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玉起床洗漱完毕下楼到餐厅吃早饭,徐阿姨为她端上牛奶、面包片、煎蛋。她已经近四十的人了,依然显得风韵犹存,优雅大方。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翻看桌上的几份报纸。她现在的习惯就是利用吃早餐的时间翻阅省城每日的几种报刊。上班时间太忙了,顾不上看报。虽然每周有一天学习的会议,不是听传达文件,就是组织学习新华社的重要社论或时事评论,根本没有时间去翻开晚报之类的社会新闻和消息,所以她就每天利用早餐和上班前的时间翻翻这类小报,消磨和打发一些吃饭间的无聊。
“红玉呀,今天是休息日,你怎么不多睡会觉,这么早就起床了?”徐阿姨问她。
“睡不着,早醒了。阿姨,李娜呢?怎么不见出来吃饭?”向红玉边看报边问。
“李娜一早就跑了,早饭也没吃,说是学校有活动。”徐阿姨说。
徐阿姨是原来向红玉父母家的阿姨,父母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向红玉现在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向红玉是她从小带大的,她现在完全把向红玉当作自己半个女儿看待,照顾。她自己不仅年纪大了,而且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才一直跟了向红玉,照顾着她们母女俩。
“李娜也是,一星期都见不上几次面,野惯了。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向红玉边喝牛奶边看报说。
“红玉,我也跟李娜说过,打个招呼再走,她说怕打搅你休息,平时你又那么忙,睡觉时间少。这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好动,没吃早饭就跑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礼貌规矩都不懂了,你还天天在挂念她。”徐阿姨絮絮叨叨地说。
李娜是向红玉离婚后和前夫刘子培生的女儿。向红玉和刘子培结婚后生了一儿,离婚后儿子刘成跟了前夫,是丈夫刘子培强行要走的,不给就不离婚。女儿李娜那时候还没出生。向红玉不知道怎么想的,她不想女儿跟刘子培有什么关系,因为离婚前不久才怀了孕,她也没告诉刘子培,刘子培也不知道她离婚时已经怀了孕。就把女儿的姓氏改了,改成了姓李。只有徐阿姨知道,红玉还没忘那个当初姓李的学生相好。虽然都过了近二十年,还把人家的姓弄来女儿的身上。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这二十年中,在向红玉和她父母身上发生了什么,经历了多大磨难。所以不管李娜问她什么,她都只说你父亲姓李,从小到大,李娜只知道父亲姓李,从来没见过,再问也不会有人告诉李娜。母亲不说,徐阿姨更不会说。
向红玉突然被《天府晚报》社会新闻栏一条极其简短不引人注目的消息吸引住了。消息说南大街文化夜市859号摊位一位李老板被一个自称是某画坊的刘子文骗走近百幅油画和水粉画,价值达五、六万元。就这条短短的消息,使向红玉反复看了好几遍。李老板,刘子文。这李老板是画匠还是二手贩子。这刘子文是谁,是刘子培的兄弟吗?前夫是有个兄弟叫刘子文,不会是同名同姓吧。前夫刘子培现在都官不小了,他兄弟还用得着到处去行骗吗?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拿着报纸,满腹疑团。
“徐阿姨,这报上说的刘子文是不是刘子培的兄弟,跑去骗人家摆夜摊的人。”向红玉突然抬头望着徐阿姨问。
“那报上的字太小了,我看不清。有可能吧,前几天那个刘子文还跑家里来过。这人不像在做正经生意。”徐阿姨边收拾餐具边说。
“他跑来找我干什么?”向红玉说。
“他说找向厅长帮忙办什么设计公司的资质审批的事情,还带了很多资料过来。”徐阿姨说。
“他咋不去找他哥办呢?”向红玉又问。
“他说他哥那边管不了这事。还说是受人之托,办成了有好处费。”徐阿姨说,“我告诉他,向厅长从不在家谈工作,你要找就到建设厅上班的地方去找。还好处费,不是要害你吗?我知道你讨厌他,我就把他轰走了。”
“徐阿姨,他要是再来,你就告诉他先到派出所找警察自首投案,工作上的事先找城乡规划处,把材料交上,处里有人处理,不要来找我。”向红玉说,“但凡是有人来找,都推掉,就说我不在家。”
“我知道了,红玉。我估计他不敢来找了。”徐阿姨说。
向红玉吃过早餐,就因为这则小消息,使她心里七上八下,很不舒服。那个夜市的李老板,会不会是李笑笑,卖画的,画画的,不会这么巧吧。和李笑笑分开,从来就没有过他的消息,按理说,他可以写信给自己,没写过,是怕牵连自己。前几年她知道他已经摘了帽,全部的平反工作都完成了,而且他在原籍安排了工作,不太可能又跑到省城来摆夜摊,所以她认为报道中的那个李老板不应该是李笑笑。李笑笑有了工作,而且是政策性的稳定工作,应该是安居乐业了,也该早结婚生子了。她觉得自己好笑,二十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会想到是他,简直有点荒唐,可笑。是不是上了年纪,还在念旧。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个姓李的老板被骗会扯上他。
向红玉那一整天都待在书房,偶尔看看书,看些文件,但依然心不在焉,有些心神不宁。
向红玉与李笑笑分开后的第二年学校毕业,去了市团委工作。工作主要是负责本市的一些青年教育和青年宣传工作。期间还入了党。那时的市团委副书记刘子培是个从基层县团委书记提拔上来的青年,比向红玉大四、五岁,进过省委党校。人长得清瘦,精干,很注重仪表修饰,言谈举止大方,特别是擅长演讲。一开会讲话就会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很具有煽动性,很吸引在市团委工作的女性的注意,都认为他是个思想上成熟,政治上可靠的青年才俊。一开始,刘子培并没有引起向红玉的注意,因为向红玉都还没有从李笑笑的阴影中出来。一道工作的同事,一个年轻比向红玉还小的同事非常崇拜刘子培,时不时以工作为由接近他,而且经常陪同他出差开会。向红玉那时也不知道刘子培在暗恋自己,所以她也不关心刘子培与自己同事的关系。
