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中,以平儿为例,通房大丫头,从"通房"二字上可以看出其是地位最高的丫鬟,因为要便于夜间伺候主人,所以她的卧室是与主人的卧室是联通的。通房丫头∶旧时指名义上是随女主人一同陪嫁到男方家的婢女,实际是姬妾的人。通房丫头在某些事上和妾差不多,地位却不如妾,但要高于一般的丫头。
通房丫头和陪嫁丫头是两码事。陪嫁丫头是女主人带来的,但能不能当通房丫头或姨娘却要看情况。
第四章
柳妈本是柳家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她长大成人嫁给了柳家的家仆,一直生活在柳家。柳烟出生后,她就做了柳烟的奶妈,伺候柳烟出嫁,跟着柳烟来到梁家。主仆感情非常深。
阿九和梁光举从上海回来时,大少爷建业已经出生九天了。
梁老爷非常高兴,大赏了梁府上下,并决定大摆满月酒,庆祝梁家长孙的出生。
梁光举初为人父,他确实像阿九说的那样,羞涩地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他看着儿子,想着这是自己的骨肉而感到神奇。
“先生。”柳妈满脸堆着笑走了进来。
梁光举正欣喜地看着儿子,他头也没抬,答应了一声。
“这是我家鹊儿。”柳妈讨好地从身后拉过一个姑娘,她自己缩着脖子,端着肩膀,整个人颔着,已经把脸上的鼻子眼睛堆在了一起,谦卑到了极点。
梁光举这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柳妈推到他前面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形纤瘦,穿着一身蓝布白碎花的衣裤。拘谨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站得摇晃着,有些抖。梁光举一下子想到了阿九,想到她装成男孩子时故意很爽快的样子。可是,这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呢?他抬头看向床上的柳烟。
“先生,柳妈要看业儿,又要伺候我,有些应顾不暇,是我让鹊儿来的。”
“哦,知道了。”梁光举的心一沉,他又想到了阿九。如今的阿九是个女孩子,不是她不适合在外间住了,即使柳烟没有生下建业,他也不会让阿九继续住在外间了。
“先生,阿九大了,让他留在房里不太好啊,不方便了。我知道你疼他,可是他一个小伙子,还是让他去厢房吧。”柳烟试探地说,不知为什么,一直想说的这件事,却一直都觉得丈夫不会同意,她不敢说得理直气壮。
“厢房不行。”果然,梁光举没等柳烟说完立刻就打断了她。“那里太闹。”
“就是在那睡觉,平时阿九跟你出入,闹点没……”
“闹一点就不行,阿九得写字,得看书,还得帮我,再说,那些下人……”梁光举却有点急了,声音也提高了。
“先生!”柳烟惊呼了一声,她想到梁光举会不同意,但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激动,再说,柳烟惊讶梁光举为什么这样跟她说话,她还在坐月子。“先生,你太宠阿九了,再说,阿九,不也是下人……”柳烟低声嘟哝了一句。
“阿九不是下人。”梁光举真急了,竟转身走了出去。阿九不是下人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知道不妥,显然过于急躁了。到底帮她隐瞒还是等她自己坦白,这样的念头,从上海回来,一路上在梁光举的心里盘旋。梁光举心里,其实什么都想为阿九做,他无数的担心,更有莫名地等待,可是他本意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阿九的身份,或者,是他离不开阿九,这是最主要的。
柳烟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梁光举离去的背影,她看了一眼柳妈和鹊儿,好像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小姐,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跟你说话?这阿九……”
“不要说了。”柳烟打断了她。
“那阿九,就是怪怪的,他不管干什么,都偷偷的,不知老爷和先生喜欢他什么。他能不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他哪像……”柳妈继续絮絮叨叨。
“柳妈!”柳烟真的生气了,“怎么能这样说话,你不想在梁家待了?”柳烟声音不大,沉声喝道。
“不说不说,小姐,月子里千万别动气,别动气。”
阿九没在家,她陪梁老爷去了福州。刚刚的情形非常明显,柳烟这是在明确梁光举,阿九是必须搬出去了。似乎也不能怪柳烟,阿九大了,外间住个小伙子是不成样子。只是梁光举不习惯别人住进来,就一直以阿九还小呢做借口留着阿九。如今柳妈和鹊儿搬进来了,阿九回来要怎么办呢?“即使阿九是男孩,我都不愿意让她跟下人住在一起,何况她不是……”梁光举在书房里,不停地来回走,不停地想。“阿贵,阿贵。”
阿贵答应一声跑了进来。
柳妈和鹊儿第二天搬进来了,阿九还没回来,梁光举这几天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回房,柳烟开始不踏实了,难道阿九的事他真的生气了?可是,阿九就是一个下人啊。“柳妈,先生好像有心事,生下业儿他不是应该高兴吗?”柳烟这几天见丈夫行色匆匆,搭不着人影,人也更加沉默,不知在忙什么。她像自言自语:“阿九还不回来啊,先生是不习惯阿九不在身边的。”
“小姐啊,你还不知道啊。”柳妈一边叠着尿布,一边神秘兮兮地说:“我以为小姐知道。”
“什么事?”
