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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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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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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连载

第一十四章 千里追寻

14

关于“闽变”。

1933年11月20日,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人以国民党第十九路军为主力,在福建发动的抗日反蒋事件。简称“闽变”。

第十四章

百里正在清点新进的绸缎和丝线,忽然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老太太,看穿衣打扮不是普通农妇。但从穿着上看,是个佣人,但不像一般的佣人。她走到柜台前,看着百里说:“请问哪位是掌柜?”

百里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说:“我是,请问老太太,有什么需要的?”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掌柜的能否去家里量尺定做衣服?”

“对不住老太太。”百里说:“我这人手不够,不上门服务,去不了府上。”

“哎呦听口音,你是闽南的?”

“哟!”百里十分惊讶,说道,“老太太厉害,居然能听出我是闽南的。”

“唉!我是把乡音淡掉了,离家年头太久,难怪你听不出我的口音来。我呀是闽东的。”

“闽东?”百里心里一惊,上下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不知你家小姐是哪位?”

“我家小姐就是闽东梁家少夫人,现在光举学堂的梁太太。”柳妈满脸皱纹堆在一起,笑容却像松紧带一样拉来扯去。

百里看着柳妈,原来是梁家,光举学堂?那念喜……他放下手里的活笑着说:“老太太,我们人手不够,按说无法登门量尺。可是……”百里停顿了一下,“既然都是福建老乡,那我就破例去一趟。”

“那太好了。”柳妈谦卑地颔首致谢。“我们家小姐本是闽东柳镇柳家的大小姐。因为身体不好,冬季无法出行。她原本不喜欢北方的衣服,可是来到年了,突然要做绣花夹袄,我看你这橱窗绣品有南方特色,想着我们小姐会喜欢,果然没有走错。掌柜的,这次我们小姐和晴小姐会多做几套呢。”

柳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百里并没有在意听,不知她说的到底是几位小姐。百里来北方已经一年多了,他知道念喜在这里。对于梁家百里怎能不知道,光举学堂他也知道,梁氏贸易行百里更加知道,所有可能有念喜的地方,百里都知道。柳妈走后,百里又把给念喜做的衣服一件一件拿了出来。做到十八岁就再没有做过,如今想着是有先见之明的,十八岁后念喜已经不再是念喜了。

那年匆匆一面,在福州,百里就再也没有再见过念喜。百里因此去了闽东,可却扑了空,据说那时念喜已去了上海。

十八岁的念喜,在福州钟绣坊如惊鸿一现。因为念喜男孩子的打扮,百里料定其中必有隐情,他因此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打听,因他不知念喜身上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认为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百里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给念喜造成什么没必要的麻烦。既然说念喜是梁氏贸易的举足轻重的人物,是梁家大掌柜了,足以说明念喜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

没人知道念喜,因为她是阿九。

1925年。

听说念喜在上海,百里登上了去上海的船。一路上他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他不知这样突然站在念喜面前会她是怎样的惊诧。

那日的情景,钟百里永远忘不掉。

船还没有靠码头,百里远远地竟然看见了念喜站在码头上。他瞬间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念喜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百里的心,激动得像滔滔翻滚的江水。念喜那天穿着灰色背带西裤,白色衬衣,头上带着帽子,干净利落,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比起在钟绣坊见到她穿肥大的衣裤,现在这个样子更像穿男装的女孩子。她不是躲躲闪闪着缩着身体,而是大大方方地挺胸抬头,个子高挑,干练而自信。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像是在散步,又像在等人。船渐渐地近了,汽笛声声让人紧张得站不住脚,百里已经能清楚地看见了念喜的脸,她抿着嘴唇,微眯着眼睛向船上张望。这样看来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没有变,只是没有了小时候的胆怯和迷茫。她此时其实浅浅地隐着笑容,淡淡的眼角里却藏着幸福。她正向百里这边看来,她在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一朵青莲,像画家笔下特意突出的色调,她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又闪闪发光。百里傻傻地看着念喜,他觉得念喜也在看他,她侧着身体,男装也无法掩藏她此刻身形的曼妙。她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着。

