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明接到派出所电话,他本想把笑笑这位老兄进了警察局的事告诉向红玉,但又不知道是啥事,怕不是好事影响了她的情绪,所以就自己匆匆开车赶来,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决定告不告诉向红玉。
当他赶到派出所后不久,那个喻咏也来了。她是在酒店咖啡店等了好一会,不见李笑笑赴约,明知他是故意不来,也许忙摊位上的事情,也就开了车到他摆摊的地方去看看,约他入伙是她的真心诚意。谁知一去摊位只见他那摊位一片狼藉。一问旁边的吴老板,才知道这儿刚发生了斗殴,弄派出所去了。她想他在这省城一无亲二无戚,没有多想就又开车去了南大街派出所。
她去的时候张正明已经先到了。警官是位和蔼可亲的人,他让李笑笑、胡杏花的律师还有张正明和喻梅都坐到一块,简单介绍了情况,要求双方协商解决摊位损坏的赔偿事宜。但李笑笑始终抱着头,连头都不想抬起来看他们一眼,只是魂不守舍地绝望透了些坐在那儿。
“你们二位是?”警官询问他们的关系说。
“我是他过去的同学。”张正明毫不避讳地说。
“我是KCD的老总,正打算找他做我们公司的合伙人。”喻咏也爽快地说。
“那好,既然这样,请长兴集团的律师先说说,你们董事长的公子把人家摊位砸了,画也损坏了,看怎么个赔法。”警官征询律师说。
“长兴集团,董事长的公子?”张正明吃惊地问。
“是,怎么样?我代表董事长向李先生赔礼道歉。”律师说。
“打了人,打坏了摊位,赔礼道歉就一句话么?”张正明虽然不甚了解原因,但一看李笑笑那脸上的伤,那暗淡的神情,就愤愤不平地责问说。
“长兴集团又怎么样,打了人,损坏东西就得赔偿,打人凶手呢?跑哪儿去了?”喻梅气愤问道。
“人被董事长带回去了。说说赔偿的事吧,你们要多少钱?”律师干脆问。
“什么要多少钱?搞清楚,是打了人,损坏了摊位,你还是个律师,有这么说话的吗?”张正明厉声说。
“请当事人李先生说说该赔偿多少钱?”警官询问说。
李笑笑不置可否,依然不开腔,仿佛变成了哑巴。
“董事长临走时交代过我。”律师说,“李先生要十万赔十万,要五十万赔五十万,要一百万也赔,只要李先生开口。”
“什么?当真你们长兴集团有钱么,欺侮人!”张正明气愤地说。
“太张狂了吧,什么董事长。有钱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喻梅一听律师的话也气愤地说。
“是这样,我们的想法是先解决赔偿问题。李先生从外地来做生意不容易。打人的问题,赔偿的问题解决好了,按治安管理条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警官解释说,“李先生,你表个态,说个数目,双方都尽快解决了。你朋友也都来了,你表个态好吗?”警官又转向张正明和喻梅说,“他进来后一见到长兴集团董事长,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你们是他的朋友,劝劝他,既然长兴集团有诚意解决,就先把事了结了。”
“笑笑,你说句话,到底怎么了?”张正明走到他的身旁一只手放到他的肩上说,“到底要他们赔多少,你说个数,好吗?”
“李老师,你说呀。”喻梅也望着他问。
李笑笑突然抬起头来,忍不住泪流满面地说:“你们知道那个董事长是谁吗?那个打我的人又是谁吗?赔我钱,十万、五十万、百万,我一分不要!”说完又抱头伏在桌上悲怆地号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把大家都惊呆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正明跟警官商量说:暂时这样,等他情绪平复了再商量,反正警局都有双方的联系方式。警官也无可奈何告诉他可能李先生挨了打,精神上受到刺激,要他们多安慰他。
“行,谢谢警官,我这同学一生坎坷,精神状态差,态度不好,遇到这种事,请多原谅。”张正明最后对警官说,说完又对律师说,“你也走吧,别以为钱多就可以欺侮人。”
“我们怎么办,送他回去吗?”喻梅问张正明说。
“肯定要送他回去,你也先回吧,我这同学的脾气古怪,我送他回家休息,改天找个人去才治得了他。你我现在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你看他现在这种精神状态,说什么好呢。喻总,谢谢你关心我这位老同学。”张正明说。
“我们先送他去医院看看他的伤。”喻梅担心地说。
“我刚才问过警官了,要去警官早就送他去了,他死活都不去,不知道为什么。算了,皮外伤,等他精神状态好了,我们再联系。”张正明最后说。
张正明开车送他回家,让他躺下后,又跑商店卖了些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怕他饿了要吃。问他什么,他还是不说,只是暗自落泪,便劝他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打电话告诉自己。张正明见他睡后才离开,走上车前,本想给向红玉打个电话告诉笑笑挨打的事情,一想到她知道消息肯定又是风风火火的深更半夜跑来,笑笑还是那种状态,又休息不好,弄得她也提心吊胆焦急,所以决定第二天再打电话告诉她,把钟小虎一块约来,治治这家伙的脾气。
