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场雨,天气渐渐凉起来,一转眼中秋了。
眼看看又是两年多没回城看望病妈妈,淑青着急担心。这年中秋,她本打算回城一趟的,好歹陪妈说会儿话,给妈做顿儿饭,算做女儿的尽孝心——大队干部不会不体谅、不会不批准吧?再说了,往年中秋都没让她回去,今年轮也该轮她一回了。于是前天下午,曹淑青转到棉花田边水渠下找着万支书,不料刚说要请假,老万叔撂下一句:“你还不够格儿”,二话没说,骑车就走了。
棉田里劳作的媳妇子直撇嘴。
曹淑青站在那儿,望着老万骑车走远去,两腿发软,依着大渠坐下了。
曹淑青本想辩驳他几句的,可张张嘴,咽了。
她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曹淑青就是想不通——自己出身再不好,表现得咋样儿?自己再是坏分子,改造得咋样儿?听说这次返城名单里有小燕,小燕能返城工作了,我咋就不能回城看一眼有病的妈妈?!小燕男朋友都还没谈呢,大肚子就腆起来了,这作风就正?就不算问题?这就算够格的?话都在你们嘴里呢,正说反说,长说短说,咋说咋有理!淑青很生气,逮着桐树枝撒恶气,连连折断了几根桐树枝,究还是没法儿。
接下来的日子,曹淑青见谁都没话儿,独来独往的,或兀自在田里埋头干活,或窝宿舍内一只复一只叠纸鹤,然淑青内心却不静,翻来覆去的,她想不通这理儿,年来节到了,知青院里,早来的晚来的,人人都可以请假回城探探亲啥的,她咋就不能?!难道,是自己哪点儿得罪了他万支书?
因为他?
淑青想到了偷自己内衣内裤的万记周。
不会吧,万记周毕竟才是他堂弟。
还会因为啥?
平常日里,没对不住老万叔的地方啊。
管他呢,不想了!
淑青迈眼看看窗外,天黑了。淑青随手捏起一只纸鹤,拉灭灯,怀揣木盆,去溪边洗衣去。
大月亮透过白茫茫芦花,照临溪水。
溪水,在草根、鹅卵石与细鱼之间,金子一样流淌。几声青蛙,从苇丛亮出。淑青走到溪畔,挽挽裤子,露出白嫩小腿,拣块大青石坐了。水,冰晶般跳跃。淑青先将带来的小纸鹤轻轻放在水面上,嘴一吹,小纸鹤沿溪流远去。淑青托着腮,一双大眼看着它,划过一溜一溜流云,划过大月亮,拐过小沙屿不见了去。淑青眼睛泛动着泪花。淑青掂条红衬衫,细细洗。四周很静。淑青站起来,甩甩双手,手上沾着的水滴,珍珠样溅进溪里。她挽挽头发,左右看看,踩着细软的沙土地,一径走进苇丛深处。
忽然,她听到那边大杨树后面有人低声呻吟。
淑青赶紧系好裤子,站起来。
“呼呼啦啦”,一片苇叶摇动,那人跑远了去!
淑青急忙追过去,只在大杨树后边发现一团淡紫,拾起来,趁着大月亮一瞧,原是自己那件丢了的紫碎花内衣。屈辱,愤怒。淑青将内衣一扔,端起盆子,哭着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