“下人们说的,说先生的书房请了工匠,先生在书房做监工呢。”
“书房?监工?他在干什么?”
“说是……在书房隔了一个套间,听阿贵说,按着上海那边的样子弄的,上海那边的房子都什么样,小姐你知道吗?”
“不知啊,上海可是繁华呢。”
“小姐,你都没去过上海,阿九就总去。”
柳烟看着柳妈,她知道柳妈什么意思。“柳妈,书房为什么要做成上海的样子?”
“那谁能知道。”
阿九回来的那天,梁光举直接把阿九领进了书房。
“先生,这是大修土木啊。”阿九笑着说:“呀!有点像在上海住的饭店啊。”
“你不是说喜欢上海的房间嘛,什么都是独立的。”
“我说的?”阿九走来走去看着。
“阿九。”梁光举说,“我房里……你……”
“我知道。”阿九回身看着梁光举,抬手挠着后脑勺,“少爷出生了,得找丫头是吧,我又不会……看孩子,再说,我个大小伙子,出来进去的,少夫人怕是……不方便的。”然后转身看着房间。“早就该……搬出来。”
梁光举不敢看阿九做这样的动作,也不想听阿九这样子说话。回身到书案里面坐下,抬头正好看着阿九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正东张西望。十足的男孩子样子,拍拍这,拍拍那,动作像模像样的,眼神也一样,似大大咧咧,却是少女的可爱。梁光举一句话也不说,深深地看着她。阿九站在门边,眼睛却盯着窗帘,脸上极速地闪过一抹忧伤。忽然憨着嗓门说:“先生,这房间,给我的?”
“嗯,住这里方便帮我,你也能好好看书。你看好吧?”
“好,真好。”阿九依然盯着窗帘,一只手爽朗地抹了一把脸。
梁光举翻开一本书,不忍看她。
书房坐落在院子的最里面,是独立的房子。原本就很大,这样隔出一个卧房,并不影响书房的总体格局,依然很宽敞。梁光举的书桌,阿九房里也有同样的,两桌一壁之隔,靠在一起。房间里设有独立的洗浴室和卫生间,这是梁光举特意为阿九设计的,即使院子里有厕所。
房间里的桌椅几凳,箱柜,床帐,帏帘,所有摆设颜色,既看不出是男孩的居室,也看不出是女孩的。比起纠结阿九的身份秘密,梁光举更在意阿九的生活起居,就是想让她生活的更方便。
这是阿九自己的第一个夜晚。
窗外月色皎洁,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朵朵银辉,斜斜的一道白影落在墙角。这样的月色使屋里虽朦胧却不昏暗,阿九站在窗前。窗帘和帐帘是蓝色的,上面绣着花纹与云卷,镶着金银丝线的彩色花边。阿九深藏在眼里的那一抹忧伤,此刻变成了喜悦与羞涩。帘子是畲族的土织蓝布和刺绣,这阿九是识得的。小时候族人的衣服襟领和袖口,都绣着很艳丽的花边,阿妈还留有一件绣着凤凰的裙衫,她也看过,阿婆的衣服她也洗过。
先生是一个安静儒雅的人,否则他早就发现我了,阿九看着月亮想着,先生不苟言笑,内敛深沉,最兴奋的时候也就不过摸摸我的头,小时候最欢喜的时候搂在怀里。他若怀疑我,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都会有破绽,又怎么能瞒得了最近的人呢?