向红玉接到张正明的电话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马上给省工商登记部门查询长兴集团的登记情况,一会时间回复就从传真机传了过来。长兴集团,注册资金一亿元人民币,股份制企业,股东7人,最大股东和企业法定代表人是胡杏花,涉及经营项目,建筑工程施工,水电工程、公路、建筑设计,房地产建设与投资,是省内较大的一个综合性企业。向红玉早有所闻,而且还审批过长兴集团的几个工程规划设计项目,也在会议上和电视上接触和看到过这胡董事长,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董事长,这位女强人,竟是李笑笑辞掉工作而要寻找的那位农村姑娘胡杏花。如果早知是她,早就帮他查到找到了。几乎是文盲的她使向红玉感到震惊了,这二十多年的变化竟如此之大,把一个没有多少文化,而又受尽苦难的农村姑娘变成了知名企业家,简直是不可思议。是什么力量促成了她的华丽转身,是时代潮流吗?是凭她的勤劳吗?凭她卖土鸡蛋要卖多少个?一亿的注册资本,开玩笑,把土鸡蛋卖到全国,恐怕也不知道她要多少年才掏得出她控股的60%的资本金?向红玉看完传真资料后,惊得瞠目结舌。李笑笑啊李笑笑,你还在想着她,惦记着她,还怕她步钱姗那个女子的后尘,苦苦寻找。人家现在是在天上的神仙了,你这凡夫俗子,一个摆地摊的画匠,还沉迷于胡思乱想,杞人忧天还在用过去保守的眼光看待人的变化,简直是鼠目寸光。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向红玉是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时代真的变了,变得不可捉摸了。想想也是,现在崛起的企业家,有不少是名不见经传的农民出身的呀,也许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到了吧,今天冒一个,明天冒两个,如梦幻一般,那胡杏花也许就是其中优秀的一个吧。
向红玉怕李笑笑经受不住这天差地别的现实,从此颓废一蹶不振,又因为寻找她也丢掉工作,后半生就毁了。她不忍心看见自己过去的同学,曾经喜欢过的人从此消沉而毁灭,马上给张正明和钟小虎二人分别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今天下班后就是捆也要把李笑笑带到她家里来,也只有她家谈话方便,还顺便把长兴集团的资料分别传给了他们。然后她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徐阿姨多准备些饭菜,心才稍稍安下心来。
但向红玉还是感到费解,听笑笑讲一个曾经因售卖土鸡蛋被批斗过的投机倒把分子和挂了破鞋游过街的农村姑娘,在后来又有什么经历使她成为全省的知名成功人士呢?据向红玉的了解,很多能在改革开放后淘到第一桶金而后又崛起的企业家原因有很多,有价格双扎制,有企业改制。现在发展的机会是很多,特别是眼下乱世造英雄。她总想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把这个姑娘推到了前台,推到了经济大潮的风口浪尖,不简单的不仅是她个人,还应该有她背后的看不见的力量。俗话不是说一个成功的男人的背后有一个贤惠体贴、温柔、理解的女人支撑吗?而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又有无数成功男人的支撑吗?胡杏花会是那种女人吗?向红玉认为这可能是对成功女人的中伤或臆想,凭空猜测。但胡杏花的存在肯定是个谜。这个谜不仅自己猜不出,恐怕她连李笑笑这样曾经有生死之交,相互有恩的人都不会告诉,要一直隐瞒下去。于是向红玉停止了这种胡思乱想,等到李笑笑来了家里,先安慰他,忘掉过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斩断思念和缥缈虚无的幻想,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和恋情。
李笑笑闷头睡了一宿,此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无地自容的真正含义。昨天晚上他想在派出所置留室找条地缝钻进去,那儿没有。如今他只想赶快逃离这令他悔恨终身之地,枉自从省城到金沙坝又从金沙坝返回省城长途奔波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置留室的荒唐噩梦般的一见么?如此地再被羞辱一番。“你打什么人都可以,怎么能够打他呀。你这是大逆不道,要遭报应啊!”胡杏花这句话难道不是在暗示那个小胡总与自己的关系吗?也许是自己理解错了,或许是说自己是她救过的人和替她顶过罪而去服刑的人,压根这孩子就跟自己扯不上关系。从她的仪态,从她的穿着,她不再是那个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天真,无邪的可爱的胡杏花了,而是一位高贵得令人仰视而又喘不过气来的贵妇人了,自己还有脸相认吗?他现在后悔极了,后悔听钱兰讲了钱姗的故事,就联想到她。后悔辞掉好端端稳妥的教书工作跑到省城来寻觅她的踪迹,后悔听了那个饭店妇女讲她挨批斗、挂破鞋游街而为她的担惊受怕。如今见到了,像做梦一样,把他所有的担忧都击碎了,把他所有的自信心和尊严都粉碎了,把自己搞得无地自容了。纵然那小胡总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液,人家已是千金之身,亿万富翁的继承人,又与自己有何关系。一个落魄的画匠,一个摆地摊卖画之人,有什么脸面去深究和考虑这年轻人是谁的种呢?滑天下之大稽,自己不就成了个滑稽而可笑的小丑么。
