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莲干娘家在城东小莲庄。
二人从小公路下来,北边直走,拐道弯儿,征东下条土坡,就走到颍河畔。
穿过颍河木桥,上去坡,走没多远儿,便是小莲庄。
二人在桥边停下了。
阳光,实在好,像一匹一匹透红缎子,在枝梢与枝梢间飘垂。河水,也被染得一片红,只有在急流处溅起的水花,是银灿灿的。河岸的麦田里,麦苗刚出来,有小半拃高,齐刷刷绿着,风一吹,像遍地火苗。
湘莲看到清亮的河水,摆动双手,跑到水边,撩着那水说:顺着这河,一直往下走,走六十来里地,就到了我们当年下乡的村子,西寨了。
叶小强“唔”了一声,兀自将车子扎好,拾起桥边一块石片,站在桥上,掷向河面,打水漂儿。
过往的几个赶早集回村的农人,看着这两个城里青年在嬉水,笑笑,过去到林中小路上,七拐八拐,不见了去。林子里,不知何时,漫出来一滩白羊。羊群后边的林丛中隐着的一痕小土埂上,坐着位抽烟管的老汉。一团浓浓的烟,将他的脸庞遮掩。湘莲没有看见这位乡人,一边笑盈盈甩着湿手,一边撒眼看看前后无人,便一下子熊在小强怀里。
小强说:那边有人。
湘莲赶紧离开。
小强朝林子里努努嘴。
湘莲看过去,看见了一团烟,烟后边,是一团黑的人,就笑着吐吐舌头。
小强已推起车子,湘莲指着路,二人就往小莲庄去。
湘莲的干娘是个老实巴脚的农妇。
湘莲也闹不大明白当初城里的爸妈咋会给她认一个乡下干娘。
当初,她爸妈还活着的时候,她只约略听她妈说过,干爹好像与他爸曾在一个连队当兵,当年两位战友关系好,就结了干亲。后来,二人两人复员。湘莲爸进城里,干爹回乡下。“文革”一来,因湘莲爸嘴好说,一次闲聊天,说他的个子比毛主席还要高,就被人记下,打成右派,最后在监狱里死掉了。
湘莲妈一气着了病,没几年,也病死。
湘莲在城里没亲戚,逢寒暑假,便到乡下她干娘家里去。
这样走动得多,关系就很近。
去年,干爹去世,湘莲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小莲庄的街坊邻居都夸湘莲比亲闺女还亲,看看人家哭得多痛哩。说来也是当然的事儿,干爹干娘待她好,从没将她当外人儿,生产队里分时鲜菜果啦或者碾得“八五”面啦,干爹干娘总拉架子车从乡到城里,给湘莲送一点儿过去的。
湘莲干娘有一个表侄儿,前些年造反有功,现在是地区革委会副主任,湘莲下乡、返城与找工作,都是干娘一趟一趟去求这位表侄儿帮的忙。现今湘莲有了男朋友了,一定是须要带到乡下让干娘看看的。
干娘讨厌油腔滑调,你到她家了,要装得老实些,湘莲胳膊肘顶一下叶小强。
咋看我都是老实人呀。
就你这样儿,还老实!
二人笑着,已走到村子边。
到了村子边,叶小强才想到该带一些礼物来,这样空把手,觉得有点不妥,心里这样想着,步子就缓,看一眼李湘莲,道:咱们还是别去了,改天再来。
咋?怕了?你不是挺自信的嘛。
不是怕了,你看咱俩这——空把手,遇见个人儿,多不好意思,再说,这还是第一次。
哦,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湘莲说罢,看着他笑。
叶小强将车子往李湘莲怀里一推,你要去,你去!我是要回城!
拉倒吧你!别给我婆婆妈妈了,走吧,我干娘不欠你那一点东西!
湘莲说罢,复将自行车子往小强怀里一送,撅撅地前头走了。
小强只得推起车子,跟在她后边,二人一路逶迤向湘莲干娘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