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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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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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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连载

第三十八章 思念如昨

38

滇军

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原属滇军,其中80%的官士兵均为云南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少数民族,主要是彝族、白族。滇军在抗日战争中充当的是中流砥柱,他们屡立战功,在前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其中滇军60军更是被称之为“国军之冠”,“国之劲旅”。解放战争,被困在长春。1948年10月17日,60军发动起义,迫使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七军投诚。

中秋节的时候,已经围困了100多天的长春。解放军投给滇军60军慰问袋里,包月饼的纸上写着一首诗。“中秋佳节月儿圆,抛下双亲在云南。投降起义归故里,弃暗投明好儿男。”

解放军里的云南兵,整日整夜用自制的土喇叭,喊云南话,唱海菜腔(彝族歌),甚至叫着军官和士兵的名字。到了后半夜,声音清清楚楚,飘荡在长春上空。

第三十八章

如果没有光线钻进来,应该是阴天或者夜吧。九姑娘望着外面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她竟然盼着夜的来临。

一只耗子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水缸里,九姑娘已经在脑海里,翻扯过无数次它的样子。它幽怨而无奈地漂着,浑身的毛湿湿地贴在身体上,或者随着水柔顺地漂浮,或者透着皮肤的嫩白,四只小爪竟然小得可爱吧。九姑娘坐在围板里,想象那只耗子挣扎时,是怎样的无助,渴望活下去。它死了,毛漂得一绺一绺的,贴在它丑陋的身上,死都死的这么难看。那桶水九姑娘不会用了,那个死耗子,九姑娘也不敢处理它的后事,每看一眼浑身就难受一回,从头到脚麻碜碜的。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装作不见,它依然存在。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竟然有无数只大的小的同类步入了它的后尘,竟然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同一条死亡路线。九姑娘忽然得意地想笑了,因为她把其他的缸和桶都加了盖子,唯独留下了这一个。耗子怎么跟人斗?

九姑娘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些耗子们。听着它们又开始肆无忌惮了,它们不知道,它们正走向死亡。如今,耗子发出的声音,不再那么讨厌了,反而让人可怜。又听到有耗子掉进水里的声音了,听见挣扎的水声,哗啦哗啦微弱地响着响着,然后渐渐地没有了声音。那小爪儿一定又是白白的,可爱地张开了趾头。

白天是昏暗的黑,夜是无尽的孤独,因为黑,所以安全。围板里面的空间也不觉得狭小,因为黑,有了无限的想象。这样心情的时候,九姑娘会偶尔点一会儿蜡烛,思绪会悄然地飘得很远,仿佛坐着小船,漂在茫茫的大海上。

一个男人站在丝绒窗帘下,他的幸福,软软得像那随风飘起的丝绒,柔和地含在笑容里。一个接受了传统教育的男人,即使留学归来,依然没有改变他骨子里的沉稳和儒雅。 梁光举说过,九姑娘也相信,他说他最幸福的时光都在上海,因为九姑娘也是。

上海的马斯南路,对于九姑娘和梁光举来说,是记忆里永远的幸福。在那里,爱情该是两个人的旁若无人和无所顾忌。

蜡烛吹灭后,那烛焰依然在黑暗里跳动,刹那间让你忘了一切,又想起一切。夜开始变长了,比你想象的还要长。

“九,我给孩子起好了名字。”

阿九怀孕后,梁光举完全放下了福州的事情,专心来到上海陪她。

“祖儿,建祖,好不好?”

“祖儿。”

公馆的后面就是一个大花园,中秋时节,上海依然是温热的,九姑娘穿着淡蓝色宽松的长裙,因为身材高挑,并不是臃肿与笨拙。她幸福地挽着梁光举,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斜斜地重叠在石子路上。

“喜欢?”

黑暗里,九姑娘轻轻地答应着。自己的声音在身体的上空飘着,她又试着放大了声音,“喜欢,先生。”肚子也轻轻地动了一下,这种独属于女人的震撼,来自她创造的生命,却是无需用任何苍白的文字来表达。“先生,再给孩子起一个名字吧。”九姑娘说。梁光举的眼睛,满是惊喜,在夜里向九姑娘扑来。九姑娘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仓库的外面,这几天一直回荡着一种声音。枪炮声好像好久没有了,或者并没有在意,可是夜里,那种声音就会从远处飘来,旋律起伏连贯,婉转悠扬,竟犹如湖水,清澈明亮,声浪如波。外面越来越变得白了,原来是月亮升了起来。那声音依然清晰而婉转地飘来,此起彼伏。九姑娘一直以为是自己耳鸣了,此时她否定了,因为那节奏与韵律让她想起了畲歌。

茅寮里一片银白,小念喜总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趴在小窗台上。月亮里面有人吗?月亮里面有风,因为那树在动。此时,远方又传来了歌声。

“生好娘,面仔生白又正当。面仔生白又生好,叫郎怎么不爱娘?”

