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这天,算算大略是送走晓霜后十来天光景,淑青忽然接到通知,她可以回城了。
其时,淑青裹着红格子围巾正在北田挖藕,凛冽寒风掀动她衣角。老于叔叼着烟袋锅,在将落的夕阳里,弯腰驼背走过来,“淑青——”老于叔站在小石桥上往下喊道:“你的指标下来了,上边通知,叫你今黑儿喝罢汤去大队院开会。”
淑青直起身,将手卷成喇叭状,冲老于叔喊:“知道啦!”
“啥?——”
“我知道啦!”
老于叔“嗯”了一声,点点头,转过身,噙着烟袋锅,背放手拖拉拖拉走了去。
淑青双手握着锨把,脸摁到手背上,终于可以回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高兴不起来,转动眼睛左右看看,稀疏惨淡的夕阳,被风吹得到褐青,几只麻雀,从桐树枝上,落叶一样,纷纷翻飞下来,又“剌楞”飞上去。北田里稀稀拉拉没几个农人,她们或许听到、或许没听到,兀自还在劳动。淑青背起铁锨,沿着田垅,走到其中一个妇女跟前,说了些什么,便爬上石桥往桐树院走。走到半道,淑青拐了弯儿,径直往大队院去了。
远远望到大队院门口那两棵老枣树,悲喜交集,淑青扶着渠邦走不下去。
多少年了,这个地方!——淑青背过身掉眼泪,忽然瞅见渠那头水财家的挽着一只荆篮沿着渠邦走过来。淑青忙拭去泪水,低下腰,装着系鞋带,复又起身,背了铁锨就要离开。
“那不是淑青吗?嫂子俺得罪你啦?咋看见俺就走!”
淑青偏过来身,冲水财家的一笑,“沙土迷了眼,我没看清是嫂子!”还要往下说,水财家的嘻嘻哈哈急走过来,眉开眼笑,冲淑青便是一阵机关枪:
“嫂子俺就是要去北田找你哩,要不俺走这渠邦上弄啥,可巧儿啦,正碰上你!”水财家的一边说,一边放眼瞅淑青,见淑青不惊不喜的,说话的兴致减下不少,语气就些低缓——“淑青,大好事哩!天大的大好事哩——”
“我会有什么好事。”淑青迈眼看看,水渠那边又过来一拨儿放工的妇女们,淑青怕她们拿她开玩笑,忙说:“嫂子要没其它事,我先走了。”言罢,抽身走去。
“瞒谁哩?俺看你是听说了吧。”
淑青没再理她。
水财家的翻翻眼,瞅着淑青的背影,蚊子哼似的,嘟哝了一句:“狗咬吕洞宾!”这时,三三五五,那边的几个妇女笑歪歪走过来,七嘴八舌调笑开水财嫂子来——
“咋地啦?水财家的还在想给人家女知青说媒?”
“巴结不上了吧,水财嫂。”
“死X们,都快闭了你们的臭嘴吧。”水财家的骂一声:“今天老娘我算倒了八辈子霉!尽碰到你们这号人!”说着,挎起荆篮,屁股一扭,气哼哼走掉。
淑青走到大队院门口,撒眼往里一望,偌大一个院儿,空落落的连只狗也没有。
她脚步没停,径往前走了去。原来,淑青本打算撵到天还没黑,支书老万叔想必还在,直接将返城的事情交待下,省得吃罢晚饭再黑灯瞎火来回跑。结果,大队院空寂无人。淑青忙又回脸往院内望了一眼,果真静悄悄的,所有门都锁着!淑青心里倏的一紧,有点害怕,不过想想,不会的,也不敢确定,便一步紧似一步往桐树园赶去。
淑青刚到院内,迎面就见着小蛾腋下夹着个毛线团,手里握两枝竹的织衣针,一壁往外走,一壁一別一别地打毛衣。
“小蛾,姐正要找你给你商量点儿事,快跟姐回屋。”
小蛾瞅淑青一眼,见淑青神色不对,就跟了回去。
两人进屋。
淑青将门一关,便将前后事儿给小蛾一讲,“他们不会又想啥歪点子,整我吧?”
小蛾听罢,笑了说:“敢!这次他们通知让你返城绝定是真的。他们怕晓霜姐夫。放心。”
“那咋非吃过晚饭去?”
“你害怕?我跟你一块儿去!”
淑青点头。
小蛾便坐在淑青房内等淑青端了碗筷出去到食堂,然后吃罢晚饭回来。
二人整整衣裳,一道往大队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