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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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95年4月，日本逼签《马关条约》的消息传到北京，在康有为梁启超等的组织发动下，在北京应试的1300多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帝，痛陈民族危亡的严峻形势，提出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的主张，史称“公车上书”。
第一章
1945年。
太阳渐渐西去，此时小院子里通红通红的，上房却闪着紫金色的光。斜阳穿过窗棂，每束光里都飞舞着灰尘，光线顷刻间便活跃起来，拉扯得长长的光束，一直扯到了墙上。描金柜的底色透着深深的红，描金闪亮，铜角、铜环闪着耀眼的光，依稀可见它曾经贵气的样子。柜上叠着两套被褥，顺长叠得整齐。大红绣花的绸缎，被头贴着黑色的宽边。两个方枕放在被子两侧，绣着凤凰图案的顶子。镂空的窗棂，竹编的桌椅，窗帘，帐帘都是青蓝布，上面绣着龙纹和凤凰的图腾，还有大红的牡丹的图案。
“花花呀，我的花花……”
“喵……呜……”
“嗯，花……花……”
九姑娘从炕边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回炕边，嘴里梦话一般地喃喃着。
花花贴着九姑娘。花花浑身雪白，却是黑色的耳朵和四只脚，它的尾巴毛茸茸地竖着，高傲地走着，迈着优雅又端庄的步子，花花刻意地放慢脚步，为了与九姑娘的节奏一致。九姑娘在想什么？花花知道。九姑娘停下，花花便停下，九姑娘唤一声，花花就用九姑娘唤它的声调，柔柔地，弱弱地应着。
“花花呀……”
“喵……呜……”
九姑娘走进小书房，小书房跟闽东老宅的书房一模一样，只是按比例缩小了。仰望墙上的挂帘，这是那年先生特意从闽南带回的，上面是畲族的盘瓠图腾。
九姑娘虔诚地看着盘瓠帝，心里重复着无数次的乞求，“神灵啊，神灵啊，求神灵保佑……”
“九姑，九姑，太太请你过去。”小锦在门外喊道。
花花叫了一声。一直似仙游中的九姑娘，猛然醒了一般，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她应了一声，“知道了。”九姑娘转身回到卧室，花花懂事地跳到窗台上看着她。九姑娘快速地换上偏襟蓝色上衣，袖口领口绣着红色的花边，把一直垂着的，混编着红绒绳的长辫子，迅速地盘在头顶，用银簪子别在耳后，簪穗垂在肩上。她穿过小门，快步地向上房走去。
太太房里熏着香，薄帘没有拉开，此时光线已渐渐模糊不清，昏乎乎的。光斜斜地穿进来，从窗口连到北墙，太太此时便坐在那光束里
“阿九，先生来信了，说是后天到家，明天你就得要准备着了吧。”
“知道了，太太。”九姑娘回道。语速不像刚刚跟花花那样柔慢无力，嗓音也干脆利落，不再含在嗓子里。“太太，两位少爷可回？”她低声问道。
“回呀，怎么不回呢，晴儿也回呢，看起来老太爷要寂寞些日子了，我以为会留下孩子们过年呢。”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九姑娘，嘴角弯着，抿着嘴若有所思地微笑着。
九姑娘也笑着看着太太。今天太太穿着墨绿中式对襟夹袄，披着乳色羊绒披肩，双手紧紧裹着，抱在胸前。她脸色暗白，眼睛勉强地挑着，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
“太太，夜里睡得安稳吗？”
“唉！难以入睡。我终是不适合北方的啊。”太太向后靠了靠，“长春这个季节，为什么整宿整宿都刮着大风呢，炕都好像在摇晃着，窗户缝呜呜呜地响到天亮不停，天亮了才能入睡。”
“要不开个方子？”九姑娘试探道。
“等先生到家再说吧。”太太又裹了裹披肩。“这千里迢迢，我也是整日惦念先生。”
此时屋里更暗了，窗户蓝瓦瓦的，已经渐渐看不清太太的脸了。九姑娘的心忽然有些雀跃，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但她知道应该小心回话了，她怕她的声音和气息暴露她的兴奋，脸颊绯红而更不敢抬头了。
