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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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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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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连载

第一十五章 前因后果

15

1945年9月2日,日本正式投降。中共中央指挥河北、山东所属小股部队于8月下旬向关内进发,9月下旬才分别开始从晋冀鲁豫等地或陆路,或水路,或武装,或徒手陆续动身赶往热、察和东北,先后抵达十几万人。

第十五章

今天建祖出院。

早早地起床,建祖和建邦就开始收拾。建邦看着建祖笑着说:“二哥,你这可真是好了,整整一早上你都没停下来,你也想家了吧?”

建祖想了想说:“建邦,昨天贵叔来,你没跟他说不用九姑娘来接吗?九姑娘太忙了。”

“贵叔说了,谁能阻止了九姑娘啊,她一定会来的。”建邦笑嘻嘻地说。“二哥,我先出去有点事,九姑娘要是来了就请等我一下。”

“要干什么去?”建祖放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不解地看着建邦。“怎么跟上次买披肩一样呢,鬼鬼祟祟。”

“很快的,一会儿就回,有要买的东西。”建邦笑着跑了出去。

旋即听见门响,建祖头也没回,说,“忘带钱了吗?”

“起风了?”

“丁医生!”

“起风了?”

“没,云开雾散。”

在建邦的记忆里,他永远记得九姑娘吃打糕的神态,是那样若有所思的慢慢地嚼着,会是瞬间脸上的表情满是心旷神怡的陶醉。九姑娘平时吃东西很少量,轻轻地抿着嘴没有太大的声音,极其优雅。可是,吃打糕就是一反常态地吸引人,建邦觉得那一定是极其喜欢的美味。建邦是个心细的孩子,他后来发现,那打糕竟然是父亲买给九姑娘的。有一次,建邦尾随父亲找到了朝族打糕铺子,看着父亲挑选打糕和蘸料,只是,他不知父亲给九姑娘买的是什么蘸料。九姑娘用手拿着,把蘸料裹满,然后大口地嚼着,满脸的沉醉。

“老板,光举学堂的梁先生,通常要的是什么蘸料?”

“梁先生啊,白糖,红糖粉,花生碎混合。”

“给我来一份梁先生那样的。”

建邦提着打糕盒,走着想着,忍俊不禁,自己竟笑得出了声。想着九姑娘这会儿应该来医院了,想着她看见打糕会是惊喜还是慌乱。送她一件披肩她都那样不敢收,收了也不敢用,想那天九姑娘的不知所措,建邦就难过。

建邦一进病房,看见九姑娘脸色苍白,心绪不宁地站在床边。“九姑娘来啦,怎么是你一个人?二哥呢?”

九姑娘转头看着建邦,“啊,是二少爷的学校来人了,说是找他有事,二少爷直接赶去学校了。”九姑娘微笑着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三少爷,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脑瓜汗啊。”

建邦有点没听明白。“学校吗?这不放假嘛,能有什么事啊。二哥的病才刚好啊,应该修养几天。”建邦看着九姑娘,笑着走过来,“九姑娘,我去……给你买了打糕,刚做好的,还热呢,你吃一块呗。”

九姑娘呆了一下,看着忽然腼腆了的建邦,看他羞涩地把打糕盒放在自己面前,她的心一热,不敢看建邦的眼睛。“打糕啊?谢谢你,三少爷。”九姑娘笑着接过来,打开盒子拿出打糕,匆匆地吃了一块,竟然忘记了蘸料,只是笑着看着建邦,眨眨眼睛愉快的样子,眼睛里一片茫然。

建邦看着心里不禁愣住了,“九姑娘,有什么事吗?”他看着九姑娘,想着九姑娘吃打糕不是这样的。

“没,没事,我们回家吧。”

建邦坐在前面,想着刚刚九姑娘的样子,这太不像九姑娘了。“她什么时候这样粗心过,她即使不喜欢都不会表现出来,何况这是她喜欢的打糕,还是我买给她的。”建邦看过多少次九姑娘吃打糕,从小到大。这是唯一一次没有打开蘸料,直接敷衍地吃了一口,尽管她依然笑着,可她的眼睛是忧伤无助的,何事慌慌张张呢?“难道是二哥?”建邦想。“二哥好了呀。”

此时的九姑娘真的方寸已乱,心乱如麻,她知道刚刚在建邦面前自己失态了。建邦竟然知道她爱吃打糕她没想到,竟特意为她去买来她此时想想都十分感动的,他真是个有心的孩子。九姑娘心里懊恼,怎么就驳了建邦的心意让他失望呢?可是她顾不了,她想马上见到先生。建祖去了哪里?建祖他托了丁医生,只是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九姑娘使劲攥着包里的那封信,几次把冲出来的泪水咽了回去。回去怎么跟先生太太说呢?先生那里可以据实相告,可是太太呢?太太那里怎么办?九姑娘靠着靠背,她闭着眼睛使劲地想着,心随着车摇晃着。

梁光举在柳烟房里,他知道九姑娘会带着两个孩子向柳烟请安的。从窗口就看见九姑娘跟建邦,两个人都神情严肃,可是没有看见建祖。“祖儿呢?”

