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你轻车熟路,还是你先爬吧。”杨再心戒备地说。
赵大贵笑笑,不再和他争执,趴在地上,很快消失在洞口里。杨再心不能不对赵大贵的疑虑越来越大,但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可怕的人物,不敢再违背他的意愿。只得学着他的样子,匍匐着进了洞子。
刚见到这个洞子时,杨再心不过认为这是个平常的墙洞,爬过去就算出了圩子。但爬行的过程中,他的直觉却是上行,好久还没有爬出洞口。
“赵大贵,赵大贵……”随着前进的每一步,杨再心的疑虑更重了,终于克制不住,喊了起来。墙洞中除了闷闷的回音,赵大贵一点声迹不见。
“自己中了圈套了。”杨再心想回去,但墙洞太窄,根本不能转身。呆在洞中不出去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出路只有往前。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再心眼前朦胧光线出现。看样快到头了,他兴奋地加快了爬行速度。眼前一片光明,杨再心终于出了洞子。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四下里望望,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山坡。赵大贵迎面站着,好像也十分着急,问他:“你怎么爬的这么慢,我都出来近一个小时了。”
“带我走这样的路,还埋怨我?”杨再心没好气地问,“这到底是哪里?为何把我带到这里?”
赵大贵还没有回答,只听一个声音说:“杨副科长,好久不见哟!”
杨再心回头,只见一个人从一块大石后转了出来,长袍马褂,眼上墨镜。杨再心仔细瞅着,并不认识。
来人并没有拿掉眼镜,向山上一指说:“我们到那里一谈可否?”杨再心这才发现,他站立的位置正在刘川龙王庙的脚下。
在刘川的正北方三里路左右,有一座海拔不过百米,但突兀独立的小山峰,山峰背后是黄河的一条小小支流,由于历史上黄河数次改道,小河流已经和黄河彻底断绝了关系,成了一条死河。龙王庙就座落在小山峰上。这是座在这个地区最常见也最为普通的一座小庙,它由一个小跨院组成,前面是三小间起脊门楼,院内是三棵虬枝盘绕,树围足可对抱的苍松,最后面的正房就是龙王爷和龙王奶奶的住处了。两尊泥塑坐像面门而坐,身上披红挂绿倒也好看。坐像前是香案,因为夏季干旱祈雨的香灰堆满了香案。眼看严冬在即,这本是龙王爷龙王奶奶最为凄凉的光阴,平时难得有人光顾。两个人带着杨再心并没有走正门,全都是越墙而过。
赵大贵扭开了正殿的锁,让二人进了屋子。杨再心棉衣单帽盘腿坐在塑像前面的蒲团上,他对面正站着那个长袍马褂的青年,墨镜已经摘下,但杨再心还是没有认出他是何人。
说实话,从架势来看杨再心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人,但他神秘莫测的样子让他十分反感。皱着眉头问:“先生到底是哪家庙里的神,别装神弄鬼的故弄玄虚,我现在事忙,没多少时间相陪。”
“哈哈。”来人笑了两声,低头看看香案,想坐却没有坐下来。
“这是战乱时期,没有那么多的穷讲究。”杨再心看出此人定是在办公室呆惯了的,并没有办外勤的经历。此人也看出了他的表情,想直接坐到香案上,却还是嫌脏,开始拍打香案,不过咫尺宽的殿内立刻香尘四起。杨再心被呛得咳了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别糟蹋人了,恕不奉陪。”他转身就要出殿。
“杨副科长好大的架子。”来人把玩着墨镜,问,“你不愿认我,难道连霍天河你也不认识了?”杨再心回头,看到一张很清秀的面孔。此人最多三十一二的年纪,不可能是霍天河。他能是谁?一再说和自己相识,怎么就是没有一点印象呢?