她那个同事叫曾小雅,也是个干部子女,父亲是工业局局长。那时她还羡慕自己办公室这小同事,年纪还小,就敢主动去接近追求单位的上级领导,而且一点都不避嫌。有时还问自己,她要和刘子培去基层组织开会,穿什么衣服好。向红玉还老实巴交地告诉提醒她,到基层开展开会,一定不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尽量朴素点,大方点就行了。每次都见她高高兴兴,甚至有些兴奋地跑去。她那时候真的认为曾小雅一定是幸福极了,能陪自己喜欢的人去开会,去工作,能不幸福吗?那时候,向红玉看到她一天到晚都是眉开眼笑,从不掩饰喜悦,有说有笑。曾小雅在单位同事中也算是个美女子,身材娇小,模样端庄秀丽,不比自己差,而且这么小年纪就谈恋爱了,才不像自己一样还走不出那段与李笑笑的痛苦阴影的缠绕,还在纠缠那本来就没有结果的恋情。
直到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小同事在哭,悄悄落泪,她便起身去问她哭什么,是不是工作中出现了什么差错时,她才告诉了向红玉,她向刘子培表白了爱情,遭到了刘子培的拒绝。刘子培告诉她,他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红玉姐时,向红玉大吃一惊。这个同事与刘子培相处一年多了,而且机关的人都早认为他们谈恋爱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向红玉只好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暂时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更没有跟刘子培谈个人感情的打算,他喜欢不喜欢与自己无关。反而劝这个同事找机会再与他好好谈谈,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感情追求,工作上、感情上多主动一点。
向红玉尽管这么想,劝导别人,但她没想到没过多久,机关里的同事都传开了,说向红玉依仗父母的权势插足了刘子培与那个女孩曾小雅的恋情。说归说,她自己觉得光明正大,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可是闲言碎语在当时的机关里十分可怕,严重时它甚至可能要断送一个人的前途,哪怕是谣言,重复几遍,都会有人信以为真。向红玉仅仅跟随刘子培到基层团组织开过几次会,但谁会相信呢。每次单独相处,向红玉都觉得刘子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献媚,花言巧语地奉承自己。机关里人说说没啥,而且闹得机关支部书记找向红玉谈了几次话,还闹到了父母的耳朵里去了。
父亲那时已正式调到副省长的岗位上,主管全省的工业生产,母亲也从省文化厅升任厅长了。一天,向红玉休息回家,一进门就见到徐阿姨在跟她挤眼色。她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走过徐阿姨的身边时,徐阿姨小声对她说:红玉,待会说话小心些,你爸妈正生气呢。生气,为什么生气,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气生?向红玉不以为然,没想到一进客厅刚叫了声:爸、妈。向红玉母亲就满脸不高兴地问她:
“红玉,你在单位做了什么事?”母亲有些愠怒地问。
“妈,什么都没做呀,除了工作,我没做过什么事呀。”向红玉不明究竟地说。
“你没做什么,为什么你们机关里那么多人都在议论你。”母亲不依不饶地说。
“我咋知道呢?别人说什么我咋知道呢。我又不能封人家的嘴巴。妈,你把话说明白点。”向红玉也气恼地坐到一言不发的父亲身旁。
“咋人家说你插足了刘子培的爱情,人家已经谈了一年多了。你是不是横插一脚,人家那个曾小雅到处告你的状,说你仗势欺人。”母亲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红玉,不管怎么说机关里的人说你,总是对你不好。这人我和你爸都见过,人不错,挺能干,从基层提拔上来的,踏实肯干,政治上也可靠。”
“他谈没谈恋爱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跟他谈过恋爱,更没去插过足。”向红玉说,“那个曾小雅在办公室我待她不错呀,刘子培不喜欢,她也不该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呀。妈,我们办公室就是女人多了,是非多,我才不管,我不怕。”
“你就是嘴犟。红玉,无风不起浪。”母亲坚持说,“红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谈个对象了,你有对象,谁敢说你闲话。”
向红玉真搞不明白,平白无故,怎么把自己和刘子培的事情扯到了一块。稍晚一点,父母都休息后,她才从徐阿姨嘴里知道刘子培背着自己跑家里来过,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这人太不简单了,在单位公开拒绝女同事的表白,说他喜欢的是自己,害得大伙说自己插足他的恋爱,居然又背着自己跑家里来了,博取父母的眼球和好感,弄得自己里外都不是人。
向红玉此刻立在书房的窗口,望着窗外喧嚣的城市,回想到这段已逝的婚姻,心头又是一阵一阵心寒和颤抖。刘子培的心机和自己的单纯和幼稚,才造成了这段至今都感觉痛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