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青说,妈,您别替我操这份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该咋办。说罢,淑青站起来,转身回房去,由于用力猛,动了胎气,捂着肚子慢慢坐在床邦上。接连几天,淑青妈一闲下来,就唠叨淑青,要她想想下一步该咋办,是不是不该对人家富军不冷不热、凉不掂的,曹阿姨迈眼看女儿一眼,说道,看看你现在都啥样儿,已经出身了,走出去让人瞧着,大姑娘家的,丢不丢人!还不赶紧将婚事说好定妥了——你非要往你死去的爸的脸上抹黑,让他在那边也抬不起头,受人讥笑遭人指点——话没说尽,淑青妈便拭起眼角,一点点擦起泪来。淑青一听到妈说起她爸,又见妈哭了,便扭脸朝窗外,泪水流满双颊。
淑青妈在那边抹泪,淑青在这边流泪。
娘俩儿个,又一次僵持下来。窗外,间或传来稀稀落落鞭炮声和“镪剪子喽,磨菜刀”与其它杂卖的吆喝声。邻居家小儿在院里嬉闹着,一递一声唱童谣:
“二十三,喝面叶儿;
二十四,扫房子;
三十五,打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要杀鸡;
二十八,贴年画;
二十九,去打酒;
年三十,包扁食;
大年初一,撅起屁股作揖。”
过年的气氛愈浓烈了。淑青和妈,坐在楼上,两人不说话。天,眼看看黄昏。淑青猛然听见她妈一声呻吟,扭脸看见她妈在躺椅上歪着,双目紧闭。
“妈——!”淑青伸手过去。
她妈的手攥着,微微抖动。
淑青使慌了,忙转过身子,去掐她妈的人中,一边掐,一边急促喊着,妈!妈!
曹阿姨长出口气,缓缓睁开眼,看淑青一下,闭下眼睛,摇摇头,溢出泪水。
妈!你别这样。我怕。我怕呀。
淑青满眼滚泪,俯进她妈怀里,妈——我听您的!您别这样。
第二天,腊月二十三。
一大早,淑青起来洗脸、刷牙、梳头,辫辫子,一根搭前边一根别后边,整整衣裳,回脸对妈说,我找富军去。
淑青妈正在厨房做早饭,听见淑青说,忙出来道,吃完饭再去。
淑青没言语,带上风门,兀自下楼了去。
淑青妈握着炊裙站在那儿,要好好给人家富军说话,说罢,走进厨房,复又出来,径往阳台去,趴在栏干等淑青。不一忽儿,看见淑青走出,直往广场方向去了,她才放下心。唉,年青人,还是爱情至上论,当妈的再不恨心点,闺女你的路要走歪了!淑青妈一壁自言自语,一壁走回房内,猛瞧见墙上老伴的遗像,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滴下来。
淑青妈一壁拭眼角,一壁走过去擦遗像,一声一声对老伴说,老头子,怪省心,撂下俺娘俩!也不劝劝咱女儿,只看她气我、对我别瞪眼,咋不劝劝呀——唉,就我这当妈的不是人!唉,闺女哪知这颗当娘的心!一边说,一边流泪,一边捶胸口。
忽然,外边有人敲门,老曹嫂子在家吗?
谁呀?
淑青妈一边答应,一边起身蘸蘸眼角,做出笑脸,过来开门。
透过风门,见是院里看大门的老刘,笑嘻嘻递来一封信,道,你家淑青的,好像是地委知青办的通知,看来是你家淑青工作有安排了。
淑青妈赶紧让屋里坐,老刘道,老曹嫂子你忙吧,值班室没人,大年下的,我要看着些,说罢,转身下楼去。
走好啊!
淑青妈招呼着,过里间床边,取花眼戴上,见果真是知青办信函,便高兴高兴的就想拆了看看,又停下了。这时,又忽然就听到门锁响,忙出来看时,淑青眼睛红红的,开门进来。
咋啦?没见到富军?
淑青摇头。
淑青妈还要问,淑青握着脸,走进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