李笑笑起了床,用清水拿毛巾对着镜子把脸上的血迹洗净,但毛巾一碰到那挫伤的口子,疼得钻心。他也不管这刮伤的脸好看不好看,只感到镜子中的那张脸越看越像小丑一般。就赶紧拧干毛巾,离开那镜子,自己形单影只的身体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
他打算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些时候找房东把房子退掉,然后第二天就悄悄地离开了省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无任何牵挂去别的地方生活。找一个清静地方,不再被打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不要再有妄想和奢望,哪怕过那种清道徒般的宁静的生活也好。因为自己这三分之二的人生过得太苦,太曲折,太传奇了。远离尘世的纷扰也许会好过一些。他努力要求自己从今往后把一切都看淡,潜心研究一下画法。他下楼去宿舍区的卖装修材料店里买了几个大的蛇皮编织袋。但一想到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要丢掉时他又犯难了。他是个从不忍心扔东西的人,就连瓶瓶罐罐,用了洗干净放在那儿,怕以后有用。画具要全部带走,而剩下的作画框的材料无法带走,只能心疼地丢了,那都是花了钱买的呀。作画框的工具可以带走,往后还有用。只是带到哪里去他眼下不知道,也没有想好。就连一个小电饭煲做的饭菜当天吃不完剩了第二天热一热吃了他也不会倒掉。所以他面对选择带走还是丢了犯难了好久。肚子也饿了,幸亏张正明为他准备了面包和牛奶之类的东西,他有才狼吞虎咽般地吃开了,暂时把肚子填饱了,连掉在手中的面包屑也用嘴添了吃掉,仿佛变成个大病初愈的人,如饥似渴般的一样。他自己不明白为什么混到这种地步,沦落到此,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吃完饭,喝了牛奶,打个饱嗝,正准备出门去找房东,谈退房的事情。一开门,就碰见张正明和钟小虎二人正朝他门口走来。
“笑笑,你这是要到哪去?”张正明一本正经问他。
“笑笑,你这是要干什么?要不辞而别吗?”还没等他回答,钟小虎就发现了屋里几只装满了东西的编织袋。
“进屋说去。”张正明把他推进屋说,“如果你想不辞而别,我就看不起你笑笑了。不管怎么样,二十年后我们能重新相遇,这就是缘分。同学一场,无论好坏,终归不能不辞而别。”
“正明,小虎,你们说,我还有脸在这儿待下去吗?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忙。夜市停了,我现今又失业了,待在这儿干什么?我来省城的目的达到了,红玉姐也见着了,那个胡杏花也见到了,我该走了。”李笑笑等他俩坐下来后说。
“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些问题。”钟小虎说,“我俩是奉了红玉姐之命,请你过去,犒劳你,我俩也沾点光,有什么到了红玉姐那儿再说。”
“正明,小虎,你们二位说我还有脸去见红玉姐吗?你们看我这脸都成花脸了。”李笑笑摇着头说,“我是倒霉透了,怕你们沾了我的晦气,不去。转告红玉姐,谢谢她的好意。”
“笑笑,今天由不得你。你二十年说不跟我们联系就不联系,连红玉姐你都敢不透半点消息。现在你不去也得去,红玉姐说了,捆也要把你捆去,小虎,拖他走。”张正明和钟小虎拉着他就往门外走,边走张正明边说。
“花脸就花脸,外人笑你,我们不笑你。”钟小虎推搡着他说。
“我这人怎么就这么背时呀。”李笑笑无奈只好跟他俩下楼,走到停在外边的车时说了句。
人就是这样,生下来时都一样,都是光屁股落地,长大后不一样了。有人时运不济,有人一生顺风顺水。而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李笑笑的性格不好吗?一生与世无争,不沽名钓誉,甚至为求生卑微屈膝,忍辱负重。其实,关于命运的问题,没有谁解释得清楚,弄得明白。有时,命运还真不是掌握自己的手中,是被人操控着,是背是顺,只能无力地把它说是天意,聊以自慰,李笑笑此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个被天意捉弄得焦头烂额而又疲惫不堪,还自以为这又是命不济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