“阿九……”这时,百里身后有人大声喊了一声。还没等百里回头,那人已经快步从身边走了过去。从背影看那人穿着灰色长衫,带着礼帽。念喜依旧抿着嘴笑着,却没有改变身体的姿势,头微微扬起,一只手依旧插在兜里。百里的心跳得厉害,他急着想追上那人。他一边穿行在旅客中间下船,一边看着那人。那人已经走到了念喜身边,念喜的眼睛羞涩且闪着光,在阳光下微眯着,嘴依然用力抿着,嘴角扬起弧线,却是并不躲闪地看着那人的脸。她弯腰试图去接那人手里的皮箱,那人没有给她,只是交换到另一只手,然后用手揽在她的腰上。那人一直在说着什么,不时地侧头看着念喜,两人一直笑着,念喜的眼睛闪着黑亮的光。

百里觉得没有力气追过去了,他跟着他们出了码头,心里空空的不知什么滋味。他在船上想象所有与念喜见面时的情景,心里预演了无数次要说的话,想象念喜知道了他是谁时的表情,似乎都想象了她的惊诧。她的眼睛会闪着什么样的光,她是会哭还是继续茫然,她是否依然记得他,像他没有忘记她一样。念喜还记不记得家,想不想知道家里的事。要不要告诉她,在她逃走后不久阿爸疯了,后来就失踪了,阿公死在茅寮里,好多天都没人发现。百里又想到了麒麟锁,她到底因为什么把它挂在了她家少爷的身上,是她送给孩子的,还是被主人逼迫。她是否对这相认的信物,像他一样珍惜。

百里拎着皮箱,里面是那九件衣服,一种无言的沉重,融在此刻空落的心事里。不知念喜如何感知他这份沉重,此时手里的皮箱,已经跟心情一样坠在地上,脚步也一样沉重得像坠了铅,无力行走。看着那两个人相拥着,相携着上了人力车,他们牵了手,两个人就是那样令人心动地依偎着的。那人从念喜身后伸出手臂揽着她,她浅浅地偎在身边,头斜靠着他的胳膊,尽管有些拘谨,有些刻意躲闪着,可那依然能让人看出来,她稍稍倾斜的身体和半低头的小脸,透着小女人的幸福与羞怯。

念喜就这样在百里的眼前越走越远,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而百里立在原地,已没有了追上去的勇气了。

上海的那天晚上,百里整夜没睡,他起初静静地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他一直盯着那个箱子。“念喜长大了,她是阿九了,我可能是思念得一厢情愿了。我以为她会在这九年里,像我一样期待着重逢。我没有一天忘记她,每天夜里望着她的眼睛,梦里都没有让人遗憾的假设。可我忘记了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啊,她怎么会明白我对她的感情呢?我想她,和她假如记得我,是两回事。”

可是,那个男人是谁呢?

百里的眼前,闪着念喜的眼睛,她只是眼角弯弯,却是浓浓的深情和爱意。她在码头上的徘徊是为他,她扬起的笑脸是为他。念喜现在在干什么?百里忽然胸口热辣辣的,痛得缩起身体。他颓然地跪在地上,手,忽然痉挛了,一种疼痛向小臂漫延,很快连到了胸口。仿佛是一种愤怒令他咬牙切齿,他用尽力气却使浑身的骨骼抽在一起,抽得疼痛难忍。想哭,鼻子和下颌无法克制地颤抖,他大口喘着气,喃喃地吐出了那句多年担心的话,“念喜,不要忘了我……”话一出口,百里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满脸泪水,竟哭出了声。

暗恋与相思,就像没有决堤的洪水,再强烈也只是暗流涌动。最让人心痛的一幕,就是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一旦决堤,却是撕碎了的心。

不知是怪自己还是怪念喜,或者还有念喜的阿爸,还有那些逼迫念喜的族人,甚至还有那条无辜的蛇。一颗心忽然忿忿不平,竟然猛地站起来想冲出门去,却陡然站住想不出要干什么。“上海这么大,念喜在哪里?”找不到的。百里不知如何是好了,来时的所有憧憬都成为泡影,他疯狂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空得如同将死之人,好像这么多年寻找念喜就是支撑他唯一生存的理由。渐渐地安静下来后,百里扶着窗台像雕像一样定在窗前,浑身麻木了。远处汽笛忧伤地扑来,夜空幽暗得弥漫着哀怨。百里好久没有改变姿势,他想让心死掉。夜,死一般的静,他觉得他的心,丢在了黄浦江里。明天,明天要怎样?

