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搬到喻梅那里后,就已经和向红玉、张正明、钟小虎不再联系,他不是不顾及同学之情,朋友之谊,而是总感觉到自己老使别人担心自己,老是感觉在他们面前是个永远被大家认为是个值得怜悯之人。他不想做这种令人怜悯的没有自尊的人。他把联系方式也变了。除了给蒋义留了新的联系方式,除了工作好和业务需要,他都一概不再联系。但是他还是经常想起他们,特别是向红玉,他觉得她虽然一生并不风平浪静,事业有成,但孤身一人带着个女儿过日子,感情生活肯定依然不如意。他从未问过她过去的感情生活,甚至连她过去的丈夫刘子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他羞于启齿过问这些事情,他怕她产生误会,对她有什么企图,怕高攀她。他这种想法十分荒唐,他明明知道张正明和钟小虎这两个学生时代室友在明里暗里都在撮合,就连那位上了年纪的徐阿姨也在暗示,每次去她家徐阿姨都格外热情。但他始终不敢去触碰那种已经消逝已久的年轻时候的情感。他总认为他和她之间有种永远也可能是今生难于跨过的障碍,彼此天差地别,地位悬殊的高门槛。他明明知道她和他都在经受这种残忍的情感折磨,但他也总是不敢去面对。他和喻梅在一起后,仿佛心情好了许多,人也轻松多了。喻梅这女人就像个疗伤师一样,在渐渐治愈他长久沉积下来的创伤。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她也遇到一个类似喻梅这样的人,是一个男人,品质上佳的男人,她一定会逐步恢复感情生活的信心。而对胡杏花,他现在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那么成功,身价不菲,功成名就,他怎么还能有非分之想呢。再痛苦,再折磨,也要强制斩断这种过去愚昧荒唐的念想,还以为她是个落难的南山村的姑娘,还以为她是个被叫为破鞋的女子。他对于胡杏花现在来说,就犹如公主和乞丐,流浪汉与王公贵族,更是天差地别。
二三年了,向红玉还是经常偶尔要想起李笑笑。一走半点消息都没有,又跟57年那次一样。他还过得好吗,还是在画画卖画,在什么地方画,什么地方卖。她也觉得自己好笑,明明知道眼下不能走一块,重新延续学生时候的情感片段,而又偏偏忘记不了。离开省城回了老家,她估计不会。他自尊心那么强,工作辞了,回去干啥?如果还在省城,又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会不会被那个叫喻梅的弄走了?喻梅是搞规划设计的,是注册建筑师。这几年,全省各地报到省里的规划设计项目她都看过,审过。喻梅公司的方案她也看到过,而且还特别注意,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他的蛛丝马迹。每一次都使她失望,扉页上盖了喻梅的注册师章和签名,其他设计人员中也尚未有他的名字。她怎么忘记了,他既不是注册建筑师也不是专业工程师,设计人员中怎么可能会有或出现他的名字。如果他和喻梅真的走到一块了,她也不能去问去找,她只能痛苦地暗自祝愿他摆脱了孤独的生活,重新获得爱情。胡杏花那儿她更不会打听,怕自找没趣,就是因胡杏花的出现才使他没了消息。如果没有回老家,他还留在省城,省城这么大,几百万人口,已经快接近千万人口了,人海茫茫,哪儿去找。希望偶尔又能碰到,她时常心不在焉。
“妈,你咋逛个商场老是走神啊?”