“二少爷回学校了。”

“你说什么?祖儿为什么回学校了,不是放假了吗?”柳烟不解地问道,她怀疑地盯着九姑娘。

梁光举也看着九姑娘,他只是跟九姑娘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就全明白了,一定有事了。“之前抗战,学校一直停课,也许准备下学年开课的事吧,祖儿不是学生会的嘛。”梁光举接着柳烟的话说,却一直看着九姑娘,向九姑娘点着头。

“是的先生,来的是个老师,好像,还要去找别的同学。”九姑娘顺着说。

“看起来走得很急啊先生,阿九都没有问太清楚呢。”柳烟看着梁光举。“祖儿是个稳重的孩子,他该回家看看我这个母亲的,他该知道我多惦念他的。好在,祖儿身体没事了我好心安啊。”

“是啊太太。”九姑娘微笑着,梁光举依然在看着她,点着头。

九姑娘艰难地回到房里,虚脱地没有了力气。勉强换完衣服,她呆呆地站在柜前,却一眼看见了羊绒披肩,想起了建祖房里的那条一模一样的。梁光举推门走了进来。九姑娘的身体一晃,梁光举抢上一步抱住了她。

“出了什么事?阿九,别急。”梁光举扶着九姑娘,抚着她的后背。

“先生,看起来,你原也一点不知情,这可……非同小可,如何是好呢?”九姑娘压低声音说,声音已经沙哑,嗓子哽得变了声音。她从包里拿出建祖留下的信,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使劲捂住了嘴。

“留了信?不要着急。”

“娘,我想这样叫了……”信的开头,连梁光举也愣住了。九姑娘只看这一句话就一阵晕眩,梁光举扶着九姑娘坐下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过去二十年,我原也不遗憾,因为……有娘在,因为娘还陪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除了想着叫您九姑娘时的心酸,您做了所有母亲该做的一切,甚至更多,孩儿是幸福的。可是,当我知道了您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却奢侈地每时每刻都想喊一声,娘……”

为什么,人为什么动情时,心常常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那痛感爆炸一样从心脏放射出去。

梁光举忽然觉得脖子梗住了,从头向脊背漫延着一种麻木,穿过了心跳,在胸骨里剧烈地挣扎着。为这一声“娘”,为他的阿九。他心疼阿九此刻会是如何的痛。他用力揉搓她的手,揉着她的胳膊,他想告诉她,他跟她一样,一样也痛着。

“先生,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九姑娘依旧捂着嘴,声音被闷在掌心里,掌心的泪水汪洋,流泪的呼吸从指缝间淌了出来,湿湿地带着颤抖。“可我……怎能是……他的娘啊。”

“你是,九,你看着我的眼睛,是……我亏欠你太多。你在孩子们心中,是当之无愧的母亲。你是他们的娘亲,祖儿承认就够了。”

“二少爷,我的……”

“痛快地喊出来,他是你的儿子。”梁光举亲吻着九姑娘的眼泪,“哭吧,可怜的孩子。”梁光举觉得鼻腔火辣,随着呼吸一直涌到头顶酸疼难忍,他含着泪水,低声地说。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看到信里这首诗,梁光举全都明白了。梁光举点着了信,两个人都在火光里回到了1925年。

世上就是有无法解释的事,而你还不得不相信,这是相爱的人才有的莫名。

1925年,梁光举像热恋中所有的男人一样,给阿九发完了电报,因为想念,他迫不及待地坐船来到上海。那时阿九住在上海法租界马斯南路(今思南路)梁光举朋友的公馆里,朋友去了法国。阿九在这里度过了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当时在梁氏贸易,阿九依然是男人的身份。她只有回到公馆,只有梁光举来看她,她才是幸福的小女人。阿九接到电报后去码头接梁光举,也就是钟百里在码头看见阿九的那年。

“九,家里怎么变样了?”梁光举看着房间里素雅的装饰惊喜道。阿九换了淡蓝的一件丝绸拖地睡袍令他难以自持,这是阿九第一次穿女装。睡袍质地轻薄,透着阿九迷人的身体,她竟然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九!”梁光举惊呼。

“想穿给你看,想让你知道我是幸福的。”

“九,你好美呀!”梁光举的心被燃动了。

“先生,福州不忙吗?这才回去没多久,怎么忽然就想来了?”阿九一边泡茶一边抬头看着梁光举。

梁光举呆呆地看着阿九,餐厅的餐桌和餐椅均为米白色,略带雕花,扶手和椅腿的弧形曲度,显得优雅矜贵,在餐桌上的瓶插百合花的搭配下,眼前浪漫清新。窗口的微风吹进来,白色的卷草纹窗帘轻轻滚动着波浪,阿九身上淡蓝的丝绸顿时飘动起来,却是若隐若现的诱惑。

“嗯就是……”梁光举的脸瞬间红了,他腼腆地笑着,走到阿九身边,环腰抱住她亲吻着她说,“做梦了,梦见你在一个岛上植树,那树很快就长的参天。你就像刚刚在码头那样站在树下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我就再也控制不住想你,就来了。”

“先生!”阿九放下杯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真的有话要跟我说?”梁光举吻了一下阿九的眼睛,却凝视着她的嘴唇。

阿九拉着梁光举坐下来,忽然脸红红的,羞涩地看着脚,变得忸怩起来。“先生,我是……有话跟你说,怎么办?”