那年的百里终是没有出现在念喜面前,就那样带着他那沉重的箱子,带着无比疼痛的心,带着满满的失望回了福州。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念喜了。”船离开码头那一刻,百里不敢望向念喜站过的方向,他喃喃地对自己说,一直到朦胧一片时他猛地回了头,已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已是,泪眼模糊。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寇在上海向中国守军发动进攻。开战之后,驻守上海的中国十九路军在爱国将领蔡廷锴将军的率领下,同仇敌忾,浴血拼杀,重创日军。

1933年11月,“福建事变”爆发,事变后建立了反蒋政权。1934年1月15号蒋介石军队攻陷福州,同年1月21号,泉州、漳州失守,“闽变”失败。

人们都在议论着战况,福州战后满目疮痍。百里牵挂着上海的念喜,他时刻关注着上海那边的消息。

“钟老板,刚刚走的那祖孙俩你不认识啊?”在茶楼里喝茶,同座的绸缎庄掌柜说。

“刚刚在窗前的?不认识,不知是哪位?”

“你这几年怎么没什么精气神儿了,记得你曾经打听过的,不就是闽东梁氏的老太爷嘛。”

百里使劲儿想着刚刚坐在窗前的祖孙俩,“那个孩子是……”

“梁家的孙少爷。”

百里立刻想起了他的麒麟锁,曾经挂在那孩子脖子上,他马上又想起了念喜。“梁氏贸易的阿九,如今怎么没人提了呢?她不管福州这边的生意了吗?”

“不是没人提,是不明缘由,阿九好几年就不来福州了,也不知在不在梁家了?福州这边的生意一直是梁光举管理。之前上海战事激烈,阿九要是在上海恐凶多吉少啊。”旁边有人接话道

“哎呦,那可真是凶多吉少。”

“她还在上海吗?没有回闽东啊。”百里的心一凛。“战事结束了,那之前这几年她过的怎么样?”他像是自言自语。

“按说凭那阿九的能耐,梁家怎会离了他。如今生意不好做,到底怎么了谁能知道。”

“你们听说没,梁氏少当家的梁先生已经离开了闽东,不知什么原因,似乎搬去了外地,现在梁氏贸易福州这边老太爷接手了。”说话的人说得煞有介事。

“那是什么意思?”百里放下茶杯,看着说话的人。

“具体不知,去年春节前突然搬走的,已经一年了,说是带着夫人孩子一起走的。”那人神神秘秘的,“梁光举是梁氏唯一继承人,这就更说不通了。”

“刚刚不是他家少爷吗?如今,还是没有他家阿九的消息吗?”

“是啊,说来奇怪呢,他家大少爷留在梁老太爷身边,梁先生却只带了小的几个孩子,不知搬去了哪里。”

百里觉得这倒是真的奇怪,但他没心思管别人,他只是关心念喜。梁光举搬走了,似乎跟念喜执掌梁氏没什么关系,那她到底在上海还是嫁人了?怎么会凭空没有了踪迹?百里自从听说这件事,那种克制的思念忽然又浮上心头。大家族发生了什么他不感兴趣,但念喜是梁氏贸易的大掌柜,豪门地震是否会波及到她呢?念喜如今的处境再次令百里寝食难安。还有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念喜是否恢复了女儿身,还是依旧女扮男装。看那次在上海的样子,应该是心有所属,可是,所有知道阿九的人,并没有这方面的议论,这也说不通。既然梁光举搬走都令人们茶余饭后这样议论揣测,那一个多年女扮男装的人,而且是梁家的大掌柜,这样令人吃惊的真相,岂不是更会令人津津乐道吗?

这几年里,百里拼命地克制自己的感情,他觉得念喜如果幸福,那就安心地祝她幸福,他可以独自吞咽他的思念。可是他又怎么能彻底忘记她呢?思念就像浮在水面上的瓢,你越使劲按,它越用力冒出来。百里常常想,念喜应该嫁给那个人了吧?她今年应该二十八岁了,她,应该做妈妈了吧?

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消息了呢,难道念喜真的出事了?这样想来令人惊恐,他不敢想了。因为交通封锁,百里几经辗转,再次去了上海。他找了好多天,最终打听到的是,阿九跟他家先生一起搬去了外地,好像去了北方。同时上海这边还得到另一个信息,可以肯定的是已经知道了念喜的身份了,因为他们已经改变了称呼,已经都改称九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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