陪她一道的女儿李娜时不时埋怨她说,她只好笑一笑掩饰过去。这种想法,等同于海底捞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每一次都是失望、败兴。她也问过自己,碰到了又能怎么,仅仅为了看一眼,聊几句话,安慰话,岂又不是杞人忧天,她自己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休息的时候,李娜跑出门约同学玩了,她一个人在家无聊,除了读书消遣,她又时常看着那幅忧思画像出神、发呆,又回想起许多过往的痛苦、矛盾、幸福,时常潸然泪下,一个人在家待的心烦,她又跑去丞相祠、杜甫草堂那些去过不少次的地方,购了门票,一个人进去逛。这两个地方早已变成了文化景点,游人如织,川流不息,摩肩擦背。游客要么是成双成对,要么是三五成群。唯独她是孤独一人,也就只有默默无语东看西瞧。偶尔怕擦肩而过,还回头瞧瞧,东张西望地就这样漫无目的游逛。她知道笑笑喜欢这两个地方,她希望有奇迹发生,结果除了感觉累外,一无所获。她倒是不心疼那几个门票钱,人多逛下来也不感到孤独,只是一回家躺下,就动都不想动。她这种惆怅失落的心境,更是难以启齿,只能埋藏于自个的心底。
向红玉又偶然想起听他说过,要找偏僻、清静的地方去画画卖画,莫非真的跑古镇去了,躲到哪儿图清闲谋生,超脱去了。省城周围的古镇有几个,大都距城区几十公里外。南边有一个如水乡般的古镇最出名,闻名遐迩。民国清代建筑保存得完好,早已打造成了著名的景区。省城的人逢年过节,假期都爱往那儿去。戏水、划船,各种小食,非遗产品充斥满镇的商铺。端午的龙舟、元旦、春假的舞龙灯和各种活动不少。她突然心血来潮,开车拉了女儿李娜在一个星期日驱车前往。
“妈,你拉我去干啥?我都早就去过了,早就和几个同学去了,几次了。”李娜在路上问她妈说。
“妈带你去体验古镇文化,民俗民风。”向红玉边开车对女儿说,“去过了就不能去吗,妈也早就去过。隔些时候再去,体验不一样。”
“强词夺理,骗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啥。”李娜嘟哝着不敢大声说。
“就当陪着妈妈去散散心,妈工作这么忙,这么累,你陪妈去放松一下,解解压不好吗?”向红玉注视着前方说。
“好,妈你说得有理,我就舍命陪君子。”李娜只好说。
古镇上依然是人山人海,连找个停车位都花了好多时间。她和女儿李娜走在古镇上,边逛边仔细看,慢悠悠地,生怕又看漏了。街上的铺面有烧烤、串串、拉面、凉面、发糕,还有炸鸡腿、炸土豆片应有尽有。还有商店卖旅游产品,五花八门。还有卖中式服装、鞋帽、刺绣产品。土特产就更多了,豆腐乳干豆皮,干菇之类的。摆摊的有挖耳朵,吹糖人,唯独不见有画画的,连替人画肖像画的看不见一个,在丞相祠还能偶尔碰到过。她又是一阵失望,败兴而归,带着女儿白跑一趟,女儿倒是吃好几把烧烤,还津津有味。她在想如果女儿知道她是为了找那个摆地摊卖画的人,不天天说话挖苦死自己的母亲才怪,犯贱。幸亏她等女儿自个去玩的时候,在河岸边的大榕树下喝了会茶,休息了会才醒过神来。
更荒唐的是她又约张正明和钟小虎两家人驱车前往,更远的北面的两个古镇。人家两家人逛够了,找个喝茶的地方打麻将,而她只是坐在一边只顾喝自己的茶。她这两位同学问她为啥突然开了窍,约出来玩时,她只好搪塞说,工作累了,出来放松,偶尔。她是彻底放弃了,连偶尔侥幸碰到这个李笑笑的机会都没有了。
其实李笑笑和喻梅多次去过丞相祠,去过草堂。喻梅是学建筑专业对这些古建筑兴趣盎然,颇为欣赏这些独具匠心的建筑结构。而李笑笑现在也涉足这个行业,他不仅研究古建筑的结构,更注重研究它们的文化内涵和价值,去观察这些建筑核心的东西。他俩和其他游客不同,在草堂他告诉喻梅,它们现在正在做的是在延续杜甫先生千年的梦想安得广厦千万间。但不再庇寒士了,现在的士都有房了,而他和她要作的普通民众住得上的房子,舒适的房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流露出对喻梅的感激,感谢她把他引入这个行业。喻梅问他,这几年荒废了绘画后悔吗?他回答不后悔,眼下的工作很有意思。喻梅也感到高兴,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向红玉去过的那几个古镇,他和喻梅也去过,而且每次到这些景区,喻梅总是挽着他的手,成了令人羡慕的老夫少妻般一对恋人,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看他们几眼。而恰恰就是没有与向红玉碰见,擦肩而过都没有。如果碰见、遇见,哪怕偶然的一瞬间看到,无论是向红玉还是喻梅,彼此是如何地失落、嫉妒,谁都说不清楚。反正这种状况没出现,只能在各自记忆深处苦恼和回肠百转。
