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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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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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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殇花凋谢(第二卷)》连载

第四章 奇耻大辱

李笑笑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艰难走回林场的时候的第一个碰到的人就是吴为。吴为架着他那副一支架子缠着胶布的眼镜神秘拉到一边悄悄问他:

“我的小兄弟,笑笑,你这几天失踪无哪儿了?”

“没去哪。过南山溪的时候被洪水冲倒,差点淹死,腿伤了,走不回来。”李笑笑平静地说。

“我的天啦,你不知道,为了你,罗书记和那个治保主任都吵翻天了。办公室又不隔音,大家都听得见。那个治保主任主张上报上级追你的逃,你想,抓到你不判你几年才怪。”吴为担心说。

“我有啥办法,捡回一条命,要怎么处理我只能听天由命。”李笑笑知道后果很严重,但还是没活着更重要,命都险些没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吗。他故作轻松地说。

“你应该连夜找个人回林场报信请假呀,我的小兄弟。”吴为抬了抬眼镜说:“大家都揪心,还以为你真的逃跑了,吃不了这种苦。你年纪太小,谁都不知道要是抓了你是种啥后果,判你几年。这两天大家背后都在悄悄议论,说你这是抗拒监督改造。”

“我才不会逃跑,你们年纪都比我大,都吃得了这种苦。我好歹比你们年轻,只是当时腿肿得凶,现在都还没完全消肿。管他的,要怎么批就怎么批,反正我捡了条命,值得了,要判我几年也没关系。”李笑笑苦楚地说。

李笑笑不敢说找人带信的事情,特别是胡杏花,一个尚未成年的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地、富、反、坏、右,虽然右派排列在最后,都是那时的专政对象,都是阶级敌人。如果早几年胡杏花不顾危险,在那么恶劣的暴风雨中,在洪水中救起他应该是见义勇为。可是在此时她救一个阶级敌人,右派份子算什么,而且还收留照顾了自己,所以他不能叫她去林场报信,更不能把与她相处这两三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批死打死都不会说。稍有不慎,嘴巴不严,就会连累那恩重如山的姑娘。

吴为不好继续追问,只好搀扶着李笑笑朝住的通铺的地方走去。

一进林场院坝,人们都用诧异的眼光在看他,窃窃私语。进了宿舍,同舍的人相互交头接耳,但目光中流露出诧异和惋惜。他们都知道,等候他的一定是如暴风骤雨般的批斗和惩罚,因为在管教期间失踪几天不是小事,说不定又或是斗争的新动向。太年轻了,也许还不知道违反纪律和管教的严重性,但又替他担心,这尚不满二十岁的小青年能抗得住这种压力吗?大家到林场后,包括他在类,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肩红肿了,磨破皮,手也是一样,擦掉红药水,蓝药水和碘酒抗消炎,结了疤就好了。脚也是一样,起泡了,用针刺破,挤出脓水,涂点碘酒钻心似的疼,照样出工干活,没人敢破例请假,都想争取早日改造好,早日度过这磨难人的困痛期,但谁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如今李笑笑是第一个破例的人,林场肯定要杀鸡儆猴,虽然大家觉得那个姓罗的书记兼场长面带善像,不会下狠手,但那治保主任却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严惩他,因为他代表着管教的权力。而且平时就一副凶狠像,如同管理犯人一样管理大家,不是吼就是骂,那李笑笑会是什么结果,会采用什么方式惩罚呢?脱离管教几天,不是小事,记入个人档案肯定不会少,只是用何方式批斗大家就不得而知了,只能在心中揣测。

李笑笑才在铺位躺下不久,就进来了两个林场的基干民兵,把他拖了起来。李笑笑伸手去拿那木棍,被一个人抓过去丢在地上,架着他就往场部办公室去了。室内的人都赶紧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围在那办公室外,屏蔽着声音,没人敢说话。李笑笑被架着拖着进了办公室后,门就关了,但里边的响动传了出来,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太不隔音的墙壁到处都是缝隙。