“怎么不说话了，嗯？”太太忽然说道，“都做自己该做的事，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不怒而威。门口的两个丫头大声应道：“是，太太。”
九姑娘小声应了，依然低着头，太太并没有让她下去。
“我累了，柳妈，我要躺会儿。”柳妈走进来服侍太太躺下，她斜着眼看着九姑娘，努着嘴，摆了摆手。
九姑娘走出上房，快步拐到没人看见的角落，因为喜悦，她急促地喘着气，抬起手捂着颤抖的胸口，忽然才觉得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先生有信来，太太却没有早说，但是，总算落下了一颗心。”她默默地想。把身体整个靠在墙上，使劲地倚着，整个背部贴实后，便仰起头，脑后顶着墙，眼睛越过高高的围墙。此刻幽青的天空飘来一缕粉色的云霞，竟是别样的绚丽动人；风扫着落叶飞舞着，几片盘旋着飘进院子里，落在她的身上。夕阳红透了天底，云却荡着绮丽柔情，仿佛被外面扯了去，又徘徊着要进来。墙内的柳树，满怀心事地向墙外甩着枝条，却也似叹息，已经没有了曾经的不甘和寂寞。
九姑娘的嘴角忽然颤抖着，眼角的泪珠偷偷地滚下来，她忘记了擦，任泪水淌进了脖子里。
花花一夜跑出去好几次，每次回来疑惑地看着九姑娘。已经两点多了，九姑娘静静地站在窗前，一直这样站着，像是等什么人一样。九姑娘开始走来走去，只是不再呼唤花花了，花花终于不懂了，兀自疑惑地看着。
天还黑着，鸡刚刚叫过两遍，李婶一进厨房，看见九姑娘正在检查昨天采买的食材，惊道：“九姑，你咋这么早？”
“不知先生几点到家，咱们得早做准备。”说着走到黑板前，写着菜谱。“还有要买的，天亮赶紧去置办。”这时，其他几个厨子也陆续走进来，各自看着菜谱，领着食材。
“张叔，三少爷喜欢清蒸鱼，口要轻，注意火候，嫩一点。”
“李婶，晴小姐喜欢你做的酱凤爪，她喜欢甜口。”
“张叔啊，二少爷吃不了油腻，青菜素炒，先熬牛尾，凉好撇去浮油。”
“三姐，先生的口味你是知道的，先生喜欢吃你做的虾酱。今天的醉糟鸡我亲自来做。”
“九姑，你的记性真好，先生和少爷小姐的口味你一直清清楚楚，怪不得太太把家交给你。”三姐一边择菜一边说。
“九姑的醉糟鸡我们无论怎的也不得要领，那是先生的家乡菜，只有九姑做得地道。”老张把牛尾浸在水里。
“李婶，太太入秋睡眠不好，会晚起，记得午饭前熬红枣粥送过去。”九姑娘想了想，“都干活吧，少说话。”
偏院从昨天就开始打扫，二少爷建祖的房间加了双层丝绒厚窗帘，他神经衰弱，睡觉不能有一丝光亮。建祖嗅觉敏感，这屋子几个月没人住，虽然每天都通风，但擦拭仍然要不停地换清水，不能有一点灰尘霉气。一尘不染后，又点上熏香，放一些有助于睡眠的薰衣草。三少爷建邦住在偏院西屋，建邦身体好，性格也随和，房间只要干干净净的，从来都没有脾气。晴小姐脾气最不好了，没事总要耍着小性子，这最小的孩子是梁先生的掌上明珠，娇惯得喜怒无常。晴小姐虽不喜欢九姑娘，也不喜欢人随便进出房间，但她要求九姑娘亲自给她整理房间，她房里的东西随便碰不得，都要依着原样。先生另有自己的卧房，先生的卧房在他书房的旁边，他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
大书房和偏院书房是九姑娘每天一定去的地方。先生和两位少爷都不喜欢别人动书房的东西，唯有九姑娘可以。九姑娘熟知先生和少爷的习惯，所有书房的物品亦如主人在家时一样，就像刚放下的笔，刚刚合上的书。每个房间都检查一遍，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就像昨天住过一样。
上房从昨天就一直在忙着。
“都迅速点，不要总弄出声响，太太怕声音。水要勤换，否则有味儿的。”
“九姑，先生几点到家。”
“几点我怎么知道，都快点，做该做的事。”
“太太是忘了早点通知九姑了。”
“九姑，你坐会儿吧，看你好像昨晚没睡好。”
九姑娘瞪了一眼丫头们，走进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