向红玉虽然在工作上果断、精明,具有女人少有的魄力和魅力。但感情生活却一直惆怅和疑虑重重,始终是感到孤独而寂寞。常常陷入苦闷之中。她把那幅忧思的画,当作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一看到它,她总要想起年轻时候的美好和欢乐时光。现在为什么在那些羁绊中始终解脱不出来,不敢再有当初的那股勇气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情感。第一次是因为时代失去了笑笑,而这一次呢,是自己的左顾右盼,顾虑重重使笑笑溜走,又错了。莫非这次是永远的错过?她时常这样想,莫非和笑笑真的命中注定无缘。她变得憔悴了,忧虑重重了。回到家老是眉头不展,连徐阿姨都看出来了,替她惋惜,哀叹,但又不好说她优柔寡断,错失了李先生,葬送了后半生的幸福。
当李笑笑还沉浸在和喻梅的温柔梦乡,卿卿我我,以为从此不再彷徨、孤独、寂寞,生活变得多彩缤纷之际,却发生了始料不及的事情,使他又陷入了矛盾和思索之中。
那晚他和喻梅各自洗浴后钻进被窝,一阵温柔激情之后,他以为又像往常一样相拥而眠了。而喻梅却好似兴奋还未消退一般,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那灯光突然一亮,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依旧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想睁开。
“你还要干啥,还不睡觉?”李笑笑闭着眼问她。
“笑笑,我给你说个事情。”喻梅伏在他的胸口上说。
“天亮说吧,睡觉。”李笑笑说,“听话,太晚了。”
“我想出国。”喻梅伸手抚弄着他的头发说。
“出国?”李笑笑一听也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她说,“简单啊,报个豪华团,去欧洲去澳洲,去美国都可以尽心玩个够。”
“不是去旅游,不是出去玩,我是想去读两年书,拿个硕士。”喻梅依偎着他说。
“多大年纪了?还出去读书。你不是有学士学位,建筑工程师,还有注册师证吗?怎么又想到又去国外读书?”李笑笑不十分赞同地,也不理解地问。
“我只是读书,两年硕士,一年工作就可以拿国外的建筑师执照,就不用再挂别的牌照,节约一大笔挂靠费,资格预审多得分。我们每次资格预审还不是靠挂靠国外的牌照么,以后我自己有了两个牌照,一个国外的,一个国内的,入围的机会就更多了。”喻梅轻松地说,“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你不用担心。也就是两三年。”
“如果想出国读硕士,为什么你一毕业不去读呢,要拖到今天,这种年纪才出去,年轻时候多好。”
“那时候我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供不起我到国外读书费用。还有就是那死鬼,硬拉着我要结婚,才没有出去,也不会拖到今天才想出去。”
李笑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她说的那个死鬼就是她的前夫,两人家庭条件都一般。本来一块创业多好,才创业不久,他前夫才被那富婆勾引了去。剩下喻梅一个打拼到现在,很是艰难,有了起色。喻梅还是个不错,能干而又漂亮的女子,和她在一起,他也认为是三生有幸。既然想出去,何况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不光她想出去见识闯荡,很多具备这种经济承受能力的人都幻想出去试试,在新的世界中寻找更多人生的价值。不复存在了,她虽然说两三年,这两三年时间虽短,但这两三年的变化谁能料得到,不是自己变了,而是外面世界会使她变化呢?他不忍心也舍不得她离去,但他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不就是显得太自私了吗,太不尊重她的选择了吗?
“喻梅,到外边不一定个个都学业有成,你那位高中同学不是就过得很不好吗?”李笑笑只能委婉地说。
“她是过得不好,我跟你讲过,她是举家移民,断了自己的后路。其他同学过得如何,我也不完全清楚。我又不是不回来。笑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出去。”喻梅说。
“这么久了和你相处习惯了,你走了,我肯定短时间不习惯。”李笑笑说。
“如果你怕孤单,没啥,你还可以找个女人陪陪你。只要我回来你还接纳我,我不计较,我不是那太保守的人,非要你为我保持贞操。”喻梅笑着说。
“说些啥话,除了你谁还看得上我?”