两个基干民兵把他拖进去后,就放开他,站到一边。李笑笑咬着牙,强忍住疼痛,身体一愰,没倒下去,站得端正地面对书记和治保主任。他额头的虚汗已经开始往外冒了。

“老实交代,你这几天跑哪去了?胆子太大了,不报告,不请示,不请假,就无故消失,抗拒改造。”治保主任厉声问。他瞪着两眼,怒气冲冲。

“报告领导,我扛木头过南山溪时,洪水冲垮了桥,我落水了,险些淹死了。”李笑笑的腿疼得难受,身体都颤抖了,他还是镇静地说。

“怎么没淹死你?那天是大暴雨,冲走了,你怎么爬了起来?”治保主任又说。

“我抓住了藤条,没被冲走,所以就没被淹死。但我的腿在洪水中被冲撞到石头上,撞得红肿了。”李笑笑说:“到今天都还有些红肿,不信请领导看。”

李笑笑说完就把裤脚挽了起来,两支腿上,脚肚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红肿的地方还没完全消褪。

“你这是涂过药呀,谁帮涂的药?”治保主任看了后说:“赶快交待,老实交代。”

“是我自己在沟边扯的草药用石头锤了抹上的,不是什么药。”李笑笑说。反正他不能说出一句牵连胡杏花的话,撒谎就撒谎,只要能自圆其说。

“我就不信没人救你爬的起来,逃过一死。老实交代,你身上的衣服为啥这么干净?”治保主任还是大声喝斥着问。

“是我自己爬到溪沟边,洪水消了,我洗了一身的泥巴,晒在石头上,太阳大,半天就干了。”李笑笑又是谎话连篇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脱口编出来的谎言,而且说得顺畅,一点都不打顿。

人就是这样,急中生智,谎言是为掩饰真相,也是一种为自己解脱和抗争的力量。这种谎话是善良的,一种勇敢的行为。

“我才不信,这几天你吃什么,为什么没饿死你。”治保主任得寸进尺,他觉得他一定会抓住他的把柄,要么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吃,要么就是有人救助了他,才没有饿死,还有力气回到林场归队,他是这么想的。

“报告领导,我是偷吃了猪圈的猪食才没被饿死。”李笑笑说。何况他确实吃过猪饲料中的红薯根。

“哪个猪圈?”治保主任又问。瞥他几眼。

“不记得。那猪圈上又没写名字。”李笑笑说:“我想猪能吃,我也能吃, 就饿不死。”

外边听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阵哄堂大笑后又是一阵心酸不已。饿了偷吃猪食,简直是天大的悲哀,都对李笑笑突然起敬,为了活命,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生命啊,你竟是如此地为了生存竟鄙贱地与猪同食。

“老袁,袁主任。”一直没说话而沉着脸的罗书记这时说:“我看差不多了,让李笑笑下去写个检查,认真检查错误,交上来,存进他的档案。我们下来再商量个给他们处分。惩前毖后,也好教育大家,往后遵守纪律,服从管教。他毕竟还是个学生,是个娃娃。”

“老罗呀,罗书记,你这是右倾思想。我们当领导的如果管教不严,怎么向上级交待啊。”袁主任对罗书记说。他不同意他的处理意见,他是治保主任,有权处置。

罗书记不想与袁主任争执,他知道老袁的性格,嫉恶如仇。他只好看着李笑笑,然后闭了眼,摇了摇头。

“把他带出去。”袁主任说完就掏出口哨吹响了集合的哨声。

李笑笑刚被两名武装民兵带到列队的前边,腿疼发作,站立不稳,跌坐到地上。站立在列队的吴为想过去把木棍递给他被袁主任伸手抓来扔到一边,朝吴为怒目而视说:

“站回队伍去,忘记纪律了吗?你也想出来挨批斗吗?”