“生好娘,面仔生白又生长。面仔生白又生好,叫我怎么不想郎?”

小念喜常常想,阿妈和阿爸就在远方唱着畲族的情歌,阿爸也不醉着,阿爸也不凶着,阿爸会一直看着阿妈笑着。阿妈站在月光的影子里,可念喜分明看见了阿妈的眼睛。

外面的歌声是畲歌吧,九姑娘随着那陌生的旋律唱着。可这又不是畲歌,这该是少数民族的小调儿吧?畲歌多为七言绝句,这旋律也正是能唱七言的词来。“面仔生白又生好,叫我怎么不想你?”九姑娘刚刚看了围板上的记号,明天该是中秋节了。九姑娘望向外面,月亮闪过来堵住了她的眼睛。

从床到厕所15步,从床到出口25步。转过来要多少,转过去要多少。九姑娘在适应这种黑,因为她不敢浪费蜡烛了。耗子们依旧在周围,她也依旧害怕。可她不能浪费力气挥舞扫把了。在爱的人面前害怕,被宠得像个孩子,因为有人疼你,没人疼惜并不等于心中就无所畏惧。九姑娘渐渐地与耗子们斗志斗勇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中央,她闭着眼睛,假想那些耗子们在脚边来来回回,她使劲儿攥着拳头,长时间用力地站着。九姑娘潜意识里认为可以走了,耗子们都去干别的事儿了,她只是多了那种脚下的踏实,不再深一脚浅一脚,但她依然害怕。

水终于用没了的时候,她要在夜里偷偷地上去打水。九姑娘不停地在熟悉这十几级台阶,她要确定每一步,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一丝马虎对她都是致命的,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中秋的夜晚,夜风带着寒意,秋天独有的那种庄稼和树的沙沙声没有了,只有风空空地窜来窜去。“月亮真圆啊,你那里月亮也一定这样圆。中秋节的上海,我们在赏月的时候,建祖出生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我不想让你看出我的不舍,你说你今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抱走我的孩子的时候。可我从没后悔过,生下你的孩子,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

上面有人来了。九姑娘在下面听见了说话声,应该是当兵的吧,九姑娘也不害怕,地下仓库的出口,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那些人一直骂骂咧咧的,骂这场战争,那些人骂着骂着就哭了,哭着说着思念家乡亲人的话。忽然夜里那歌声传来,一群汉子,低沉哀婉地唱起了畲歌一样的歌。他们是滇军吧,滇军应该多是彝族吧,九姑娘想。她忽然好想上去看看他们,这歌声让她泪流满面,她站在仓库出口,要推门的时候,这时孩子又动了一下。

这夜空中飘着的,难道是彝族的海菜腔吗?

这条曾经的繁华街道,此时这样的安静,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只有风声,吹透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埙一样的低吟。

来到北方的第一年,九姑娘从来不敢在梁光举面前表现出她的思念。其实,她刚刚从闽东来到北方,等于是从上海回来,就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直接就与梁光举分开了。没有人能够想象那种煎熬,有一种思念是永生永世不能相见,有一种思念却是咫尺天涯。心里无时无刻不是他,白天看见他是一次次心跳,晚上便是没完没了地咀嚼。直到两年后买下了这里。

此时,九姑娘想着先生该起床了,看见他散步走出去的背影,回来时慢慢地从大门口进来,向书房走去。看着他像饭厅走来,坐下后,他一定抬头微笑地看着九姑娘。梁光举从不刻意躲避什么,虽然那时,两个人很少能够单独在一起。无论在哪里看见九姑娘,他都会停下,等着九姑娘慢慢地走过来。他总是那样认真地看着九姑娘,微笑着。“停下来,九。”他常常这样说。那时的九姑娘常常惊慌,她晚上越是思念梁光举,白天越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时还常常控制不住眼泪,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可是九姑娘好想停下来,在听见他说的时候,而每每匆匆过去后,就是整日整夜的后悔。后悔没有停下来说一句想说的话,没有停下来,大胆地直视一下他的眼睛,或者不经意地碰一下他的手也好。

“停下来,九。”九姑娘就是这样,慌乱地躲闪了两年多的时间,也苦苦地思念了两年多。

又有耗子掉进了水里,水清澈地响着,它在垂死挣扎。

“生好娘。面仔升白又正当。面仔生白又生好,叫郎怎么不爱娘?”

“生好娘。面仔生白又生长。面仔生白又生好,叫我怎么不想你?”

九姑娘的眼睛,被月光染白了。

“我闭上眼睛了,先生,给孩子起名字吧,你来我的梦里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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