:“我住主卧,次卧归你,书房共用,有什么不方便。男女有别,卫生间单独,还怕我吃了你吗?”喻梅看到他脸都红了,微笑着说,“笑笑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守旧,孤男寡女就不能住一屋子吗?房间卫生间都各自用,公共的大家用不对吗?何必要花钱另外租房。放心,我不收你一分钱的租金,我为你节约了房租。笑笑,你没见那些青年男女合租的么?城里到处都是,那些小青年才不会有你这种想法,而且我一个人住,也有些冷清,你来住还有点人气。”

喻梅一口气说出许多理由,才使李笑笑的心情稍加平静。眼下这屋尽管不是自己的,但终归像个家了。那次卧轻软的席梦思床,全新的床单和被盖都充满了温馨,那墙壁上浅色的暗纹墙纸,那顶灯柔和的光线,一切都使他感到新鲜。活到这种年纪,他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许多东西,除了绘画的工具和颜料,大多是多余和没用的,按照喻梅的吩咐清理出来,一部分进了储物间,其余的都扔到楼道外的垃圾桶。

第一顿饭是喻梅亲自作的。冰箱里什么都有,速冻的、冷藏的,半成品的都塞满了。李笑笑想帮忙,总是笨手笨脚,帮不上。那开放式的厨房,抽油烟机、煤气灶、电磁炉、橱柜、吊柜都那么干净,他连什么柜里放置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只好站在一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结果啥忙都没帮上。吃饭的时候,他真是不好意思,只顾埋头吃,完了,他才找到活干,洗碗。

“笑笑,我平时一个人,很少在家做饭。现在两个人了,总不能天天顿顿在外吃饭。你不习惯是暂时的,熟悉就好了。往后我们轮流做饭。”喻梅说,“我可不是很会做饭,菜也只会做简单的几种。”

“没关系,我会做饭。长期我都是一个人做饭吃,一般不会在外面吃饭。只是不知道我做的饭菜合不合你喻总的口味。”李笑笑边洗碗边说。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还有,笑笑,你别老是喻总喻总的挂在嘴上。”喻梅走到他身旁说。

“不叫喻总叫什么?”李笑笑扭过头问。

“公司可以叫喻总,出了公司,回了家,你就叫喻梅或者梅子。”喻梅故意说。

“这种称呼不好吧,叫喻梅直呼其名,显得不尊重,叫梅子也不好。”李笑笑说。

“我叫你笑笑,亲切,你叫我喻梅或者梅子,我也觉得亲切,彼此不生疏。”喻梅说。

那天晚上,李笑笑睡了个囫囵觉,醒来后好像梦都没做过,睡得太舒服了,破天荒的第一次,精神格外的感觉好。也许是有了家的感觉,也许是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烦恼也似乎跑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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