吴为垂着头,退回了集合的队伍中站到自己的位置。

按照袁主任的吩咐,有两个人去已经没猪喂养的林场后边搬了那圈里的一个石猪槽出来,摆了地坝中。又有人去厨房舀了瓢泔水出来倒入那石猪槽中。石槽子中立即散出一大股馊酸味,刺鼻难闻。列队的人都知道这个袁主任要干什么了。吴为首先摘下眼镜,高度近视,眼镜一摘就当什么都看不见。其他几个戴眼镜也跟着摘掉眼镜,垂下头。好多人都干脆把头侧了过去,不忍心看下去。虽然在监督改造教养中,但人格不能侮辱。大伙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进行抗议和抗争。这种方式在那个年代抵个屁用,没人会理会。

“爬过去,把槽里的猪食吃了!”袁主任怒目圆睁地朝李笑笑喝道:“你不是偷吃猪食,我现在叫你正大光明地吃!”

那些老职工中也有人起哄:“爬过去,爬过去!”

李笑笑捏紧两拳头,怒不可遏:“士可杀而不可辱。”他真想冲过去与治保主任拼了,无奈腿痛得厉害,站不起来。突然间,他又想到韩信的胯下之辱,有时候人忍受暂时的屈辱比拼命更需要勇气而不是怯懦。他留着泪,含着愤怒,他爬在地上蠕动,缓慢地朝那口石猪槽爬过去。当他把头伸进那槽里时,突然坐地,突然爆发起来,伸手把那猪槽掀翻,泔水扣到地上。那一刻众人都感到吃惊,他坐在地上伸手握拳猛力击地狂叫一声:老天有眼啊!

袁主任因此情景,正要发作,被冲出办公室的罗书记制止住了。

“够了!解散。把李笑笑抬回屋去。”罗书记大声喊叫说:“还不嫌丢人吗?”

吴为和几个人赶紧上去把李笑笑架回了宿舍的铺位,同舍的人好几个都默默地流泪了。他们知道,这是在杀鸡儆猴,一个李笑笑只是开头,每个人都在担心,一旦犯错,会不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恐吓,用这种卑鄙的手法和赤裸裸的恐吓来管人,简直是一种对人格人性的藐视,但大家依然只有在心中愤愤不平。

李笑笑一爬上床铺,立即蒙上被子,嚎啕大哭一场,他要宣泄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只有用泪水,只有用不停的悲戚和伤心来冲刷受过的耻辱。猪一般地爬向猪槽,猪一般地把头伸了进去。就在那一刻,他掀翻了猪槽,证明了他忍受到了极点的爆发和抗争。他现在只能用泪水疗伤,化解心中巨大的伤痛。

就在宿舍里听到哨声,去院坝集合的时候,罗书记走了进来,伸手按住了正要爬起来的李笑笑,不让他起来,还把那根木棍放到旁边。

“外面集合在点名了。”李笑笑含泪望着那张憨厚布满皱纹的脸说。

“没关系,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现在好些了吗?”罗书记问。

李笑笑仍然含泪,啥也没说。

“待会我叫医生来替你敷药,你就休息几天,等腿的肿消了,好了才去出工。”罗书记说完就站了起来,回头看着他。

还是个学生,还是个娃娃,又没个父母在身边照料。罗书记心里边难受,自己也是当父亲的人,更是当他们的领导人,他觉得这批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沦落到这种无依无靠,每天干着粗活使他内心痛苦,揪心。读书干什么,学文化,学知识干什么。他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就是要想方设法保护好这批人,最终还是交还给养育过他们的地方去。他现在不想再看到李笑笑的事发生。他刚才和袁主任吵了很久,最终才迫使袁主任用他说话的方法,用讲道理,用政治学习,提高觉悟的方式去改造和教育他们。他认为这种方法对这些文化人用简单粗暴的批斗、惩罚、羞辱要好得多。他是党支部书记强迫使袁主任。所以袁主任吹哨集合,训话,读报,他才来看看李笑笑。他觉得方法不妥,有一种亏欠他的感觉,但又不可能让老袁来赔礼道歉,他只有自己来,哪怕这种话对李笑笑来说,是微不足道,因为自尊的伤害,不是用语言表达能弥补的。但他还是要来,说几句话使李笑笑这个娃娃心中好过一点的。他叹了口气,朝他点点头,看他又睡了下去,才走了出去,心中也是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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