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莲推迟婚期的消息,传到林晓霜耳朵,已是腊月初八的午后。
晓霜与丈夫刘厚清闹离婚时曾到淑青家看淑青生下的那可怜的女儿,期间她曾见到过湘莲的,却没听见湘莲说不结婚的话,看看年下,原订的婚期已近,忽然听说二人不打算办婚事,晓霜的心一沉,莫不是二人闹了什么别扭?
晓霜想及此,便将清早剩下的腊八粥热一下,吃了小半碗,系上黄围巾,——她决计要亲自去找湘莲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谁知,当她一路逶迤找到湘莲宿舍,话刚出口,湘莲却早已哈哈笑得弯下腰。
看你,笑啥笑?!我就是担心你也遇见个忘恩负义的男人,——现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刘厚清不是好东西,天下的男人就没好的啦?
好的不多!快别笑了!——你给我说说,叶小强他为啥就变了卦了呢?
他没变卦啊,变卦的是我,只是我不想结婚这么早!——湘莲自得地说着,随手将一本厚厚的书从枕头下掏出来,呃,晓霜姐,看见没,我现在是准备考大学,等我们都考上大学,事业有成了,再谈婚论嫁不迟!
你还小哩?
是不小了,但我不想一辈子都包饺子站灶台!
托托关系,换个工作,不就得啦!再说粮局也是好单位,那么多好工种呢。
好什么好?指不定哪天粮局就撤销了!
林晓霜听罢,轻轻咬着嘴唇,点点头,忽然脸一扬道,那倒也是,怨不得姓刘的他现在工作不要,跟那个小X跑深圳去。
还想那个姓刘的呀!他害你还浅?——晓霜姐,我说吧,你跟淑青一样德性。
啥德性?
不说!你们自己想去!
唉,也真是的,想想那个林汉一跑到现在,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淑青姐还要生下他的女儿,唉,这女孩儿也怪可怜,生下来就得那个病,都是命。
赵富军那人,还不错,淑青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晓霜见湘莲心情挺好,考学信心也足,二人就又聊了一忽,她便要托辞走开。
湘莲要送她下楼。
晓霜拦着了,说:你还是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吧,过罢年,时间就更紧了!
湘莲点头。
林晓霜一路走回地委家属院。
虽说现在她与刘厚清已算离婚,单位的房子,她还住着。离婚前,刘厚清找人托关系,将她调入地委工作,算是不枉这几年的夫妻情份。当然了,刘厚清离婚的理由,可并不是他有外遇,变了心,而是大张旗鼓地讲,晓霜没有生育能力的。
每想到这一层,晓霜心内都冰凉冰凉的。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当初她与刘厚清生个一男半女的,离婚也不会这么快。
现在倒好,没有孩子这方面的压力,这方面的纠缠,她一人单枪匹马过日子,凡事想开一些,日子过得也还算挺不错。
然而,下一步,怎么办?
她两个老同学,淑青有家了,湘莲一心考大学,自己也须业余找些事做做才对。
其实呢,晓霜的业余生活也很丰富呢,比如读书,偶尔还写一点小文章。
大家知道,这些是晓霜老早的爱好。
知青时期,淑青写诗,湘莲读点古典名著,全是受她影响呢。
虽说吧,晓霜当年功课成绩没有淑青与湘莲好,但读的课外书,却是最多;写的文章,也是最好的。
按理说,淑青回城来,是最应该去考大学的,却不料却是她们三人之中,最早生有小孩的;自己结婚那么早,竟然偏偏离了婚,现在孤家寡人一个,真是造化弄人!
晓霜刚要去打开家门,又停住了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抬眼望一眼苍黄的天色。
起风了,几杆树枝,被刮得铮铮作响。
晓霜拔出钥匙,回身,一个人在院内闲步。
同院住的两三户人家,房门早早闭着了,窗帘也紧掩,然而,房内的灯,却是开得山亮。
房内的说笑声,拉手风琴的声音,一股股透出来。
一边几间低矮的厨房内,各各飘出一缕细烟。
想自己刚搬到这院子里住,满打满算,也没仨月呢,然而爱人刘厚清现在却已是别的女人的爱人,且已经远远离开这座城市!
出来进去,晓霜见邻居都没话的,——咋说呢,说啥呢,她只是兀自来去。
这,倒也成为她生活的一个习惯。
沉默,倒也落得清静!
转罢几圈后,她复又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里。
她也不想去吃饭,只是闷闷地坐在一张椅上,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书。
不想到,一页稿纸从书中飒然飘落。
晓霜弯腰捡起来一看,是早年她写的一首诗:
风中少女
半坡菊黄 悠然走下
唱一支歌子惹醉流云
风中少女 婷婷愁愁
是谁陶你如此忘神
一角纱巾 任意翻飞
怎样的欢愉盛满足印
字字流雁 声声南隐
细风吹红嫩白月痕
坡上少女 秀气的姑娘
那是谁的身影躲进丛林
暮色如落叶
打疼 张望的眼神
晓霜读一读,便起身去卧室找来一张干净方格稿纸,将诗重新抄写一遍,装进信封。
她打算明儿一早就将这首诗寄与《颖城文化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