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青转回西寨,天刚下完一场雨。
夕阳坠下墙头之前泛出来一片红,天色还是水湿的青,这形景就尤若哭泣的女子搽了胭脂,大雁便在那抹红边捱捱飞。满寨落叶与牛哞。淑青挽着辫子意意思思踅到老万叔家那一带种满马齿苋的围墙边,驼背老于头戴着斗笠牵着一只黄牛走过来。
“吓,傻丫头,衣裳都湿透了还站这儿弄啥哩?”
墙边一棵大柿树,一片一片往下解叶子;几只白鹅和绿鸭子,隔着落叶在水坑边嬉闹。
淑青一回脸,低低叫了声“老于叔”,握起辫子,抽身跑开。
老于头耳背,没听到,兀自牵了牛,边走边叹:
“女孩子舍家离亲的,怪不容易。”
淑青一壁跑,一壁流泪。
她原打算是寻万支书将过往发生的一切告诉他的,不意来了万家墙边,竟蹰踌了去。
老万叔能信她,会替她作主么。
大前儿,她曾请过假的,万支书头一扭理都没理她,骑车就走了。田里摘棉花的媳妇子,一眼一眼放了眼风,望到她笑。淑青站在那儿,双手缠扯辫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听老于头一声叫喊,垂头见衣裳精湿,没法儿见人的,抬腿握起辫子仓皇跑了。鹅群嘎嘎叫。万家两扇木门打开,挣出来一条脖项上套铁链子的大黄狗,一窜多高,狂吠了几声;接着万家二媳妇嗑着瓜子闪出一张白脸,左右看看,没人,又将门掩了去。
同时下乡来的同学,男生女生,见面都喊曹淑青,傻丫头。
她也真够傻的了,农场累活脏活抢着干,原想能早些回城侍奉病妈妈,不料弄巧成拙,反得了爱出风头的坏名声,眼见着女知青一拨儿又一拨儿返回城,她却是没机会。这些日子,又摊上那件腌臜事。淑青感到羞辱与委屈,鼻子一酸,泪水,如晶亮小楝花,一枚枚飘坠。黄昏的光,有点黛青,也有些浅淡的褐红。淑青握着辫子掩起嘴,一口气,跑出寨门。
天空里,还堕着零星雨点子。风飘飘吹她。湿湿花格子衣裳紧紧裹住她。淑青在这晚天风色里,宛若一株苦涩楝树,一滴滴掉眼泪。一片风过去,她回首,再次约略瞥见,瘦高个儿、白多黑少的眼、断梢眉。那个人急遽地闪进寨门边粗粗大大的皂角树后去。实在可恼!淑青狠劲拧过身。那人藏在树后,再不出现。
皂角树桠爆出来一瓣月芽,洁净,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