“看来杨副科长真的认不出我了。”来人重新戴上墨镜,说:“认不认的我无关紧要,但东西呢?霍天河此次派我来可是要东西的。”
杨再心心里早拐了七八个弯子,这个人自称是霍天河派来的,天知道是不是邵斌对自己的试探。邵斌一接手罗茹带来的情报就匆匆离开刘川,也许正是为了开展对自己的侦查呢!杨再心越想越感到极有这个可能。
“这位先生可能搞错了,什么霍天河霍地河的,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东西,我听着更是莫名其妙……”杨再心毫无表情地说。
“是吗?”来人意味深长,“杨副科长有这个警惕性是好的,但今日如此对我就不对了,你来看……”他脱下右脚的鞋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翡翠雕成的蟾蜍递给了杨再心。看他脱鞋子时,杨再心马上想到了罗茹的那一双鞋子。为何他们都喜欢用鞋子藏东西,不嫌恶心嘛!杨再心被罗茹藏在鞋子里的情报搞得都有些神经错乱了,看到从鞋子里拿出的东西,竟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但这只玉蟾蜍却让他眼前一亮,因为在他妻子徐曼的手中也藏着这样一只蟾蜍。当初霍天河派他前来潜伏时,从在他们家的卧室里要他提供将来接头的信物,他一时没有主意用什么比较合适。霍天河走到床前小柜,拿起这对玉蟾蜍,以行家的语气赞叹:“这对蟾蜍材料质地细腻,做工也极为精细,真是好东西,好东西……”
共事多年,杨再心知道霍天河最大的喜好就是收藏玉器古董,这对玉蟾蜍是徐曼查抄民主人士家时弄了来,准备带回老家送给一双儿女的。霍天河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是其他东西他也就孝敬了,但这对东西他还真是舍不得,便装作没有听见。
“我并不是夺人所爱。”霍天河放下了玉蟾蜍说,“这对玉蟾蜍我敢说天下没有第二对,不正好用来当作将来接头的信物吗?”杨再心大惊,但霍天河说的光明正大,又关系自己将来事业的成败甚至是身家性命,也只得忍痛同意了。
这个人拿出了接头信物,杨再心不好再推脱,拱拱手说:“果然是自己的同志,你应该清楚,作为我现在身份,只能如此啊!”他知道霍天河心狠手辣,能作为心腹派来接头的人一定不是易于之辈,他不敢太得罪他。
“杨副科长这样就见外了。”来人说,“鄙人代号黑瞳,真实名字就不要问了吧。”
“你就是黑瞳?”杨再心从军统得来的消息,军统本部将派人前往边区领导潜伏人员的启动,代号“黑瞳”,难道就是这样一个青年?
黑瞳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杨副科长看我很年轻是吧?戴老板亲自差遣,也不得不勉为其难了。”
“那是,那是……”杨再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点头致意。
“杨副科长别紧张嘛!”黑瞳掏出一方手帕递向他说,“这里是你的地盘,以后全都靠你喽!”杨再心并没有接过手帕,奇怪地问:“黑瞳长官,您刚才所说要什么东西,到底说的是什么?”
“一根金条,你不知道?共产党从北平带过来的一根金条,里面藏着重要情报。”
杨再心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水说:“我知道这份情报,但没有得手,被共党从北平来的那个女人交到邵斌手中了。”杨再心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刘华荣手中那只鞋子说出来。
“什么……?”黑瞳睁大了眼睛,盯着杨再心的脸,好久好久……杨再心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把小命交待在这座龙王庙里了。他用舌头抵住下颌,面色平静和黑瞳对视。
“算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心了。”黑瞳收敛眼神,拍拍杨再心的肩膀说,“我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搞清那份情报的真实内容,为了下一步启动冷子做好准备。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彻底铲除共党之祸来日不远了。”
“蒋委员长下决心了?”杨再心把他的话和邵斌做了印证,看来国共签订的协议真是一纸空谈啊!
“决心是早就下定了的,但美国人插手,要我们和共产党搞什么联合政府,道不同不相与谋,只要我们做好准备,动手就快了。”黑瞳向杨再心警惕地看了一眼,说:“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们现在必须做的,就是为了这场稳操胜券的战争进一进我们的绵薄之力!”
“吹你的牛去吧。”作为军统的潜伏人员,杨再心无论为何也是希望国军胜利的,但几年的边区生活,他知道这个黑瞳对战争的前途不免过于乐观了。为了早日和儿女母亲见面,也只得勉为其难的拼吧。毕竟在国共最终谁能胜利上,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问了黑瞳的行止,黑瞳告诉他,这个就不用他费心了,什么时候要找他,自会有人来联系。
“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得马上回去,现在主持刘川办事处工作的已经换成孙敬忠了。”杨再心小心翼翼地请示。
“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他们生疑。”杨再心退到殿外,趴在围墙上四处看了看,翻了出去。一直在墙外担任警戒的赵大贵迎了上来。
这个人能带自己前来和黑瞳接头,肯定是军统内部的座探,过去自己竟还可笑地把他策反到了手下。此人得罪不起,他忙笑着问:“赵大贵,我过去还真看走眼了,现在我和黑瞳已经接上了头,你可以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了吧。”