十一岁那年,是阿九最恐慌的一年。身体的忽然变化,让她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偷偷地在夜里哭泣,她不知道乳房的发育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她和先生不一样。从此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挺胸抬头,不敢再靠近梁光举,甚至任何人。就是从那时起,她睡梦中都害怕暴露自己,从此不敢再去先生的床上,时时刻刻小心翼翼,胆战心惊。那些成长中的信号,让她恐惧,像噩梦一样地缠着她。从前她只是不敢多喝水,不敢多吃东西。她小小年纪,却懂得不敢有一点懈怠,于是她把生活过得极其有规律。她总是在夜里去厕所,白天有时要跑出很远的地方解决。她甚至不敢得病,小小不言的头痛脑热她都不敢说,也不能说。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跟先生坦白,她为自己这样欺骗先生而恐慌羞愧,可是坦白了的结局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想。比起身份的暴露,小小年纪的阿九,更怕变回女儿身,她怕因此离开先生。面对发育,她偷偷地用布缠着,从那时起就把心也紧紧地缠住了。
现在,是属于阿九一个人的世界,第一次,阿九脱光了所有的衣服。
她没有点灯,把窗帘撩起一角,把月光引了进来。站在白色的光影里,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解开缠在身上的布。阿九的心和身体一起颤抖着,身体的轮廓让她战栗。她喘息着,听着自己的心跳,看着胸脯紧张地上下起伏着。阿九控制不住地颤抖,双手冰冷地握在乳房上,这么熟悉又如此陌生,仿佛触摸的是别人的身体。她闭上了眼睛,不再憨着嗓音,她低声说:“这是我的身体。”她轻揉了一下,慢慢地揉着,如此软,细滑的软。阿九心跳得厉害,突然用力,使劲地抓住了它们。
月亮好圆,从对面的房脊上向她滚来,贴在窗棂上看着她。阿九的身体也泛着银光,她低头欣赏着自己,慢慢地挺起胸,提起腰肢,昂起头,像少夫人那样迈着步子,光着脚在光影里走着。她扭动着屁股,把手从腰向臀部滑下。看着裸露的长腿和扁平的小腹,她又挺了挺胸脯,乳房颤动地跳了起来。阿九耸着肩膀,让乳房更突出地悬起,她收着腹部,侧脸看着腰和臀部的曲线,眼波柔美而忸怩地笑着,身体没来由地荡漾起来。
阿九光着身子钻进了被子里,被子发出新新的味道,柔软又细腻地触摸着她。心更加荡漾起来,肌肤像清风拂过,舒服得一阵绵软一阵燥热。只觉得整个身体忽然无力,所有毛孔跳跃地张开,虚虚地荡着润润的温热。
“先生。”阿九细细地唤了一声,身体随着心飘在空中。忽然的热浪使她猛地掀开被子,又迅速裹住自己,慌慌地闭上了眼睛。一股热流向深处流去。
那个男孩子,趴在月亮上,麒麟锁像月色一样银光闪闪,窗外传来遥远的呼唤:“念喜,念喜。”
月亮远远的,像一面镜子。阿九睡熟了。
“从此后,你可以放下很多戒备,可以松开束缚,可以自由而短暂地做回自己。”梁光举的眼里闪着月色,闪着阿九的背影。
夜,静得让人想入非非,连狗的叫声也让人按捺不住。
建业满月酒那天,梁家宾客盈门。阿九一直跟在梁老爷身边,有很多梁家的生意上的朋友,阿九都认识的。
梁光举有意无意地看向阿九,她的皮肤闪着光,她的眼睛也闪着光。柳烟穿着大红旗袍,饱满而丰腴,梁光举想象着阿九如果穿上旗袍会怎样美丽,他想起了她被红酒洇湿的胸脯。
“阿九啊,你这怎么了?”听见阿贵喊,梁光举急忙转头去看阿九,却只看见阿九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
“阿九哪去了,阿贵你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梁光举走过去问。
“阿九受伤了。”
“伤了哪了?”梁光举一听急了,急忙回屋拿了棉纱,向书房走去。
阿九在洗浴室里,刚刚换下的裤子放在盆子里,她傻傻地盯着那带血的裤子,任凭使劲想,也终是无法明白。阿九浑身虚脱无力而面色惨白,这难道也和乳房一样,是女孩子长大的信号吗?她害怕极了,泪水终是因为恐慌而流了下来。她快速地擦着泪水,心里却呼喊了一声,“阿妈,我怎么了?”
“阿九,阿九。”
“先……生。”阿九急忙抹了一把脸,惊慌地瞪着大眼睛,旋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在跳着,她斜倚着门边挡着,依旧笑着。
“怎么了?怎么哭了?”梁光举看见了那裤子。“疼吗?”
“扎……破了点,没事。”声音卡在喉咙里。
“哪里?”梁光举看着她。“疼吗?给你棉纱。”
“就是……屁股。”阿九继续无所谓地笑了笑,脸却悲戚而恐慌,她使劲地喘了口气。回身往盆子里倒水,使劲搓着裤子上的血,然而裤子并没有破。
梁光举猛然明白了,是这个年龄吗?阿九……是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