“怎么了?什么怎么办?”梁光举低着头去看着阿九的脸,“说我听听。”他握着她的手。

“我怀了你的孩子。”阿九局促不安起来,两只胳膊忽然僵硬地夹着身体。

“真的?”梁光举惊道,他扳过阿九的肩膀,“确定吗?哎呦,怎么哭了?”

“去了中德医院,确定了。”阿九的眼睛,并不敢看梁光举,依旧盯着地毯,泪水却大颗地掉在了腿上,洇湿一个个的深蓝。“可是,我……知道了畲族的婚俗,梁家的家规我也知道。怎么办?可我,好想生下来。”

“生下来,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梁光举激动地说,“我马上回闽东,先跟老夫人说,让老夫人去求老爷。我想少夫人也不会反对的,因为她原本同意我纳妾的。你从小在梁家长大,不要用畲族婚俗约束自己。我给你起名归宁,你是上天赐给我的。”

“归宁……”阿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梁光举,“归宁……”

“就是回家的意思,你从那一刻起就已是梁家的人了。”

阿九心在颤抖,她不再说话,可她心里矛盾而幸福。

畲族的婚俗,自从知道了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阿九的心头。仿佛有一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是畲族人,畲族是一夫一妻的。爱是矛盾的,也是无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便是爱情,这样坠进爱情的深渊里,注定一生幸福地痛着。

尼采说:“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柳烟用这句话坚决地回敬了梁光举。

梁光举便是错估了女人的心,他没想到柳烟这关他就没过去,她曾经同意他纳了鹊儿,却坚决不同意阿九。他没想到,柳烟嫉恨的是他对阿九的所有好,怨恨阿九和他对她的欺骗。老夫人当然不管夫妻间的什么承诺,她更看重梁家的子嗣,她说先瞒着老爷,万万不能让老爷知道,她让阿九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带着和柳烟签下的协议,再次返回上海的梁光举,愧疚又绝望。他既不能责怪柳烟,却又不知如何面对阿九。梁光举忽然觉得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了。可令他也没想到的是,阿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没有怨言。

“九,我承诺不了什么,也给不了你什么,可我深爱着你的心,你懂的。”

“我懂先生,阿九是个认命的人。”阿九那年异常平静,她仿佛早有预料,或者做好了艰难的准备。“我从不敢对生活有任何奢望,我把遇见你,看做是我生命的重生。我能得到你的爱,已是别无所求。不要对少夫人有诸多责怨,她也没有错,是我们骗了她。只是,我就……想给你生孩子,不止……一个。”她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梁光举。

“可是九,她的协议,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梁光举心痛地看着阿九。

“知道,可我就是愿意,少夫人说的我都答应。我应该感谢她,至少她很仁慈,她没有把我赶出梁家。”阿九握住梁光举的手,“能在你身边,能看着孩子长大,能不违背我的族规,能不让你为难,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神灵最好的安排了。”阿九的大眼睛,闪着柔情,闪着希望。

“可是肚子大了怎么办?要不,公开女人的身份?”

“不,那样我们之间就不是秘密了,会影响你和梁家的声誉。那样孩子的身世也会名不正言不顺,会被人揣测和指指点点。少夫人是善良的人,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无忧无虑,幸福地长大,和大少爷一样有正常地生活和身份。上海这边,我会提前安排好一切,这你放心。等到出不了门时,你来……陪我可好?”阿九幸福地吻着梁光举。

“噢可怜的孩子!”梁光举动情地把阿九拥在怀里,“我们要生好多孩子,好多。我明天就回福州,把一切安排好就过来陪你。”

“不用,现在肚子还小呢!”

“九,我想为你,尽我的所能,想看着,你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两个人看着眼前的火光,信纸在心痛中燃尽了。

“先生,这三个孩子,我最亏欠的是祖儿。邦儿和晴儿,我至少没有缺失他们的成长,祖儿七岁前,我……”

“不不,九啊,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梁光举把九姑娘揽在怀里,“祖儿是好孩子,他什么都明白的,祖儿不怪你,我们该欣慰,他是爱你的。”

“将来……会怎么样?祖儿的将来……”

“九,像祖儿说的那样,不要担心他。我们,一起为他,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民族祈祷。还有,祖儿的身份,是永远藏在心底的秘密。”

“嗯,藏在心底。”九姑娘看着燃尽的信纸,那最后一行字仿佛清晰可见,“娘,我爱你,跟你爱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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