“你同意我走啦?”喻梅又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滚到床上说。
“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你?说不定将来你回来摇身一变,又是美女,还是富婆呢。”李笑笑半开玩笑说。
“笑笑干脆你陪我一块去,那样我们两个又可以天天在一起。”喻梅忽然心血来潮说,“你还可以去国外学习绘画,回来后成个著名画家,归国艺术家。”
“我没考虑过,你这个建议要从长计议,现在不谈,睡觉。”
喻梅说的话使李笑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很多。他不是思想迟钝,保旧的人,目前的收入完全可以支撑他和喻梅出国无论是读书也好,重新学习也好,维持个两三年不是问题。但不想出去是故土难离,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语境,他不知道怎么去适应。这儿是生养自己的土地,仅仅为它效力这几年。亲人也在这儿,工作也才开始上手,学历学位也刚完成,可以理直气壮地伸直腰生活了,不再受歧视了。他经历了多灾多难的第十个年头,从鬼到人的蜕变,第三个十年才算是理直气壮做人,一切从头再来,那么未来的十年,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不止,肯定会为时不晚,一切都在这十年中好起来。所以他不打算接受喻梅的建议,国外发达已经发展很久,很久了。机会肯定不一定比在国内多,而且付出的代价有可能会比国内的更大。如果两个人的出国费用仅仅是两三年的话,那么这笔费用是足以在本地的长期生活过得更安稳更舒服,他就按这种精打细算来考虑自己已经不长的人生未来。那个科分院的博士生一家人到国外好吗?不好,如果这家人在国内是何等的受尊重,毕竟中国的博士生不算多呀。出去了又没混好,回来除了丢人还有啥。
他听喻梅讲过,她那个高中同学现在美国过得不好,而是很糟。她那个同学在那约会后又约过喻梅两次,吃饭、喝咖啡还是喻梅买的单。那个同学和老公本来在省城工作生活很好,一个是事业单位,一个是科分院博士,可以说是优厚的收入和优越的工作环境。为了移民,出去了,博士后读完了,老公读成了个老学究,适应不了美国的研究环境和科研项目,失业了。她这个同学也被迫去咖啡店当收银员,没意思不说,还离婚了,找了个在美国餐厅打工的厨子。父母现在只能靠救济过日子。何苦呢,科分院是什么单位,旱涝保收,科研项目接连不断,科研经费年年扩大投入是多少研究人员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为了读个博士后,连工作都丢掉,回来嘛太丢人了。这么大好前程就为了出去而葬送了,值吗?这么看来,出去的人不一定都好过。他又担心喻梅,但转念一想,她只是出去读书,继续深造两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喻梅,你带出去的钱够吗,不行就把这房子卖了,你回来再去买。”李笑笑问她说。
“卖房,卖了房你住哪儿?”喻梅反问他说。
“租个房,小一点的,这房太大了,宽敞,一个人住不习惯,光搞次卫生要两三个小时。”李笑笑说。
“还没到卖房的地步,你不想我回来了吗?只要你不带女人来住,有什么关系。笑笑,搞卫生你不会请保洁吗?”喻梅说,“公司注销,员工解散我依你,这房暂时不考虑卖,卖了你就彻底跑了,我回来连你都见不着咋办?”
“公司注销我是考虑你一走两三年,摊子大费用高,我一个人压力大。我去注册一个事务所,只做方案前期,后期规划设计全部外包。我一个人的压力就小了,事务所就只要两三个员工,负担轻,你回来,再去注册公司。”李笑笑说。
“事务所不准有女的合伙人,过来,抱抱我,亲我。等我回来,你抱的就是洋妞。”喻梅张开手等待他拥抱。
“什么洋妞,人老珠黄了。”李笑笑说完抱住她,亲吻起来。
李笑笑知道,这种温馨的日子不长了,快结束了,自己又要恢复到单身,孤独寂寞的生活中。他这几天有时也在想,喻梅口口声声说要回来,但愿是真,如果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呢,他不好想,也不好说,更不好再问,他宁肯相信。
送喻梅到国际出发时,喻梅突然又抱住他,流泪了。虽然难分难舍,终归还是要分离,但愿这是短暂的分离。他吻了她,给了她一个深情的印记,转身时,他忍不住落泪了。
“记住,没事视频,笑笑。”喻梅拖着行李,在他转过身离开时喊。
他没有转身,他怕她看见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